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海
住在一樓的兵們是絕對看不見外面世界的,高高的外墻把營院與外面隔成了兩個世界。列兵河子有幸住在四樓,卻可以大飽眼福,臨窗俯瞰或遠眺,許許多多在部隊大院里看不到的精彩,都收在了眼底。晚飯后,帶著一天訓練的疲勞倚在窗口小憩,看看外面嶙次櫛比的樓群,聽聽車輛奔流不息的低鳴,讓河子忘卻了軍旅的枯燥與孤悶。
河子是十九歲那年走進這個部隊,走進部隊所駐這個小城的。河子住的那幢樓靠近營院外墻,外墻外傍著一條小街,街對面有一座涂成紅顏色的小房子,是家小百貨店。河子偶然一次作鳥瞰狀時,發(fā)現(xiàn)紅房子里坐著一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樣子,清清秀秀的,很可愛。這里也許是墻外最絢麗的風景了,河子想,心也偷偷地為這道風景牽動。女孩有時也到屋外走走,楊柳樣的身段,黑緞子般的秀發(fā),成天在河子的眼里晃呀晃。
紅房子與河子近在咫尺,并且靠近營院大門。河子要是星期天外出上街,都要經過紅房子前。河子很想走到紅房子里面去看看,可每次臨近時,又打消了念頭。士兵不準在駐地談戀愛,這是部隊鐵的紀律!盡管河子完全有理由,比如買東西啦,就可以走進去。但河子覺得要是走進紅房子,去看看那個女孩,其實也是不對的。就這樣,經過來經過去,當河子由列兵變成中士,由新兵變成老兵,還沒涉足紅房子半步。
第三個夏日的某天傍晚,走出紅房子的女孩,披一身夕陽破天荒地坐在門前看書。河子是看著女孩長大的,兩年多后的女孩出落得更加水靈靈的了,多了些成熟韻味,像秋天里熟透了的紅蘋果,柔柔的腰肢在變寬了的臂部襯托下,愈發(fā)纖細起來。女孩無論是站是坐,都宛若帶著巨大磁場的誘人雕塑,緊緊地吸引著河子。
班里墻上掛著一桿笛子,是去年復員的老兵留下的,因為沒人會吹,一直孤寂地懸著。河子一把抓起笛子,倚窗便猛吹起來。不會吹笛的河子,弄出刺耳難聽的噪聲。女孩也許聽見了這破絲瓜般的聲音,抬頭沖河子笑了笑。那明的眸,皓的齒,河子在樓上看得真真切切,心立時便熱乎乎的了。
這一笑,讓整天面對清一色同性臉的河子,變得神采奕奕起來。那之后,每日早早吃完晚飯,只要沒事,河子便倚窗吹笛。河子在心底里期待著,女孩能何時再來一笑?
靜靜的歲月像平緩的河水,輕輕地流啊流,當河子的笛聲由噪聲制造變成悠揚動聽時,河子祈望的微笑卻再沒重現(xiàn)過。笛聲洗去了訓練的勞累,洗去了河子軍旅的艱辛。直到小城的樹木不再蓊郁青翠,河子的名字也上了退伍花名冊。
臨走前一天,團里組織退伍老兵上街,為駐地作最后奉獻——義務掃雪,河子又萌生到紅房子那邊看看的念頭。掃完雪后,已經摘了軍銜領章帽徽的河子,匆匆跑到連長跟前,說,我想請一個小時的假。連長沒有多問,大手一揮: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河子走開了,但河子在猶豫了十幾個回合后,還是沒有去到三年里最想去的地方看看……
飄零的落葉帶著悲愴裹著陣陣寒意,一輛接一輛滿載著退伍老兵的軍用卡車,在寒風中駛出大門。河子在乘坐的那輛車經過紅房子邊上時,奮力地掀開車上的蓬布往外張望。只一剎那間,河子便發(fā)現(xiàn)——女孩正趴在柜臺上,望著過往的軍車甜甜地微笑。
但也只是剎那間,女孩的身影連同她的微笑,快速往后閃退了。河子的腦海倏地浮現(xiàn)出夏日里那個難忘的微笑,企盼已久的他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傾刻間的沉默后,河子從懷里掏出那桿笛子,吹了起來。
悠揚的笛聲鉆進每一個老兵的耳朵里。剛剛在營院里經歷了分別之痛的老兵們覺得奇怪,說大家哭還來不及,你哪來的心思吹笛?河子沒回答,將嘴唇貼在笛眼上,按在笛身上的手指摸索出一個個音符。
幽怨的笛聲響徹整個車廂,河子的眼角滲出晶瑩的淚珠,滿車的退伍老兵不知何時竟也淚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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