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源鋪·劉念夕
它靜靜臥于一大片繁茂卻寂靜的蒲草中。
烈日跟它無關,只在快傍晚時會從它清藍邊緣那角經過,撒下柔和金色光圈。
頭頂,被高速公路橫切的大橋在車輛與蟲鳴的聒噪中,更加緘默。
正是蒙城這年最喧囂的八月。
稚嫩的聲音由遠及近。
“志雨哥哥,它真在這里嗎?”雪兒噘著嘴,拉住了面前正專注撥弄蒲草的男孩。
這是高速公路下的秘密,早年廢棄的水田如今成為塊狀分布的沼澤地,前不久蒙城接連暴雨,被滋潤得葉面肥大的蒲草們正懶洋洋地曬太陽,鮮少有人能找到這里。聽玩伴哥哥說這里有種很漂亮罕見的藍蜻蜓,于是正放一年級暑假的雪兒趁父母午睡,迫不及待地拽他到這片沼澤尋寶??蓛扇算@進那些與自己個頭一般高的大草里半小時,鞋子腿腳全都爛泥,還被野地蚊子惡毒連咬幾個大包也沒瞧見半只蜻蜓的影子。
“是這沒錯啦,我就是從這里捉到的。”男孩直起身子回話,信誓旦旦,他刮了刮面前可愛小鼻子,幫她把早已被汗水粘連一起的劉海理到一邊?!澳憧茨隳樕蠒竦猛t,回家你媽媽又該罵我了,快到那邊躲躲太陽吧?!笔畾q的志雨指向不遠處的橋洞,英雄氣拍胸脯。
“雪兒乖哦。到橋洞下面蔭涼的地方等我,我捉到它就來找你?!?/p>
“可是……我怕?!?/p>
“不怕,有事叫我,我來保護你?!?/p>
說完這話小男子漢就以更英雄的速度消失在草叢中。
這真是蒲草軍團,不,簡直是蒲草森林啊……小雪兒艱難地撥開面前一支支長短不一卻密密麻麻的大草,向唯一可見到水泥的方向邁進。這片盛綠沼澤需要她時刻留意腳下,沒準哪塊就又是腥氣的水汪。
也沒準腳下哪塊特別柔軟的泥土就藏著可怕的黑老鼠?電視上那種能吞人的大怪蛇?
早知道就不該來,雪兒想到這,因害怕和悔恨帶來的淚水早已在眼眶里打圈?;仡^看,除了草只見到自己歪歪扭扭的一排小腳印。還有二十步就到了吧。她鼓足勇氣倒數(shù)。
“19”、“12”、“10”……“9” 、“8”、 “7”、“5”、“4”、“3”……
“2”——步伐隨語調加快的雪兒此刻頓了頓,她的腳已經踩在了橋洞水泥陰影里,目光卻被右邊草叢里一抹亮藍所吸引。
她立刻改變路線。直到那個物體徹底暴露在眼前。
一個大的干凈的長方形的藍色箱子。
雪兒想起了希臘神話里潘多拉的神奇寶盒,眼睛睜得渾圓。她為自己的猜想立即找到了新的證據—— 箱子沒有上鎖,只在外面簡單的扣上了。而在扣眼充當鎖具的,居然是兩支用鍛帶扎好的白色玫瑰!
雪兒屏住呼吸解開了鍛帶。
她左手顫抖從扣眼里拔出了那兩支白玫瑰。它們花瓣嬌嫩,散發(fā)出縷縷芳香。
“我要打開它么?”她在心中緊張而神圣地問自己。
她的右手輕輕地撥開了搭扣,“啪!嗒!”一陣風從她身邊吹過,頂蓋自己緩緩地掀將開來。
她踮起腳尖朝箱子里看去。
她的雙腳無法動彈,她聽到了來自自己喉嚨深處最凜冽的恐懼。
風在沼澤地呼嘯,她長發(fā)頑皮張揚,她松開雙手。
雪兒的身體慢慢朝后倒去。
風繼續(xù)在這片蒲草地紳士穿行,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條細的湖綠色鍛帶被它就這樣溫柔卷起,直上云端。
就連曾觸摸過它的雪兒也沒看見,它上面書寫的浪漫字體。
“Kocham Cie”
我愛你。
2.
“這生意究竟還讓不讓人做了?!”
隱于深巷的酒館“桂源鋪”內傳來女聲怒吼。
酒館前臺正排隊的主顧紛紛循高分貝盡頭看去。
他們平常熟悉的,純情狀的女老板正用一種從未見過的可怕神情怒視著面前一名穿警服的年輕男子。
這二人占著這間只有30平方的小酒館唯一的兩個客座,卻不坐,仇人般立在桌邊,終極這般。
正有一老客拎布袋美酒欲離店,見此情形小心翼翼道:“小雀你沒事吧?!?/p>
女老板笑魘如花與前秒判若兩人:“沒事,您慢走?!?/p>
該主顧被這巨大反差驚得只敢連連點頭,結果很不幸撞到門口掛的駝鈴。在人們的關注中,又聽到了門口車輛兩次接連熄火之聲。
“不要生氣。這次我保證絕不會再讓你倒胃口?!睒氵t邊陪小心,邊從包里取出一頁紙遞過去。他指的倒胃口源于一月前小雀協(xié)從破獲的那起連環(huán)分尸殺人案,自打其中某天她獨自守著幾段半截的尸體在篝火邊等待救援呆了一整夜后,應小雀聽到“肢體”、“皮膚組織”、“殺人現(xiàn)場”這樣的字眼就會干嘔。
今天這張紙上黑印刷體主題則是:協(xié)查尸源通報。
他青梅竹馬的玩伴輕蔑一笑:“得了,敬愛的樸警官,您現(xiàn)在跟我客氣啥?”女子猙獰湊近,眉擰麻繩,“您上次不還把一A級通緝令貼我酒館墻上了嗎?怎么今兒倒給我手下留情了?”她拿起紙自顧自坐了下來。
各友鄰縣、市警局:
2008年8月19日下午,位于本市D高速公路33KM﹢100M橋下沼澤內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女尸,死者被裝在一鐵皮箱內,經工作確認為一起殺人拋尸案件。
一.死者體貌,衣著特征
尸長160cm,長發(fā),發(fā)長60cm左右,牙齒32顆,稍外突,體態(tài)偏瘦,身穿白蟬絲連衣裙﹙內標簽已被剪除但已證實為香奈爾品牌﹚罩有黑色披肩﹙內標簽為NOW、MADEINPoland ﹚披肩滾暗藍邊,披肩上無圖紋。懷孕19周左右,年齡25周歲左右。
二.作案工具特征
1.鐵皮箱:天藍色,長方形,內用2.5厘米寬的鐵方管做支架,外形尺寸為110×50×50cm,六面均用柳釘固定。
2 . 距鐵皮箱4M草叢發(fā)現(xiàn)的紅酒:標簽VORGOR, 容量:375ml wine bottle。高:330mm底直徑:53mm瓶口外直徑:29mm; 瓶口內直徑:20mm 瓶頸長:100mm 產地: 法國年份:1992液體剩余20 ml
請各地接此通報后,結合作案工具和死者衣著特征,協(xié)查本地是否有以上物品的生產,銷售;并在本地常住人口,暫住人口和流動人口中梳理與死者特征相符的失蹤,走失和去向不明女性人員。對提供線索,查明尸源破獲案件者,市局將獎勵人民幣1萬元。
下面留了兩組市局和個人聯(lián)系電話。附錄部分則是死者照片及幾張現(xiàn)場相關物證照片。
“這次你沒準能混到一萬塊,”樸遲從包里掏出半根法國長棍就著桌上的艾葉水坐下就啃,“起床到現(xiàn)在還沒吃半點東西,餓死我了”
“美金?”對方反應比想象中冷淡,她指著這頁其中一張照片道,“老樸,你有沒有覺得這具尸體很奇怪?”
那張是民警到達后抓拍的現(xiàn)場照。女尸平躺在鐵皮箱里,頭發(fā)順直披散,上身蓋著披肩,雙手外露交疊于胸口。
“奇怪?哪里奇怪?”
“說不好。”應小雀食指關節(jié)輕敲下巴,某種直覺告訴她,這次案件確實非同一般,“有人認尸了嗎?”
“嗯,通報發(fā)出當天就已經確定死者身份了。她叫姜羽菲,經過調查生前職業(yè)是寧夏旅行社導游,后來結婚了就辭職專心做家庭主婦,直到出事?!?/p>
“靠!那大哥你還找我做什么啊?確立身份,破案指日可待,你們大隊干脆就把一萬塊均攤私了得了。”眼見又要發(fā)飆,樸遲連騰出只手捂住她嘴。
“這事沒那么簡單?!?/p>
“噢?”女孩掌心里眉頭一挑,“什么情況?”
“死者家屬出示了死者本人遺書,不像是偽造的?!睒氵t放下手,艱難地把喉嚨里半茬的面包咽了下去,“另一面,有個男人卻主動跑到警局自首,承認是他謀殺了這姜羽菲?!?/p>
他注意到應小雀原本如迷霧籠罩的雙眸逐漸明晰,壓抑著心里高興繼續(xù)道:“關鍵是,姜羽菲遺書中自己預告的自殺時間,還是嫌疑人供訴的殺人時間,竟都與我們尸檢判定的死亡時間有出入?!?/p>
樸遲頓了頓,“現(xiàn)在就這么個情況,死者姜羽菲擁有三個死亡時間,且這三個時間都有相對應證明。作為堅定的無神論者,我無法相信同一人可以連續(xù)死上三回,所以希望小雀你能幫我查清這件不可思議的事?!?/p>
他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遞來,畫面中格子小紙對折,正文只一句漂亮英文卻殘酷無比“2008-8-18,Death is no dream, For in death I'm caressing U”。
“通過技術鑒定,這是姜羽菲筆跡無誤。但死者卻死于8月17日晚。應老板還有什么疑惑需要小的解答不?”
“沒工夫跟你貧,認罪的那人跟死者是什么關系?”
“他叫陸愷,26歲,家境不錯,姜羽菲大學同學,后來又一直在同一家旅行社共事。唯一不同,姜是境外游導游而他是宣傳海報設計師。也是姜婚前眾多愛慕者之一。姜羽菲婚后與丈夫搬到了高檔住宅區(qū)“西園”,他便隨后在姜對面樓上置房安了家。我們在小區(qū)做調查時發(fā)現(xiàn),不少人都見過他鬼鬼祟祟尾隨大肚子的姜羽菲或是超市購物或是散步,據說姜和她丈夫都有察覺,但竟沒一次當面制止或是提出報警,鄰里見多不怪也就習慣了?!?/p>
“倒是個癡情種子?!睉∪杆市Φ溃袄蠘?,這案子確實不錯,咱們該深入研究下?!彼财沧?,越發(fā)覺得這事件有趣起來,“死者丈夫呢?他又是做什么的?從剛才信息匯總來看,這人倒是很不尋常的低調作風。”
樸遲不敢怠慢:“死者丈夫顧澄是本市某重點科研項目小組帶頭人,生性穩(wěn)健,獨立帶領的小組在國際上屢獲嘉獎,上個月剛過三十歲生日,可謂是當今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他突然沉默,語調透著惋惜“說起來,你還得管這顧澄叫學長,他是你母校東華大學96屆生物系畢業(yè)的。可惜這么優(yōu)秀的人,自己老婆還有再等幾個月就出生的嬰兒就這么莫名其妙死了。人哪,就是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看到明天的落日?!?/p>
應小雀沒有答話,眼睛瞇縫望向黃昏中的窗外。
駝鈴叮當作響,又有客至。
“我們走吧,該去會會你介紹的那些當事人了?!睉∪钙鹕砘仡^清脆喚道,“尾生!”
語音剛落,一少年憑空而起般從吧臺后的地下酒窖躍出,雙手插袋,棉衫皓白如雪,著松石工裝褲。臉透著逼人英氣,身上散發(fā)桂源鋪獨有酒香足令在場人窒息:“姐,什么事?”
尾生是應小雀16歲時在云邊意外“得來”的家人,他微笑朝樸遲頷首示意,卻恰迎她無限溫柔目光,“我出去辦點事,鋪子就交給你了。好好煮酒?!?/p>
“好,你注意安全!”少年神色安寧如水。
那廂司機臨發(fā)車才想起自己困惑:“哎,應小雀你還沒問我姜羽菲死因呢?”
“這有什么好猜的,沒有搏斗痕跡,沒有血跡,尸體表現(xiàn)太平,協(xié)查尸源報告里又那么著重提那瓶紅酒,多半是從中檢測出什么了吧。安眠藥還是氰化物?”后座女孩一聲長嘆,“要想死的這么美,哪有多少種死法可以挑選?!?/p>
等下!尸體照片,三個死亡時間,自首嫌疑人,東華學長,要想死的這么……美?!應小雀腦里忽然閃過一些碎片,待拾起拼接卻再無蹤跡。究竟是哪不對勁?她手托腮食指輕扣下巴,干脆闔目沉思。
駕駛北京吉普的帥氣司機從后望鏡見女子這樣卻笑逐顏開。
應小雀,你還是又跟我一道并肩作戰(zhàn)了。
3.
路上塞車,原本30分鐘路程,經過近一個半小時折騰抵達西園小區(qū)已萬家燈火,偏偏訓練有素的門衛(wèi)毫不領情把車直接攔下。樸遲正欲發(fā)出咒罵,身后女子卻搶先低語:“今天我們步行進去。”他詫異回頭,卻見應小雀已開門下車并無再開口模樣,只好硬生生按耐。
他將車倒回小區(qū)外泊在一寵物醫(yī)院門口,步入小區(qū)找了半天才見應小雀正饒有興致在中心小花園里跟幾個小孩聊天??吹剿麃?,應小雀低頭說了句什么,孩子們居然一齊朝他笑了起來。
樸遲頓時難堪至極,將她拖走:“今天是來辦正事的,你瞎嘀咕啥呢?!?/p>
到達B棟,樸遲鍵入密碼1408。一首悠揚充滿異域風情的小提琴曲放完后樓道門自動打開,應小雀徑直走在前面對他繼續(xù)無視。“你究竟跟那些小孩說什么了?他們笑成那樣?!蹦腥私K歸沉不住氣。
應小雀行到轉角電梯口停下:“我找他們問點情況罷了。至于他們笑嘛,是因為我跟他們說‘我保證這警察叔叔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小區(qū)外停車是要罰款的。這答案你滿意了么?”她進入電梯,朝目瞪口呆的警察鬼臉一笑“怎么?你不進來?”
“應小雀?。?!”
按門鈴時又聽到那小提琴曲,應小雀莫名有些癡迷。
邊上男人適時推搡讓她回過神來,音樂也戛然而止。與開門的如樹身形一齊而至,主人憔悴聲音。
“請進。”墨綠襯衫的主人簡短招呼后側身到一邊,彎腰從玄關鞋柜取出一雙拖鞋遞來?!凹抑衅饺蘸苌賮砼?,因此沒特意準備。這是內子的拖鞋,這位小姐將就穿吧?!彼ь^,滿是胡茬的下巴和血絲充盈的雙眼傳遞著連日疲憊,應小雀接鞋穿上,心陡生不忍。
看來同時失去愛人和孩子的噩耗足以摧毀任何常人意志。
“顧先生節(jié)哀,無論如何,身體不能垮了?。 睒氵t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了句廢話“今天我們冒昧到訪,主要是想了解……”
卻被屋主客氣打斷:“樸警官請到客廳坐下再說吧。”
他引著穿過狹長玄關,眼前豁然開朗。在若有若無奇異香氣環(huán)抱下,墻體柔和的淺黃色調與價值不菲的羊皮吊燈投射出的湖綠光芒相互輝映,宛如油畫??蛷d一角靜逸的睡蓮池更無聲訴說著主人的卓然品位。池邊,幾張報紙散落在地,一把老藤椅背影落寞。
客廳再無其它累贅設計,三人樺白木質沙發(fā)坐下。
“正好順路,就來看看你?!睒氵t憨笑,一個勁撓頭。進客廳前收到應小雀眼色,他只好換措辭,“這是我……”
“我是他鄰居應小雀,麻雀的雀。我現(xiàn)在開著個酒鋪。雖然地方小點,但賣的酒絕對一段!熟人八折?!边@回是女聲打斷:“聽說學長您也是我母校東華畢業(yè)的,是真的嗎?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您,沒想今天見到真人了?!碧炜蓱z見,有了鋪子后她就沒享過一天看電視的福。
顧澄報眼前崇拜相以寬厚笑容,這個扎利落馬尾穿白T恤牛仔背帶裙的女孩,目光狡黠卻從見到伊始就令他感覺親近:“嗯,我算是東華一手培養(yǎng)起的??磥磉@位應小姐該改稱應學妹了,你名字真是非常清新可愛。對了,兩位需要喝點什么嗎?”
“不用,謝謝?!币晃坏?。
“我要農夫山泉!”另一位則嚷著:“學長你家冰箱在哪?”不待人指,她自己見門就闖。
“應小雀!”樸遲剛想表達不滿,就被屋主默許的眼神震到:“警官今天找我怕不單是看望這么簡單吧,有話不妨直說?!?/p>
“啊……”既然態(tài)度配合,就沒必要繞圈子。樸遲果斷道:“在下是給你帶來一個消息,一個叫陸愷的男人昨晨到我局投案自首,說是他謀殺了你夫人。不知——”他聲音刻意拉長,直視對方,“顧先生認識這個人嗎?”
男人眼中果真閃過異樣:“陸愷?他自首了?”
“看來認識,請問你們是什么關系?”
“是認識,羽菲生前跟他共事過。不過也就只是認識,這人生性怪異,平日與我家素無往來,所以談不上關系。”
“生性怪異?”應小雀不知打哪冒出來,沒拿任何食物卻舉著一個背后有磁貼的天藍小本。
“我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她翻開本子,“這是我從冰箱上取下的,沒想到學長家這么浪漫呢?!?/p>
樸遲湊近一看,本子每頁都標注日期,起頭:“可愛的你今日食譜”,接著便是幾道菜名,邊上用不同顏色水筆俏皮畫著螃蟹,魚,芹菜,馬鈴薯等。頁底,總畫有粉紅色“吻”和三個并列的白藍紫小長點奇特落款。
顧澄撫摩本子,隱忍無盡:“這些都是羽菲寫的,她每晚都會和我討論第二天的食譜,等我上班,這個傻丫頭就會去超市買菜,按食譜上做給我吃。”
“羽菲生活簡單,幾乎沒有朋友,懷孕后也不便出門,頂多去樓下散步。每天傍晚她便坐那安靜看書看報紙,等我下班和她一塊吃飯。”男人扭頭望向空空藤椅,四周頓然寂靜。
應小雀拾起池邊報紙,折好,一只手搭在顧澄肩上:“學長,請振作。因為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為她做的,”她眼神清澈卻堅定,“就是盡快查明真相。”
男人埋首依舊沉默,末了道:“我有什么可以幫到你們的地方呢?”
“當然有!”樸遲為他打氣,“比如你可以再仔細回憶,除了筆錄的那些,有沒什么關于你夫人失蹤當天遺漏的情況?”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你稱夫人是于8月17號下午4點后失蹤的,當天你在單位,四點時曾給家里掛了個電話,說自己參加聚餐讓她不要等你先吃飯,她接了。而當天你晚上6點左右到家就發(fā)現(xiàn)人沒了,是這樣嗎?”警察目光突然銳利“那么顧先生,你當天為何沒有報警?按理說貴夫人素無交際又懷有身孕,莫名失蹤,你該很擔心才對???”
“確實沒報警。因為我猜到她正跟誰在一起?!鳖櫝巫叩酱斑叄偷睦_窗簾,顫抖指向對面樓一個陽臺,身子卻癱軟,“是我錯了……”他不斷悲愴重復這句。
樸遲連忙將他扶起,重回沙發(fā)坐下,應小雀不知從哪弄來一杯水,遞來。對視的一瞬,顧澄分明感受到對方無聲慰藉。
“陸愷……”顧澄接過水,遲疑片刻道,“他其實是羽菲大學時期的戀人。”
“?。俊睒氵t聞話立刻從沙發(fā)跳起,“可我們調查旅行社的時候沒人說他們交往過???”而一旁女孩卻如舊安座,倒像她意料之中。
“他們大三時就因性格不合分手了。所以許多人都不知道他們過去之事??吹贸?,分手后陸愷還是很愛羽菲,要不然也不會處心積慮和她進一家單位工作,后來又搬到這。羽菲對他人前非常冷淡,不過我想私下,她對陸愷還是有種特殊情感吧,畢竟是初戀?!鳖櫝闻e杯雙手微微顫抖,“想必你調查過也知道,陸愷對羽菲一直沒死心,經常糾纏,還給我家送禮物。我和羽菲結婚第二天他托人送來一盆花,當時羽菲一見這賀禮臉色就變了,也就是那天我才從她口中得知他們以前的關系?!?/p>
“陸愷當日送的花是三色堇?”應小雀突然清脆接口,樸遲聽聞一臉迷茫,卻令顧愷大為驚異“你怎么知道?”
“來您家時我聞到一種奇特花香,因不常見,所以一時想不起來,直到剛才看到這,才敢確認?!彼俅畏_小本,指向食譜頁面末端,“白藍紫三個小長點其實是你夫人姜羽菲用來代表自己的簡單標記吧,所以每頁都以落款出現(xiàn)。這也正是她最愛花的基本形態(tài),花瓣三色交集,香味獨到的波蘭國花三色堇。聯(lián)想夫人生前不喜交際,那么能知道她有此偏愛的人便也可想而知?!?
顧澄心情復雜地看著眼前的應小雀,她溫純敘述,透著過人聰慧,與最早進來那副唧唧喳喳樣子對比鮮明。謎樣女孩,他暗暗驚嘆,恍惚覺得她名字似乎哪見過。
女孩卻將他思路打斷,她朝顧澄微笑鼓勵道:“學長您繼續(xù)?!?/p>
他深吸口氣:“那日我到家不見羽菲,四下尋找,在沙發(fā)上找到她丟在家里的手機,發(fā)件箱里有條短信,是傍晚5點零三分發(fā)給陸愷的,看樣子是個回復,上面就五個字:好吧,6點見。我一看這短信就明白了,因為之前幾天羽菲跟我說過陸愷表示想和她談談,把關系了斷,但她沒應。這次想必她赴約了,所以我也就沒多想,加上那天聚餐喝了不少酒,昏沉沉居然就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直到第二天中午醒來,去房間換衣服從枕頭底才發(fā)現(xiàn)那份遺書,打給陸愷,手機和家里電話都沒人接,我嚇壞了,一心只想趕緊找到她。”
“于是你又忘記報警,兩天全出去找她了?”樸遲皺眉道,手里材料表明顧澄從發(fā)現(xiàn)遺書的8月18日以及發(fā)現(xiàn)姜羽菲尸體的8月19日都沒提供任何不在場證明,本人筆錄關于這段只潦草二字:找人。他又想起局子暫押的那位投案自首卻使人疑惑更甚的嫌疑犯,心情無由來煩躁。
“是的,我四處找她。去了許多地方,困就車里睡,醒來繼續(xù)漫無邊際找,不停往家掛電話,期望羽菲突然回來,能接到?!闭f到這,顧澄從口袋默默掏出支煙點上,再不答話。煙霧裊裊,他右手戴的別致婚戒上,雕刻圖案的藍貝散射光芒。
樸遲見此情形,明白今晚不會再有收獲,望向應小雀,卻見她側腦袋正思考著什么。感覺到注視,她撇嘴示意可以走了。于是警察收起文件,“9點我們該告辭了。顧先生別太難過,身體要緊,早點休息。有什么關于案件的新情況記起,無論事情大小時間幾點請立即聯(lián)系我?!彼訌娏苏Z氣,“請相信警方,我們絕不會讓貴夫人白死的?!?/p>
似是聽慣這套官面,顧澄相送表情并未有幾分期待。
應小雀卻在即將踏出門時停下:“學長,你家做門鈴的那支小提琴曲叫什么?我覺得它很特別,很好聽?!?/p>
對方一愣,強顏歡笑“確實特別,這是在塞威爾廣場錄的,當時我跪下向羽菲求婚,廣場上有位流浪音樂家受到感染,為我們即興創(chuàng)作演奏了這曲子,他給這曲取名‘可愛的你?;楹笪覀円惨恢币赃@曲名彼此稱呼對方?!?/p>
門緩緩關合,想到這道門內曾有過的愛與快樂此刻盡湮。門外二人同時閉眼,步伐如鉛,竟都不敢回頭。
門內。顧澄輕輕靠墻坐下,身影如一株掉光葉子的老樹。
可愛的你。羽菲,可愛的你卻已永遠離我而去。
4.
怎樣讓應小雀順利見到已經在押的陸愷,著實讓樸遲操了不少心。雖說她是警局連保潔阿姨都認識的常客,但畢竟身份目前還只是“普通市民”。
好在全部搞定。樸遲滿意看向右邊,應小雀穿著明顯大一號的短袖制服,裙里沒穿絲襪的小腿在冷氣充足的審訊室止不住哆嗦,最樂要屬腳上那雙同是向值夜女警借來的皮鞋,無非幾厘米鞋跟,已經痛苦摩擦地面數(shù)次了。此刻她帽檐下雙眼正自顧翻閱本案卷宗和尸檢報告,專心扮演著記錄員。當然,他們對面端坐的嫌疑人還沒貢獻出一字需要她動筆。
“我說哥們,你到底還打算耗多久?!睒氵t聲音無奈,“既然來自首,就要懂自首規(guī)矩。雖然我們這肯定管飯,但不坦白哪能指望我們‘從寬不是?!?/p>
與顧澄陽剛氣質完全不同,陸愷皮膚白皙長相陰柔,頭發(fā)微黃,一件CK淡灰條紋T恤,加上不羈神情,頗像日本明星堂本剛。
聽了苦口婆心的勸導,“堂本剛”瞟向警官,眼神渙散,又飄走。
倒。樸遲已是抓狂。身邊女記錄員總算有所動作:“你把姜小姐的結婚戒指弄哪去了?” 她漫不經心道,“你口供中說自己8月17日傍晚7時,在約定橋下用添加氰化物的紅酒將姜羽菲殺害,并移尸早已備好的鐵箱內,既然過程沒有遇到反抗拉扯,那么尸體左手失蹤的婚戒,應當在陸先生手里吧?!?/p>
突兀的問題使陸愷渙散視線總算化為驚異集中,“戒指……沒留意,她那天戴了嗎?可能是搬運尸體時不小心掉在哪草叢里去了吧……你問這干嗎?”
女記錄員不置可否:“就隨口問問。再請教陸先生,當日你為什么會選擇那個橋洞與死者會面呢?那里地理位置偏僻,她沒帶任何通訊工具赴約卻還能找到,不易啊。莫非,這是你們以前到過的地方?”
“嗯,那是羽菲的私樂園,她喜歡沼澤和野生蒲草,只要心情不好或想躲開大眾就會到那兒。大學交往時,我們經常帶著書和吃的在橋洞下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有我最美好的回憶,所以我決定也在那里,將故事終結。”
“原來如此。你為什么殺她?”樸遲見縫插針。
“我憑什么告訴你?”對方干脆駁道。
“因為閣下必須要證明案發(fā)當天確實是你殺了她?!睉∪干裆届o,“而陸愷先生你,現(xiàn)在還無法取得我們這方面的信任?!?/p>
“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你早該醒悟的事。比如,作為一名不稱職的兇手,你在供述謀殺過程及死亡時間判定上居然連續(xù)犯下錯誤。姜羽菲當日穿著真絲白裙,而她假使真是被你毒殺,從倒地到后來被搬運全過程內,戒指都在草叢弄丟了,而她全身竟沒沾一滴淤泥,絲綢也沒出現(xiàn)半點脫線或勾破,這說得過去嗎?此外通過尸檢,死者正確死亡時間也并非你供述的17日晚7點,而是當晚8點至9點間。盡管你有殺人動機也有認罪誠意,鐵皮箱和毒殺她的關鍵紅酒瓶上也都留下指紋,可謂證據確鑿。但我還是想問,既然記了時間,怎么你記憶會誤差達兩小時?綜合這幾處疑點,唯一可得出結論就是:你供詞撒謊了。說吧,為什么欺騙我們?究竟你又在隱瞞什么?”
陸愷額頭滲出冷汗,雙手握拳 ,“羽菲確實是我害的。好吧,我原原本本告訴你們。”
“愿聞其詳。”記錄員開始提筆。
陸愷以下供述的版本卻讓人大跌眼鏡,他說當日他約姜羽菲傍晚6點在橋洞見面做個了斷。姜比他先到,而他則帶著道具準點而至。這幕在他心底盤算良久“殉情劇”預備好的全部道具是:兩支白玫瑰,一個可以滿足“死而同穴”而從貨運公司特意買來的藍鐵皮箱,小半瓶 “殉情專用”已事先被他添加氰化物的紅酒。接著陸愷孤注一擲,拉起已是人妻的姜羽菲柔嫩小手大敘舊情,期望她還能回到他身邊。
“而她卻再度使你陷入絕望了?”應小雀冷聲。
自打世間出現(xiàn)“情”字,就也平添無盡事端。沉溺其中的癡男怨女何時才能明白,自己根本沒必要去做另一人“不需存在”的天使。
“羽菲說她愛他。她說自己過得很幸福,請求我放手,哈哈,她還讓我試著開始沒有她存在的全新生活。她希望她老公顧澄沒有任何后顧之憂地愛她,她的家庭不會被人說三道四?!标憪鹈娌糠置髟谛?,卻皺似悲泣,“那我算什么?我和她的愛情又算什么?我們也說過天長地久不離不棄,現(xiàn)在我還在堅守,可為什么她卻說放下就放下了?!”
“所以你一怒之下就把她殺了?”應小雀眼珠兒骨碌一轉,“不對呀,既然是‘強制殉情,那你怎么還活著,沒陪她一起?”這句出格言論立即引來寒光一道,她垂下帽檐吐吐舌頭。
“不!我怎么會殺她!”陸愷情緒激動,雙拳對著桌子就是一陣猛捶。
拜托……是你自己招認的好吧。兩警官迅速交換了個“崩潰”眼神。
“好,你沒殺她。那請你冷靜下來告訴我,她是怎么死的?”樸遲盡量使聲音做到沉穩(wěn)有耐性。
“當時我終于意識到我的愛已經永遠回不去了,她已經不再屬于我。不,她早就不屬于我了,更不可能愿意陪我這個傻子一齊死。我接受不了這現(xiàn)實,從箱子里拿出那瓶毒酒就要喝,卻被羽菲奪下。她從身后抱住我,哭著重復說對不起。我們長時間就保持那樣的姿勢,直到后來我實在忍受不了,掙脫她跑了。”
“跑了?!”對面的二位面面相覷。
“嗯。她抱住我的那一剎那我突然想明白了,愛情不能勉強,以前是自己太執(zhí)著。所以決定放手還她自由,可當時怎樣都難以啟齒。于是我就跑了?!?/p>
“你跑哪去了?”女記錄員扔下筆。
“我朝她反方向的蒲草地里跑,后來到了個水渠邊實在跑不動了,坐下來哭了陣。等到哭累了,就索性躺下望著天空發(fā)呆,那風挺大,呼啦吹在身上很舒服。也不知道過多久,我才想起來時間不早,該把羽菲送回家了。準備在車上跟她談清楚,以后各自生活再不交集。原路返回,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服毒自盡了?!?/p>
“自盡?!”男警官聽得表情僵硬。
“她誤會我了!羽菲說過一直對我有很深負罪感,而她,則跟少女之花一樣單純。之前我再糾纏不清,她也未怪過。見我跑了,她一定以為我還想不開,痛苦自責之下就選了不歸路?!?/p>
“等下,少女之花是什么花?”樸遲剛問,就被邊上人猛飛白眼。
“三色堇。歐洲有些國家管它叫女孩花?!彼喢鞫笠?。
我是真不知道啊。可憐的警官暗暗揣度,我只知道這幾天廣告上有個賣防曬霜的牌子叫“東洋之花”,廣告模特倒也是些清純少女。
“你確定她是自殺?”女記錄員又道。
“嗯。我回到那,就看見箱子大開著,羽菲躺在里面,表情平靜。手里握著那瓶酒,但已經被她喝的所剩無幾了?!蹦星嗄瓯从^,“是我害了她,我這樣這跟親手殺她又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大了,前提是你說的是實話。我們會調查。不過,你真確定她是自殺?”
“這我當然能確定!那里太偏僻,我去過那么多次,反正就沒見過一回生人。再說,雖然我在羽菲相反方向,但如果有什么動靜還是能聽得見的,畢竟這塊沼澤也就那么大?!崩^續(xù)悲痛欲絕。
“之后你就迅速處理了現(xiàn)場,把酒瓶扔橋后草叢,把她身體擺成更安詳?shù)摹ヅ漓霠睿w上披肩,箱子一關用玫瑰卡著就跑了?”
靠,折騰半天這案整一鬧劇,就是不知那個在家正為愛憔悴的科學家知道真相了會怎么想。加之邊上這記錄員一萬塊徹底沒希望了,這回估計得大出血才能打發(fā)。
“不,我一直在邊上守著她。直到18號中午才離開?!卑V情倒是被低估了,但總歸還是肯定答復。又想到晚上那張一出小區(qū)就“果然”中獎的車罰單,樸遲直搖頭。
必要的程序話說了一遍,人被帶下去。
應小雀仍一副“不死心還在”模樣,朝著面前自己畫的一堆“鬼符”發(fā)呆。于是都已走出審訊室的警官只好折回推攘。
“我說應小雀,這其實是好事。這案整一意外,你不是打上回后聽到兇殺就吐嗎?為了慶祝這世道清明,朗朗乾坤,我決定明天請你吃飯。當然,今天夜宵也行?!?/p>
“世道清明?”對方站起又白了他眼,表情卻相當復雜。
“但愿如此!”緊接是一聲獅子座女很少見的嘆息。
咋了?樸遲當真見不得她這副惆悵。
卻見對方快步如飛已走在他前,邊走還邊用腳瀟灑的把高跟鞋挨個甩了出去。
是借來的鞋唉。
果然還是應小雀,果然很強。
5.
樸遲接到電話是隔天上午十點半。
“大姐你能不能讓我多睡會兒啊?!弊蛞棺约荷砗髶煨谋瘔褕鼍傲⒓茨X海重現(xiàn)。
待她換好自己衣服又被拉到路邊排擋痛宰,之后自己醉醺醺目送連喝四瓶生啤還神色自若的“酒館女老板”開著自己的吉普車離去。而他本人卻走了一小時五站路才倒在自家床上。
這世道確實不夠清明。
“趕緊出來。你們組那票實習警員現(xiàn)在可都在我邊上,你再睡懶覺會引起公憤的噢?!?/p>
噢什么噢。不就是:我們組的,實習警員,全在你邊上。噢?!
“大姐你又搞什么???!”聽到咆哮應小雀把手機丟身邊一帥哥。幸虧樸遲昨天公文夾落車里沒帶走,其中除了兩袋“好麗友”最有價值的莫過于一份“警隊夏季實習名單”了。只是幾通電話,她交代的事就都在一上午內,該查的查該辦的辦全部妥當。
“樸隊長,我是XXX,我們現(xiàn)在在D公路33KM﹢100M地段,發(fā)現(xiàn)新情況,等你過來匯報?!睅浉鐟B(tài)度不卑不亢。有前途。
應小雀完全可以想象,她認識十四年的樸警官此刻神情。
一定很有趣吧。
但一夜沒睡的她此時笑不出來??斓?1點,正是烈日當空。橋上無處閃躲。她瞇起眼睛使勁朝太陽看去。只是剎那,任憑光線穿越自己軀殼。
低下頭看,突然一片黑暗,眼睛在自我救贖呢。視線再亮起時,她見到下方成群的翠澤飄搖,似是無聲呼喚。
那個人,它們是在呼喚你內心的最后救贖么?
她掏出手機,按下一個號碼。
她說。
她最后說:學長,就到桂源鋪見吧。
6.
桂源鋪內。19歲的尾生正忙碌。
現(xiàn)雖暑假,他要做的事依舊很多。這個酒館小,但生意一直很好,秘訣便是自釀的美酒。
11點3刻,玻璃外。蒙城艷陽高照。
中午相對客人不多,他得把酒從壇里一瓢瓢舀出,灌進特制的桂源鋪布袋,再用搓成細鼓的麻繩扎吉祥結放篾簍里備售。掛墻上的羊皮紙寫著今日備忘,呆會他得去醫(yī)院給一骨折了還嘴讒的老主顧送酒。少年專心做著手上事,偶爾從步滿菱形木格的吧臺朝外看,視線總會落在客坐靜止的二人身上。
其中一人只背影也使心頭溫柔萬分。
她昨夜未歸,與樸遲一同離去,想必又碰上了什么案子。她未如對面人一般飲酒,卻在品一杯自己泡的艾茶。她回來后換了套衣服,顯得格外飄逸,一件淡茶色袍子配上寬褲白綢,青絲被墨綠石簪隨意斜穿。落座不久,兩人低語著什么。
凝神,尾生只聽得不真切的飄忽。
“還是瞞不過你,女偵探。”男音釋然。
少年舒顏。又忙起手里活計。
“你指這個?”女子從容將一張照片放在桌上。上面是那份姜羽菲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