雁　飛

一個陀螺的自言自語

若干年前，在蕓蕓眾生的樹枝里

我有幸走出了您鋒利的刀刃

成為您手中又一個小小的陀螺

父親，您長長的鞭子

多像媽媽甜甜的乳汁

您給了我一鞭

多像媽媽又奶了我一口

您有那么多兒女需要呵護、養(yǎng)育

可您從未耽誤過誰

您的鞭子就像是長了眼睛

誰鬧餓，就給誰好好喂上一鞭……

如今，我們越來越快，就要長大了

您卻決然松開了手中的鞭子

倒了下去

父親，我知道您這是累的

可我還差您那最后的一鞭子啊

我的好父親、我永生永世的父親

有一天，等我慢了下來

一晃一晃的、也要倒下

父親，我要倒，就倒在您的身邊

和您的鞭子倒在一起

爹爹的幸福

爹爹的幸福

不是可以閉眼長睡不醒

不是可以躺倒脫離責任

不是四男三女個個出息

不是兒孫滿堂家道興盛

不是曾經

做過磚匠彈過絮

做過保管兼會計

做過老師唱過戲

無師自通百般精

至今有人還提起

爹生于九月又卒于九月

是風霜里的一棵苦菊

爹的爹死的時候

爹尚在襁褓之中

花容的奶奶隨即改嫁

爹是被婆婆一把淚

一把血給拉扯大的……

爹死時不過五十八歲

腦溢血而猝死的

發(fā)病前還在田里收割晚稻

我們兄弟姊妹七個

有的已經成家立業(yè)

有的就要長大成人

苦日子就要熬出頭了

娘搖著爹呼天喊地

老倌吶，你怎這么無福

爹爹的幸福

他死前我偶爾看見過

那個不經意的早晨

娘為他端上的一碗鮮沖的糖心子

后來才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娘為爹天天早晨都如此

爹患有哮喘病一家老小全靠他

爹的苦與累娘心疼啊

那時我不明白

娘為什么對爹比誰都好

爹爹的幸福

在他死后就越來越清晰了

就像他遺像前

那個黃燦燦的臍橙

碩大渾圓

那是娘大年三十晚上給種上去的

都二十年了

娘從不相信爹的離開

一日三餐

都要為爹備上熱騰的飯菜

逢年過節(jié)

都要給爹遞上可口的果蔬

每次都要輕呼

老倌吶吃哈

爹爹的幸福可能是絕版的

甚至讓我想到我的死

讓我猜想若干年以后

我的遺像前

是否也會有人

供上一個鮮香黃燦的臍橙

放牧蒼老的母親

疏遠著土地食物和水

身體的門戶

輕掩不開

雖然是躺著

血壓與體溫

卻比站著還高

盡管我的淚水

伴著藥液

綿綿的滴下

氣色還是

枝葉缺水一樣

日愈憔悴

像是被人追趕

常常氣喘吁吁嘆說好累

語言慌不擇路迷失方向

某個清晨

恍若隔世歸來

向我探問

現(xiàn)在是黃昏幾點

被病痛吆喝著

放牧蒼老

像是放牧羔羊

只輕輕的一哼

我的心

就長出青草

明天回家看母親

明天回家看母親

明天回家看母親

明天回家看母親

心叮囑心

心命令心

明天回家看母親

唉母親

您現(xiàn)在

是不是和我一樣

躺在這黑夜的床上輾轉無眠

是不是正在心里默想

崽呀今天你咋沒有回家

像我正在默想著您呀母親

今天您

是不是一早起床就為我的回家忙著

打掃衛(wèi)生準備菜飯

是不是過了早晨又望中午

過了中午又望黃昏

是不是路口腳板一響

就出門張望

是不是門外一有人聲

就側耳辯聽

是不是老在犯著嘀咕

這孩子咋還不回家

默想著您呀母親

默想著上個星期天

您拄著拐杖站在暮色的風中

花白的頭發(fā)依依的飄動

目送我離家返城的情景

我真擔心我的不孝使您的心也長出皺紋

如果此刻

我雙眼一閉靈魂飛翔

母親我就要來到您的床前

我要告訴您呀母親

您安心的睡吧

您的崽沒有忘記您呀母親

今天是臨時的事情占住了我的行程

躺在夜的深處像浸在冰涼的水中

我不厭其煩的默想

反復要求著自己

不管明天

天有多糟

事有多忙

你要回家看母親

作者簡介雁飛，本名石君貴，江西湖口縣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九江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九江市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副主任。在《詩刊》、《星星》詩刊、《綠風》詩刊等期刊發(fā)表過作品，著有詩集《以詩的名義》、工作隨筆集《藍色的信念》?，F(xiàn)就職于江西湖口縣國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