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島冼夫人崇拜與媽祖信仰比較研究

李 娟 王元林

【摘 要】海南島冼夫人崇拜和媽祖信仰非常普遍,是海南娘嬤信仰的代表。但尋 根溯源,兩者在 信仰習俗及祠廟分布、神靈的起源和來源、歷代賜額封號的要旨、神職功能的特點及其演變 等方面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比較兩者異同,可從中探求兩大崇拜的文化蘊涵與海南島民間信 仰的內(nèi)在規(guī)律。

【關(guān)鍵詞】冼夫人崇拜;媽祖信仰;海南島

【作 者】李娟,暨南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王元林,暨南大學 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廣州,510632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9)04-0078-006

Comparative Study of Worship Between Madam Xian and Mazu in Hainan Island LiJuan, WangYuanlin

Abstract: The worship of Madam Xian and Mazus b elief can be seen everywhere in Hainan Island, they are representaives of Niangma beliefsBy seeking theirs roots,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the custom of belief, the origins and sources of the deities, the gist of confer titles in past dynasties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evolution of priesthood functionCompare their differences and resemblances, to seek for the cultural implication of two major worships and the inherent law of folk belief in Hainan Island.

Key words: The worship of Madam Xian;Mazus bel ief; Hainan Island

冼夫人崇拜和媽祖信仰在海南島均非常普遍,是海南島民間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她們和金 花娘娘等其他女性神靈一起,共同構(gòu)筑了海南島娘嬤信仰的神靈世界。冼夫人和媽祖由于其 特殊的經(jīng)歷和身份,二者受到了人們長期的祭祀和推崇,香火猶旺,也引來了史學界、民俗 學界、人類學界的廣泛關(guān)注和研究,學術(shù)成果頗豐。其中,王興瑞所著《冼夫人與馮氏家族 》(中華書局,1984年版)一書,對冼夫人及其家族的歷史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從中透視古 代越族社會發(fā)展情況;另外,中山大學民俗學叢書《嶺南圣母的文化與信仰——冼夫人與高 州》(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則輯錄了有關(guān)冼夫人的重要歷史文獻,介紹了詩文、 戲曲與民間傳說中的冼夫人,并收編了關(guān)于冼夫人信仰研究的相關(guān)論文;而2006年召開的“ 冼夫人文化與建設(shè)廣東文化大省”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的出版(香港出版社,2006年版)則是 時下對冼夫人文化研究成果的集中體現(xiàn)。關(guān)于媽祖研究的學術(shù)成果卓著:肖一平等編《媽祖 研究資料匯編》(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一書,收集了多篇海內(nèi)外學者從多角度對媽 祖文化的研究,是媽祖研究文獻的系統(tǒng)匯集;由李獻璋所著,鄭彭年譯的《媽祖信仰研究》 (澳門海事博物館出版,1995年版)則主要從媽祖?zhèn)髡f的形成、演變、流傳,歷代封賜與媽 祖信仰的興哀關(guān)系,媽祖信仰的形成及其向閩浙、大陸南北沿海、港臺、日本等地的傳播和 影響這幾個方面研究媽祖信仰,并從中建立中國民間神成立的獨特模式;而徐曉望的《媽祖 信仰史研究》(海風出版社,2007年版)主要是從媽祖信仰的起源、歷代對媽祖的封賜以及 媽祖信仰的發(fā)展及其與儒、佛、道三教之關(guān)系的角度對媽祖信仰史進行研究。在此基礎(chǔ)上, 本文擬從歷史地理的視野,探求海南島冼夫人崇拜和媽祖信仰的異同,從而揭示海南島民間 信仰文化的發(fā)展脈絡(luò)及一般規(guī)律,敬請方家正之。

一、冼夫人、媽祖信仰習俗及祠廟分布

古代的海南島,一直是荒涼落后的代名詞,素有“天涯海角”之稱,所以也就成為封建王朝 貶官流放的理想場所。即使是到了封建經(jīng)濟文化已相當繁榮的唐宋時期,也有“崖州在何處 ?生度鬼門關(guān)”之嘆和“絕島窮荒地”之說。隨著島上漢族移民數(shù)量的增加,封建王朝也日 漸 加強了對海南島的控制和管理,島上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較快,并且在諸多因素的作用下, 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經(jīng)濟文化形式及民間信仰文化。

民族學人類學研究海南島位于我國雷州半島的南部,北隔瓊州海峽,與雷州半島相望。這里全年暖熱,雨量充 沛,干濕季節(jié)明顯,常風較大,熱帶風暴和臺風頻繁。這樣的雨熱條件,給島上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 帶來很大的不確定性,同時也給海上航行帶來了未知的風險,生活在這里的先民一方面要仰 仗上蒼風調(diào)雨順、波瀾不興的恩賜;一方面卻無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改變客觀的自然環(huán)境 ,于是便虛構(gòu)了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并將它賦予在所信仰的神靈身上,這些就成為該地區(qū)民 間信仰得以形成和發(fā)展的土壤。

自古以來,鬼神信仰就在粵地頗為流行:“粵人俗鬼,而其祠皆見鬼,數(shù)有效。昔東甌王敬 鬼 ,壽六百歲。后世怠慢,故衰耗,乃命粵巫立粵祝祠,安臺無壇,亦祀天神帝百鬼,而以雞 卜。”①據(jù)屈大均《廣東新語》卷6《神話》記載,廣東民間信仰人物神形象共有22 個 。海南島雖然與大陸有瓊州海峽相隔,但也不例外,清代陳微言在其《南越游記》中有載: “瓊州土俗多淫祀,梵宇之外,木俑、土偶、雕塑者不可勝計,其神名號亦伙,迎神時,鑾 輿彩仗,炫耀道周。”②除了有眾多崇拜的偶像外,“粵俗最喜迎神賽會。凡神誕,舉國 若 狂?！雹勖糠昙漓牒蜕耢`的誕辰、忌日,各種活動和廟會熱鬧非凡,當?shù)厝私M織祭祀、慶 典 和表演,外地人前來朝拜、參觀,參與人數(shù)很多。在海南島,影響最大,場面最為熱鬧的當 屬紀念冼夫人的“軍坡節(jié)”和媽祖的誕辰、忌日及祭祀日。農(nóng)歷二月初九,“為譙國夫人行 軍之期,各鄉(xiāng)社會集請神像出游軍場,家家具牲醴以祀”,④至今,每逢此日,?？谛缕?鎮(zhèn) 的冼夫人紀念館——冼廟,必鑼鼓喧天、鞭炮陣陣,熱鬧非凡。四方民眾自發(fā)齊集于此瞻仰 祭拜被譽為“嶺南圣母”的冼夫人,俗稱“鬧軍坡”。海南“軍坡節(jié)”已成為海南省的第一 批24項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之一。而在每年的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三日為媽祖誕辰紀念日,各地媽 祖廟均會舉行盛大的游神祭祀活動,“每設(shè)醮演戲,抬神像出游,謂之保境”,場面十分熱 鬧。⑤

祠廟是神靈崇拜和信仰的舞臺與物質(zhì)載體,它的建立是神靈對其領(lǐng)地的確立,事實上,這是 由信眾的人群特征、流動區(qū)域、流動過程以及他們的影響力范圍所決定的。⑥在海南島, 冼 夫人崇拜與天妃信仰歷經(jīng)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已成為海南島民間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祭祀冼夫 人和媽祖的祠廟廣布于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它們的分布是海南島冼夫人和媽祖信仰情況的物質(zhì)寫照 。通過梳理海南島諸多方志資料,這一地域存在或者曾經(jīng)在較長的歷史時期存在過的祭祀二 者的祠廟數(shù)量繁多。冼夫人信仰和媽祖信仰在海南島十分普遍,各州、縣大都有祭祀二者的 祠廟。但是,二者在各地的分布也并非等量齊觀,而是有其自身的特點。據(jù)有關(guān)統(tǒng)計,在海 南島,紀念冼夫人的廟宇最多時達到100座左右,⑦目前所知尚有49座,分布于島上各縣 市 ,⑧見于明清至民國時期海南諸方志文獻記載的有13座⑨,最集中的分布區(qū)域是海南島 北部 儋州、文昌、瓊山等縣和南渡江兩岸的澄邁、定安等縣,南部的崖州也有分布,而廣大的中 部地區(qū)則分布較少,這與歷史時期冼夫人及其后裔的活動范圍大致相吻合,其中最著名的為 瓊山市新坡鎮(zhèn)梁沙婆廟(即冼太夫人廟,現(xiàn)為冼夫人紀念館);而天妃廟或天后宮在方志資 料中所見的有40所,⑩主要分布在沿海地帶或河流交匯處,以便民眾出行時的祭祀之需。 崖 州的天后廟“在州治南海邊”,B11瓊山?？诘奶戾鷱R即處于“郡治要津,通南北而 便商民者 也。”B12其中最為集中的是位于島東北部的文昌縣,共計11座,約占總數(shù)的27%。這 一分布格局與閩人最初多從該區(qū)域登陸有關(guān)。

二、冼夫人為本土神靈,媽祖為外來神靈

民間對冼夫人的信仰和崇拜主要集中在粵西地區(qū)和海南地區(qū),這一局面的出現(xiàn)是和冼夫人在 這些地區(qū)的活動和所建立的功績密切聯(lián)系的。梁大同年間(535～546年),海南島上的 俚族 一千多峒“歸附”冼夫人;梁、陳兩朝交替之際,越地大亂,冼夫人和撫百姓,安定境內(nèi), 接受陳朝統(tǒng)治;隋初,冼夫人又率領(lǐng)所屬十多個州歸附隋朝;隋文帝為彰表其功績,賜以臨 振縣湯沐邑1500戶,并封其兒子馮仆為崖州總管。冼夫人“撫慰諸俚僚,和輯百姓”,積極 幫助中央王朝在海南俚人地區(qū)重新設(shè)立郡縣制,使海南地區(qū)結(jié)束了580多年的亂世局面,并 使之牢固地維系著大陸,加強了中原地區(qū)和海南地區(qū)的聯(lián)系,鞏固了中央集權(quán)。自此,中原 人陸續(xù)南遷島內(nèi),帶來了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shù)和文化,進一步促進了海南俚人地區(qū)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 展。至今,在海南島還流傳著冼夫人“倡導墾殖”、“仙泉修渠”的傳說。此可謂冼夫人在 海南島引導當?shù)孛癖娎弥性蛶X南地區(qū)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shù),開墾荒地,種植優(yōu)良品種,改變 落后生產(chǎn)方式,發(fā)展生產(chǎn)的寫照。冼夫人給這里的民眾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恩惠,冼夫人的事 跡也在民眾間廣為流傳。為了表達對冼夫人的懷念、愛戴和崇拜,當?shù)孛癖娂娂娏R,塑像 以祀之,成為人格化的神靈。由上述可知,冼夫人為海南民眾帶來的惠澤是該地民眾崇拜冼 夫人的重要原因。我國歷來都有為已故去的前人中的杰出者立廟的傳統(tǒng),冼夫人為海南人民 所作的貢獻有目共睹,對她的崇祀也就發(fā)自肺腑了,統(tǒng)治者也不失時機地對其予以推崇,冼 夫人被一步步神化,最終實現(xiàn)從人到神的轉(zhuǎn)變,于是成為海南和粵西地區(qū)自造的神靈之一, 當然也就屬于本土神靈的范疇。而且,海南島現(xiàn)存最早的儋州寧濟廟始建于唐初,早于北宋 末年才在福建莆田興起的媽祖信仰,也遠早于媽祖信仰傳入海南島的時間。

媽祖是地地道道的外來神,祖籍福建莆田。媽祖信仰之所以在海南島落戶并迅速發(fā)展,自然 離不開閩人尤其是閩商的功勞及海南島所處的地理位置。福建地處東南沿海,有許多良好的 港灣,海上交通較為發(fā)達,為商旅的往來和商品的集散提供了條件。從宋代起,“漳、泉、 福、興化,凡濱海之民所造舟船,乃自備財憊,興販牟利”,B13他們的足跡遍及廣 東等中國 沿海地區(qū)。劉克莊曾作廣州《城南》詩云:“瀕江多海物,比屋盡閩人?！盉14而海 南島的閩 商“一色載金銀匹帛,所值或及萬余貫”。B15由此,宋代福建商人之活躍可見一斑 。這些閩 商上島后,不僅在商品上互通有無,而且也帶來了原居地崇信的神靈。另外,海南島“地居 海洲中”,孤懸海外,這里與其他地方的聯(lián)系多依賴于水路和海路。在惡劣的海洋氣候條件 下和當時落后的航行設(shè)備下,來去海南,多為險途。媽祖作為海神,其神職功能正好能迎合 人們希望借助神靈庇佑充滿未知的航程的心理需求。同時,這種海洋氣候也給島上的農(nóng)業(yè)生 產(chǎn)帶來困擾:“蓋瓊田濱海洋者,苦風濤變?yōu)槌恹u,……惟居中一帶稍膏腴,然春秋之間, 黎水橫溢,又往往以淡傷為苦,故歲中畝無半收,田皆下下,即上田也不過五斗?！盉1 6為了 祈求上蒼的風調(diào)雨順,人們向媽祖祈禱,以求其保佑。于是媽祖信仰一被傳入海南島,其生 存空間便迅速擴大,影響也日益深遠。而根據(jù)對海南島漢語方言的研究,瓊文話是漢語閩 方言的分支,B17而操瓊文話方言的人數(shù)在島上所占比重最大,現(xiàn)在海南島講瓊文話 的多數(shù)漢 族人口都是從福建和粵東、粵西一帶移居到海南島的移民后裔,其祖輩大量遷居海南島自宋 元興起,至明清形成高潮。B18另據(jù)司徒尚紀先生對海南島歷代移民來源的分布表明 :閩人為 主的移民區(qū)主要分布在島上東北部的瓊山、文昌、澄邁、定安等地和東南沿海的瓊海、萬寧 、陵水一帶。B19這些移民從原居地帶來了先進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的同時,也帶來了 他們的精 神信仰。媽祖廟、天后宮在海南島的時空分布也正吻合了這一特點。媽祖雖然是外來神,但 由于海南島特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移民分布,其香火長盛不衰,信仰十分興盛,并發(fā)展成為 海南島民間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由于歷史地理的原因,海南人也多到海外經(jīng)商或謀 生,這樣,媽祖信仰以海南為中轉(zhuǎn)站,進一步傳播到新加坡、馬來西亞等華人集中的地方, 在海外形成了獨特的華僑信仰文化。B20

三、崇祀和封號

從神靈的發(fā)展歷程來看,二者均受到歷代統(tǒng)治者的崇祀和封號,但要旨不盡相同。 冼夫人是六世紀時嶺南高涼郡人,俚族首領(lǐng),歷史上杰出的女政治家之一,堪稱“巾幗英雄 第 一人?！彼龤v經(jīng)梁、陳、隋三朝,一生致力于國家統(tǒng)一、民族融合、嶺南發(fā)展,是一個實實 在在的歷史人物,生平事跡均見于正史。人們對冼夫人的崇拜是祖先崇拜的一種發(fā)揚,是將 英雄崇拜、人們的集體情感與愿望融合其間所形成的民間信仰?；诖?冼夫人無論在生前 還 是身后均受到朝廷的敕封和民間的崇祀。梁太寶二年(551年),冼夫人因平叛李遷仕有功 ,被朝廷封為“護國夫人”,這是冼夫人的第一個封號;陳朝太建二年(570年)冼夫人因 協(xié)助平定廣州刺史的叛亂,被冊封為“中郎將”、“石龍?zhí)蛉恕?隋開皇九年(589年) ,冼夫人帶領(lǐng)俚僚民眾歸順隋朝,被隋政權(quán)冊封為宋康郡夫人;開皇十年(590年),因冼 夫人協(xié)助平定王仲宣叛亂,穩(wěn)定嶺南局勢,被封“譙國夫人”,并于仁壽元年(601年)被 賜臨振縣湯沐邑,去世后定謚號為“誠敬夫人”。B21南漢時追封冼夫人為“清福夫 人”;南宋 高宗封其為“顯應(yīng)夫人”,賜廟額“寧濟”,后又加封為“柔惠夫人”;明朝洪武初年,朱 元璋敕封冼夫人為“高涼郡夫人”;清朝同治三年(1864年)冼夫人被封為“慈佑夫人”。 B22這一系列封號顯示了封建朝廷對于冼夫人信仰的推崇,同時朝廷的累次封號又擴 大了冼夫 人信仰的影響,促進了它的傳播。當然,歷代封號最高等級皆是夫人,為粵西和海南的地方 神靈,意在庇佑一方的安定。

媽祖原名林默,祖籍福建莆田,民間關(guān)于其出身的傳說版本眾多,充滿傳奇色彩,均未見于 正史。據(jù)《莆陽比事》的記載:“湄洲神女林氏,生而神靈,能言人休咎。死,廟食焉。 ”B23《三教搜神大全》亦有其記載:“周歲在襁褓中,見諸神像叉手作欲拜狀。五 歲能誦觀 音經(jīng),十一歲能婆娑安節(jié)樂神?！盉24由于林氏女在生前多次助人度過風險,其死后 被家鄉(xiāng)父老 奉為神靈,庇佑海上航行。隨著宋代對外貿(mào)易的發(fā)展,作為海上護航神的媽祖地位日益上升 ,同時由于閩粵海洋商業(yè)貿(mào)易以及南宋末福建莆田移民抵達雷州半島與海南島,所以閩海海 域宋代崛起的海神媽祖信仰也隨之傳播開來。“神(媽祖)之祠不獨盛于莆,閩廣、江浙、 淮甸皆祠也?！盉25“神者,民之庇”,封建王朝將能捍災(zāi)御患的神靈納入國家祀典 ,定期遣官 致祭。媽祖作為海神,進入國家祭祀是在宋宣和五年(1123年),(給事中)路允迪使高麗 ,徐兢在《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中有如此記載:“比者使事之行,第二舟至黃水洋中三舵并 折,而臣適在其中,與同舟之人斷發(fā)哀懇,祥光示現(xiàn)。然福州演嶼神亦前期顯異,故是日舟 雖危,猶能易他舵?！盉26此處“福州演嶼神”即來自湄洲的媽祖。于是,待回京, 為神明奏 請封號,“徽宗宣和五年八月(1123年),賜廟額‘順濟。B27此后,鑒于媽祖在 保護海上 航行和海事安全中的作用,尤其是媽祖在旱澇不時、疫病盛行、逆風阻途、潮汐決堤、寇亂 發(fā)作之時顯圣陰佑,化險為夷,朝廷又累次對其進行加封。自宋始,元、明、清各朝對媽祖 都有多次褒封:在宋代,自1123年至1262年的139年間,媽祖因為國家公使保駕護航,陰助 官軍破滅海盜,克瘟疫,風調(diào)雨順等原因,共被晉封15次,B28平均每九年晉封一次 ,封號從 “夫人”升級為“妃”;元代,媽祖作為海神,在近海漕運中佑庇護航,得到了朝廷的五次 褒封,封號從“護國明著天妃”的六字增加到“護國輔圣庇民顯佑廣大濟靈威助順廣惠徽烈 明著天妃”的二十字;明代,因鄭和下西洋等海事活動頻繁,媽祖地位不減當年,成為航海 家精神上的興奮劑,受到了朝廷的兩次褒封和十六次之多的御祭;清代,在統(tǒng)一臺灣過程中 ,天妃屢次顯靈陰助,出師奏捷,媽祖因此受封六次,封號也由前代的“天妃”上升到“天 后”,道光十九年(1839年)更是封媽祖為“天上圣母”,封號字數(shù)最多時達30個之眾?，B29這些封號無不體現(xiàn)朝廷對媽祖信仰的重視和推崇,凸顯了媽祖在諸神中的地位。

冼夫人和媽祖雖然都受到歷代統(tǒng)治者的褒封,但統(tǒng)治者對媽祖的敕封和崇祀次數(shù)要遠遠多于 對冼夫 人,封號的等級也尊于前者。出現(xiàn)這一差別的主要原因是冼夫人為地方人格化的神靈,保境 安民;而媽祖起源為海上交通神靈。隨著閩人南下入駐海南,也隨著其神職功能的日益增加 ,靈異不斷,封號屢增,其陰佑神職已擴大到國家社稷方面,司轄地域也擴展至沿海及內(nèi)地 。

四、冼夫人信仰單一,媽祖信仰多重化

民間信仰有著極強的功利性,它是鞏固社會生活的一種象征手段,從來就與國家的政治息息 相關(guān)。B30冼夫人信仰和媽祖信仰均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的香火并獲歷朝統(tǒng)治者的封祀與推 崇,其起 源都是維系一方安定或海上交通安全。然而,相對來說,海南島冼夫人信仰的政治色彩更為 突 出?？v觀冼夫人受表彰和崇封的社會背景,隋以前的多次敕封均因其維護統(tǒng)一、平叛有功; 隋以后朝廷對冼夫人的敕封大都是在國家政權(quán)面臨困境的非常時期。五代十國時期,南漢政 權(quán)統(tǒng)治嶺南,為穩(wěn)定統(tǒng)治,利用冼夫人在民眾當中的影響來維護其割據(jù)政權(quán),便敕封冼夫人 為“清福夫人”;南宋政權(quán)初建時,嶺南并不穩(wěn)定,統(tǒng)治者為了穩(wěn)定局面,再次將冼夫人抬 到神的位置,在海南儋耳人為冼夫人請求賜封號時,統(tǒng)治者親自為儋耳寧濟廟作廟額誥,冊 封冼夫人為顯應(yīng)夫人,后又加封其為“柔惠夫人”。顯然,這是統(tǒng)治者借推崇冼夫人,歌頌 冼夫人維護統(tǒng)一的事跡來維護其統(tǒng)治。

另外,海南島地區(qū)祭祀冼夫人的廟宇的廟額大都稱“寧濟廟”、“柔惠祠”,均以封建朝廷 的封號“寧濟”、“柔惠”、“誠敬”為名,有別于高涼地區(qū)家族崇拜色彩濃厚的“冼太廟 ”之稱,可見,源于祖先崇拜的冼夫人信仰在海南島更多地表現(xiàn)出政治色彩。而且海南島遠 離大陸,中原統(tǒng)治力量多鞭長莫及,中央王朝為維護其在該地的統(tǒng)治,便一次次將維護統(tǒng)一 的冼夫人加封、推崇,使得冼夫人崇拜由地方神靈逐漸得到國家認可,成為國家承認的地方 神靈。由此可知政治與冼夫人崇拜聯(lián)系之密切。

與冼夫人崇拜濃厚的政治色彩不同的是,媽祖信仰具有更多的交通、軍事和商業(yè)色彩。媽祖 引起朝廷的重視是因其作為海上交通和安全的保護神,能夠陰佑官軍海上戰(zhàn)事獲勝及商民航 行的平安。隨著海上貿(mào)易的開展,海南經(jīng)常受到海盜的侵擾。明清時期,?？堋①量?、番寇 不斷進入海南劫掠、殺戮。封建統(tǒng)治者一邊組織力量平寇,一邊對媽祖進行祭祀,以期能得 到保庇,在戰(zhàn)事中取勝;地方官員和民眾也都寄希望于神圣的媽祖來保護她們的生命財產(chǎn)。 而且媽祖也不斷顯靈,更增加了人們對其的崇拜。據(jù)《重修?？谔旌髲R記》載:道光二十九 年(1849年),在瓊山?？?有?？軓埵宄砬謹_,“炮火轟擊,彈子如雨”,但“居民 無 一傷者”,位于?？诘膵屪鎻R也“巍然尚存”,當?shù)厝硕颊J為這是媽祖顯靈所致,遂大修媽 祖廟,以感念媽祖神助之功。B31同時,海南島地處南海,中扼瓊州海峽,通合浦、 交趾,與 南太平洋諸島隔海相望,是我國古代通往東南亞各國的主要中轉(zhuǎn)站。起初,閩粵海商只是途 經(jīng)停泊,或帶搭做一些生意,至后來海南島出產(chǎn)的各類特產(chǎn)供不應(yīng)求,更吸引他們常來常往 ,經(jīng)商貿(mào)易。B32這些常年在海上奔波的商民,為抵御海洋暗藏的兇險,自然不會怠 慢對海神 媽祖的祭祀,因而捐資出錢,修建媽祖廟。據(jù)陵水縣《鼎建鳳城會館碑記》載,該館之建立 ,曾得到了30多家鋪行的資助。B33

在民間信仰領(lǐng)域,隨著神靈形象的日益完善,影響范圍日益擴大,許多神靈便被神化成“萬 能神”,以便人們各取所需,這也是我國民間信仰實用性特點的具體體現(xiàn)。在這一點上,冼 夫人和媽祖有著共同的命運。海南島的冼夫人崇拜本是祖先崇拜、英雄崇拜的一種升華,但 在歷史時期,信眾也將其塑造成一方的保護神。明正德《瓊臺志》載:“儋耳城舊在高麻都 南灘浦,漢樓船將軍楊仆所筑,瀕海,每患水。一夕,風雨交作,忽一婦人趨鬼工持畚鍤, 惟聞筑作聲,至旦而城移今所矣。一婦蓋誠敬夫人冼氏也?！盉34而且,“平寇安民 ”也多見 于后人對冼夫人的記載中。另外,冼夫人還在民間擔當著“愛神”、“和合神”的角色,有 民歌曰:結(jié)伴來登冼廟堂,士女虔心來燒香。夫人想是慈悲甚,盡訴癡情也不妨。冼廟堂里 拜神靈,種種癡情仔細陳。愿乞先鋒雙腳急,替儂捉回負心郎。B35直到現(xiàn)在,島上 的人們事 無巨細,逢年過節(jié)、婚迎嫁娶、求福祈禱、禳災(zāi)祛病也常常要到冼夫人神像前燒香禱問。同 樣地,媽祖除安瀾順濟的職能外,還兼有其他諸如生育、發(fā)財、祛病等各種功能,成為“萬 能神”,迎合各種人群的不同心理需要。

總而言之,歷史時期冼夫人崇拜和媽祖信仰在海南島表現(xiàn)出了各自不同的特點,但對于信眾 來說,無論是冼夫人還是媽祖,都已經(jīng)成為他們集體創(chuàng)造的精神寄托。人們通過一定的儀式 ,借助冼夫人和媽祖這個載體,使各自在精神世界中得到教育和慰藉。在今天,冼夫人崇拜 和媽祖信仰還凝聚成一種向心力,憑借其廣泛的影響,在綰結(jié)海外游子的鄉(xiāng)情和海峽兩岸交 流中起到了橋梁作用。

注釋:

①[漢]班固:《漢書》卷25下《郊祀志第五下》,中華書局,1962年,第1241頁。

②[清]陳微言:《南越游記》,譚赤子校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72頁 。ア踇清]張渠《粵東見聞》,程明校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50頁。

④[清]莫家桐:《安定縣鄉(xiāng)土地理志》,線裝書局,2002年,第775頁。

⑤[清]莫家桐:《安定縣鄉(xiāng)土地理志》,線裝書局,2002年,第775頁。

⑥鄭衡泌、俞黎媛:《媽祖信仰分布的地理特征分析》,《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 ,2007年第2期。

⑦廣東炎黃研究會等:《冼太夫人史料文物研究》,中華書局,2001年,第78頁。

⑧冼劍民、楊承舜:《從巾幗英雄到神靈偶像——冼夫人崇拜現(xiàn)象的探析與思考》,《廣西 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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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袁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