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喜歡的事,便是看電影,覺得那是屬于天堂的時光。盛夏的夜晚,去公園里看那種露天電影。有人自帶板凳,有人隨便找塊石頭坐著,手腳麻利的孩子們便會搶占高地,比如樹上或者假山上。我那時候個子矮,又不敢爬高,所以經(jīng)常在人縫處擠個小腦袋出去,照樣看得有滋有味。電影,給了我另一個世界,打開了屬于那個世界的一扇扇窗。
漸漸長大,便愿意去影院看,那時的票價真便宜啊,幾毛錢而已,與同學相約,三五成群地看,當然,便有男生女生因為看電影看到了一起。
時光飛逝,可以讓我有大把的時間優(yōu)哉游哉看電影的日子猛然間就消失了。直到某次一個人在外地出差,等待發(fā)貨的漫長時間里無事可做。正好樓下有家影院,便想進去消磨時間。到門口,看一眼票價,頓時嚇了一跳,一張票居然要25塊錢!那時的我,對電影票的價格還停留在學生階段。站在影院門口,開始掰著手指算自己多久沒進過影院了?竟然,將近六年!
賭氣似的買了最貴的情侶票,一百塊。將自己陷入沙發(fā)深處,然后開始后悔為啥頭腦一熱買情侶票。雖然人家顧不上看我為啥一個人占著一個情侶座,但自己卻頗有些做賊心虛一般,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寂寞。
一直很清楚地記著那部片子:《廊橋遺夢》。我的呼吸漸漸變得極為緩慢,因為我不時需要深呼吸,將那種涌上喉間的哽咽再吞下去。很少哭,尤其是在看電影的時候。所以,進影院時我從不帶紙巾——用不上。影片中,大雨,弗朗西斯卡絕望地盯著前面的車,那里面,是金凱。那條十字鏈在他的車窗前搖晃著。雨水一道道地從車窗玻璃流淌下來,她的手緊緊握住車把手,我的心在這一刻幾乎窒息。終于,金凱的車開了,兩個人駛向不同的方向,她扭頭去看,直到再也看不見。
一道溫熱的淚水從我臉上滑下來,然后,縱橫。心中最隱秘的地方像突然被擰了一下,慌亂地掩蓋著,瞬間張皇。那年,我二十四歲。
電影票的價格好像無聲無息就漲到了40塊錢??措娪暗娜艘苍絹碓缴?,但此時,我卻喜歡上了在影院看電影的感覺,空曠的影廳,稀落的觀眾,在黑暗里,大可將自己蜷縮于舒適的沙發(fā)里,捧著一袋爆米花,看眼前時空流轉(zhuǎn),看自己的心思在光影間錯落。
經(jīng)常與閨蜜小琦一起去影院,此時我們都已收入不菲,卻充分顯示了守財奴的本性,先是辦了影院的會員卡,所有片子可以一律八折,后來我忽然發(fā)現(xiàn)外甥女的學??梢赞k團體票,甭管什么大片,一律五塊錢就可以看!于是我軟磨硬泡,應允她種種好處,終于可以按期混到手幾張團體票,每當此時,我與小琦都將自己扮嫩如學生,背了雙肩包一臉天真相混在一群高中生里。這樣的場景直到外甥女高中畢業(yè)為止。
而比扮嫩還要經(jīng)典的,則是上演《反恐二十四小時》之際。我與小琦晚上六點半進入影院,我的包里裝著飲料,她的包里放著大量的零食。本以為我們帶的東西挺多了,沒想到,前排的一對小情侶正在整理行裝,我們驚訝地看到那位男孩子,從那個大如登山包的背包中依次取出各種吃的(甚至還包括豬蹄和雞爪),除此,還有抱枕一個,靠枕兩個,牙膏牙刷兩套,速溶咖啡及奶茶各一小盒,小型保溫瓶一個,另有面巾紙若干。在我們看得目瞪口呆之際,那男孩子竟然又從背包底部變戲法一般拿出一條折得方方正正的小毛毯!我與小琦看得倒吸一口涼氣,我小聲叨咕:咋不把折疊帳篷也帶來呢?而小琦則無限神往地說:還是有男朋友好??!
影片六點四十五分開始,直到十一點,影院的人看得聚精會神,十二點左右,開始有人從坐椅上溜下去睡了,凌晨,已經(jīng)有鼾聲此起彼伏。我也困了,靠在小琦肩上:替我看會兒。她含糊答應。等我醒來,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小時,問她:演哪兒了?她講述,我一聽,得,和我記得的一樣。看來她也睡了。再看前排,那女孩子舒服地倚在男友身側(cè),男友低聲安慰:你先睡會兒,我替你看,等你醒了講給你聽。我與小琦再次對望,我聽到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有個男朋友真TMD爽!
當我再次打電話約小琦看電影時,遭到她無情的拒絕,原因是她正和男朋友逛街呢。我放下電話,很清醒地認識到:她以后也不可能再陪我看電影了。
想找個可以長期陪看電影的人也不太容易。不過,我運氣不錯,到底讓我撞上一個。不過這個人的守財奴本性與我也不相上下,在約會三次之后,他便不給我買爆米花了,說那東西太貴,不如看完電影后請我吃飯。我在心里算了一下,確實覺得這樣比較合算,于是點頭默認。從此,關(guān)系便猛然間突飛猛進,終于修成正果。
小夫小妻自然也少不了吵架的,某次,他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頭撲倒在床上便鼾聲大起。我的女高音配了他的呼嚕,此起彼伏。終于氣極,摔門而出。外面,夜深人靜。繞著小區(qū)轉(zhuǎn)了半天不知去哪里,在心里痛罵自己:怎么這么笨?一結(jié)了婚倒像足了圣女,連那些婚前好友都如快刀斬亂麻一般斷得一干二凈,這下好,大半夜的,去哪里好?百轉(zhuǎn)千回之際,也曾想再悄悄回家,可又終究咽不下這口氣,一轉(zhuǎn)念,便想到:去看通宵電影好了!
直奔影院,演通宵的只有一個廳,買了票摸黑進去,找個最近的坐椅摸索著要坐,卻忽然摸到一只手!嚇得半死,連連道歉,磕磕絆絆再往下一排走??赐ㄏ亩嗍乔閭H,或偎或抱,看到我一個人縮在角落,便有些眼神游移過來,再次把我嚇得不輕。硬著頭皮繼續(xù)坐著,正是午夜時分,隨著銀幕上一陣綠光,一部鬼片開始了。安慰自己:假的,別怕??杀澈髤s分明覺得陰風習習,冷氣森森。我死死抓住扶手,一只腳已經(jīng)踏向通道,隨時準備奪路而逃。如果他在就好了。心里滑過這一句,猛然間淚如雨下。
夏天,天亮得早,看看表,四點半。我迫不及待離席而起,大街上,已有清潔工在掃地,早班車也呼嘯而過,忽然覺得安全,看看天邊漸漸明亮,忍不住想大聲唱: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
回去,看他仍舊宿醉未醒,悄悄為他去做醒酒湯。他醒來,滿臉愧疚,我,一臉溫存,好像從來就沒離開過屋子。直到某次爭吵我威脅他:你若待我不好,我就去影院看通宵!他撫掌大笑:瞧你那點出息吧,半夜演個鬼片不得把你嚇死?我閉嘴,他說得很對。
于是,在沒有大片推出的時候,我們便窩在家里看碟。動作、言情、科幻、懸疑、文藝等,從上古到未來,從外太空到地殼深處,看鏡頭搖過世界各地,看尊貴如王公、低微如蟻民的不同人物的悲歡離合……記得一個演員說,她非常喜歡做演員的感覺,因為人自己的一生只能有一個故事,而在影片中,她卻可以演繹不同人的不同故事。其實,這也是我喜歡看電影的原因,不僅可以看到無數(shù)的人生故事,更超然的是,可以在別人的故事里揮霍自己的歡笑與眼淚。正所謂那句經(jīng)典: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瘋子在享受創(chuàng)造的樂趣,而傻子,是在享受欣賞的樂趣。
他下班回來,進門便喊:快,帶你去個好地方!一路小跑著奔向街心的廣場,原來,這里要放露天電影!現(xiàn)在的商家促銷手段超多,廣場旁邊便是一家大型超市,用舉辦露天電影的方法來招攬顧客。旁邊帶涼棚的椅子早已坐滿了,不少七八十歲的老人竟然自帶板凳,錯落有致地坐在銀幕前。那些七八歲的孩子在其間奔跑打鬧著,而他們的家長就站在旁邊,含笑看著自己的孩子撒歡兒。
天色黑下來,電影也開始了。竟然是《地道戰(zhàn)》!黑白的人物,熟悉的情節(jié),一瞬間,我竟然如同回到了小時候!很多孩子可能還沒看過這樣的片子,當看到人們在鍋灶和土炕下面鉆進鉆出,像捉迷藏一般時,笑得不可開交。許多老年人臉上也掛著會心的微笑,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很多溫暖的東西并沒有走遠,它們,只是藏了起來,然后在某一個時刻,忽然露出頭來向我們招手。隱隱地,我看到曾帶給我單純快樂的時光,看到了我的舊址天堂。
接連一個星期,我們倆晚飯后便直奔廣場,《地雷戰(zhàn)》、《鐵道游擊隊》、《少林寺》等,周末的晚上,竟然放了一部《羅馬假日》,相信,沒有人能忘記赫本的美麗,在這一瞬間,我想起少女時代的種種憧憬與幻想,那時,除了對這種浪漫的愛情充滿神往,更多的是為自己不是一個公主而懊惱。而現(xiàn)在,卻忽然明白,只要有一個人肯把你放在手心,每個人都是公主。
電影終了,趁著習習涼風回家。他的手暖暖的,就這樣牽著我的手,一路朝前走,卻又似到了舊址天堂。我很是有些興高采烈的樣子:“你說,我現(xiàn)在是不是越活越回陷了呀?看個露天電影就能樂成這樣?!彼麪课业氖郑骸霸趺茨芙谢叵荩窟@叫,返璞歸真!”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