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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經(jīng)歷

      2009-01-20 08:08蘇謀珍魯順民
      山西文學 2009年1期
      關鍵詞:良種場煤礦

      蘇謀珍 魯順民

      家庭地理與歷史

      我是1950年生人,1966年初中畢業(yè),16歲。學校鬧革命,沒書念了,回村。

      其實,就沒出過村。初中畢業(yè),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水到渠成,沒別的想望。一來,咱就是一個農(nóng)民,念書識字之后不回農(nóng)村回哪里?還當干部?沒這想望。二來,“文化革命”鬧開了,學校停課,不招生了。三呢,出身不好,破產(chǎn)地主。初中畢業(yè)要升高中,成份是一個很硬的杠杠,就沒想到要上高中。

      所以,我從來沒有報怨過說是“文化革命”耽誤咱啦,時代造成人生悲劇和遺憾啦,沒有。地主成分,農(nóng)民出身,回村當農(nóng)民,可可好。

      我們村叫侯家?guī)r,離嵐縣城十公里,面嵐山,繞嵐河,樹綠水清。村里400多口人。我是前村下馬鋪,都是蘇姓一個祖宗支生出來的。祖宗是一個兵部侍郎,明朝時候可能在這里駐防,在嵐縣一帶落了戶。祖籍在太原清徐高白林村。到我這一代,是第十九代。我家這一支,在清朝同治年間出過文秀才、武秀才,后人們主要是鬧地,最鼎盛的時候有300多坰地,合現(xiàn)在的900多畝,還在婁煩縣開過煤窯。我小時候見過我家老宅的門樓子,門上有匾,刻的是“耕讀之家”、“光前裕后”幾個字,可闊氣。

      到我祖父手上,老弟兄三個,吸大煙,典房賣地,家道中落,死得也早,我父親出生的時候,家里是一幫寡婦,一堆孩子,落架了,窮了。

      父親4歲上就沒了爹,那一年祖母剛28歲,守了一輩子寡,拉扯父親他們成人。真是含辛茹苦。所以父親一輩子沒離家,念的就是祖母的辛苦。若不然,早就出去了,那時候國難當頭咧,年輕人出去的機會特別多。父親是一個成事的,從小到大見過家道中落的窮苦,也見過欠人家錢的那份恓惶,長大之后,祖母持家,父親受苦,有一點點錢就曉得往回贖祖上抽洋煙典出的地,到后來漸漸有了些模樣。父親什么都干,除過沒開過油坊,農(nóng)村里的那些副業(yè)沒個沒干過的。有了些錢,還放高利。后來,這是一條罪狀。那時候農(nóng)村沒銀行嘛,農(nóng)村里放利是一個很普遍的現(xiàn)象。

      父親在村里人緣好,仗義,明理。他沒念過書,共產(chǎn)黨來了之后,讀過兩年冬學,識些字,但他認真,學得可能不壞,我打小就記得他老人家經(jīng)常捧一本線裝書在那里看。能看古書。他在村里朋友也多,為人好,誰家有個長長短短都找他,接濟過不少人家,有時候瞞過家里人往人家家里背糧食。俠肝義膽這么一個人。

      后來,日本人占了嵐縣,在全縣嵐城、普明鎮(zhèn)立下十幾個據(jù)點,是掃蕩晉綏邊區(qū)的一個基地,縣里頭成立了警備隊、先鋒隊,讓他去,他說丟不下娘啊!這當然是借口。當了不就成漢奸了?父親明白這個道理。人說日本人抓兵沒商量,也奇怪父親怎么就躲過去了,估計是為人不賴,有人給說話呢。日本占嵐縣6年多時間,他資助過幾個村上的后生出去參加游擊隊。怎么資助?出盤纏路費,用牲口送人家偷偷出去。有兩個離休的時候是省級干部啦,其中一個是北京廣播事業(yè)局書記。資助本家叔叔十六歲參軍,曾任省化工廳黨組組織部長,副廳級。

      嵐城里程家,參加犧盟會,日本人來了之后燒了房子,片瓦不留,人無處躲藏。那時候侯家?guī)r全村里頭就我家有一頭毛驢——全讓日本人搶了。父親牽著毛驢帶著程家子弟到處跑,最后跑到方山找到八路軍。在山里頭轉(zhuǎn)了有一月有余?,F(xiàn)在那人在內(nèi)蒙古離休了,是廳級干部。

      程家老輩子都結(jié)記這份恩情呢,說對程家有救命之恩?!拔幕锩钡臅r候,老程家對父親說,這些年怎么也不見登門啊!父親說,咱現(xiàn)在成分高,怕給你們帶害呢!你看看這個老人,總怕給別人找下麻煩。

      他跟犧盟會有來往,共產(chǎn)黨也老找他。有一回突然通知他到婁煩郭家莊開會,他去了。人家一聽他姓蘇,說我們頭兒就是你們老蘇家,一會會就見著他啦,你快留下來參加游擊隊吧。父親一聽,這不是要箍著讓當兵哩。他說,我離不開娘,我娘28歲守寡拉扯大咱,能丟下嗎?等了半天,也不見那個姓蘇的頭兒來。他怕娘在家里擔心,偷跑了。這個姓蘇的頭兒,就是華國鋒。粉碎“四人幫”之后,華國鋒當主席,我說你當初跟了華主席,這會兒是甚光景。父親就笑。

      1947年土改,村里來了工作團。村里頭那些年日本人糟害,八路軍還派軍糧,一村人恓惶得,連個像樣的人家都找不出來,更談不上地主富農(nóng)。沒有地主富農(nóng)也得找啊,就把這頂帽子戴在父親頭上了。全村數(shù)來數(shù)去,還數(shù)他有辦法,過得去。名字叫個破產(chǎn)地主。這帽帽戴了一輩子。

      所以,咱成分不好嘛。

      我的家庭情況就是這。1966年,我16歲,回村當農(nóng)民。實際上,我早該回來了,家庭負累很重。1966年,對國家來說,是一個災年,“文化大革命”,對我家來說,更是如此。

      先是,侯家?guī)r國營煤礦的礦洞開到我家窯底下,隊上讓騰地方。全家人不由分說給掃地出門了,住在牛棚里。那可是真牛棚,養(yǎng)牛的圈。國營礦上有紅衛(wèi)兵,他們動不動就揪著父親游街,大村小村轉(zhuǎn)??纱謇锞透赣H一個人成分高,寶貝啦,近水樓臺,順手牽羊。土改的時候,村里人都得過父親的接濟,都保他,所以沒受一點制,要不“文化革命”時候就過不去了。

      再是,那一年,家里三年死了6口人。大伯二伯,兩個大娘,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叔伯侄兒。餓病交加吧!死了。一連死下6口人。恓惶加埋人,家里窮得上頓不接下頓。你說說,我就是念書吧能念在心上?

      回來也不是壞事,能顧家。

      一大家子人成了這樣,恓惶得。農(nóng)村里頭孩子,成事早。人說男兒十五奪父志哩,我那時候就思謀怎么才能幫家里渡過這個難關。我大表哥比我大四歲,弟兄兩個說咱拉炭賣炭吧。也沒多想,在村里借了一輛小平車,拉了一冬天炭。在煤礦上買了一平車炭,拉到城里頭去賣。那時候一平車炭也就幾塊錢,一車炭也只能掙一兩塊,幾毛錢。不等。一個冬天,一早在礦上等炭,拉上之后,弟兄兩個一個駕轅一個牽繩,走二十里地拉到城里頭,天黑才能回來,有時候賣不了還得拉回來。整整拉了50車。記得掙下300塊錢,對半分,一人分得150塊錢。

      1966年的150多塊錢,是一個大數(shù)字。16歲那一年,我掙到自己的第一筆錢,家里將將就就過了一個好年。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想著,只要不趴下,靠自己的力氣就能活下去。這么多年折騰,也就是這么過來的。有一位作家說得很好,他說,你千萬不要報怨生活,因為生活本來就不認識你。

      的確,生活本來就不認識你。何況咱成分不好。家里遭了難,村里人看笑話,說毛主席愛窮人呢,你看那家成了個甚?咱那時候也不敢吭氣,就讓人笑話。

      現(xiàn)在看來,不是這么個。愛誰才是害了誰,打壓誰成就了誰。這是真心話,沒有那個時代的鍛煉,就沒有今日,吃苦耐勞,忍辱負重,意志剛強。

      閑話。

      其實那時候沒這么多想法。就是想著怎么活,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就想這。心里頭有憋屈沒有?有啊!怎么辦?陰雨天,下雪天,生產(chǎn)隊里的人打撲克,扯閑話,我就抄書,抄下幾本子。抄什

      么?那時候也沒什么書,家里有幾本子古書,就那么抄。這種習慣一直保持著,一沒事我就喜歡抄抄寫寫,心疼紙張。現(xiàn)在辦公室里都放著墨硯,舊報紙,舊煙盒,舊文件,都讓我抄遍了。這也是一種尋找安慰的方式。

      對了,我還特別自律,這也算一個長處吧?比方說,不抽煙,六十歲的人了,不知道抽煙是個啥滋味,從來沒碰過,就知道那東西嗆人!當然,我還會跟人處,別人說我這個人的笑很有感染力。這是因為,我不善于愁苦,愁苦這東西,來是一陣雷,去是一陣風。死都不怕,還怕活著?不怕死了,神鬼也怕你。

      仍是閑話。

      “公家人”

      這么著,我成了一個農(nóng)民。22歲上,娶過老婆了。

      老婆是另一個村的,很好的一個人。跟上我這么多年,我經(jīng)過的苦累她都經(jīng)過。不識字。她家老人過去在我家做伙計,過去稱為“伙子”,這種關系不像地主與長工,是一種比較寬松的地租形式,我家出地,他家出苦,收獲按一定比例分成。咱也具體不清楚是怎么一個情形,反正是兩家人處得挺好,世交。人家讓閨女跟咱了。

      山區(qū)農(nóng)村,娶個老婆不容易。你聽嘛,人把未婚稱為“沒娶過”,已婚稱為“娶過了”,打了光棍就是“娶不過”,三個字來回說,都帶一個“過”字。生死之外,婚姻是一個大坎。直到去年,由礦上出錢,把全村的光棍給消滅了。最老光棍都娶回婆姨來。男兒無妻財無主,娶過老婆,家就像個家了。

      這是后話。

      老婆孩子熱炕頭,祖輩子就這么過來。我就想當個好農(nóng)民。

      從16歲回生產(chǎn)隊里做農(nóng)活,什么都做過,沒師傅,鋤耬耕種樣樣都干得好,成了生產(chǎn)隊里的壯勞力,技術(shù)勞力。這些農(nóng)活看似容易,但講手上的感覺,感覺在你心里頭。冬天,隊里搞副業(yè),又做石匠,也沒跟人學,看樣學樣,沒幾天就會了。石頭會說話,一鑿子下去,剔剔鏨鏨,青枝綠葉,亭臺樓閣,飛禽走獸,會笑的娃娃,會惱的女子,山山水水,有模有樣。打石頭壘壩、壘堰,一頭小牛大的石頭,一塊一塊抱定,砌得嚴絲合縫,一身的力氣都使上。學過木匠,泥匠,都是一樣,手上的活心里的感覺,要的是一份靈氣。咱不敢說咱靈,但不輸入,一學就會,過幾天就是好把式。還漏過粉,守一口大鍋,滾開水,把粉糊糊透過一個葫蘆瓢漏下去。瓢底用細鋸子小心開了眼,粉條要圓孔,粉皮得長縫,不能長,不能寬,恰到好處是一窩絲下鍋,稍寬稍大就是一個疙瘩。也是技術(shù)活。做甚也是個大師傅。

      人走運城墻也擋不住,剛?cè)⒘死掀?,安下小家,過不久,做夢也不敢想,我竟然成了一個公家人。

      事情是這樣的。1977年,縣上的良種場讓生產(chǎn)隊派人給做泥水活。那時候咱已經(jīng)是大師傅了,就去了?;顑焊傻煤?,別人五天的工程量,我一天就給干完了。我這個大師傅手快,三個小工都供不上。結(jié)果讓老場長給看上了。人家說啦,后生愿不愿意到場里來工作?我說愿意呀哪能不愿意?老場長真是好,是過去老共產(chǎn)黨干部那種做派,給我辦了一個農(nóng)民協(xié)議工。這個機會很偶然。一輩子也忘不了人家老場長。

      那時候,公家人分為工人和干部兩種,干部講級別,縣處級、科局級、股長級,工人也一樣,論級別,一級二級三級一直往上九級。咱們個協(xié)議工雖說是工人的一種,但身份就差下啦。工人里面有三種身份,正式工,合同工,協(xié)議工,咱是最差的一等,一年一協(xié)議,或幾年一協(xié)議。協(xié)議期滿,又是一個農(nóng)民。但是,這是邁向正式工人身份的一個必經(jīng)階梯,雖然朝不保夕,畢竟是一個公家人了,比農(nóng)民強的是,一來手里有現(xiàn)錢,二來,一禮拜能有兩頓白面吃。提個包包轉(zhuǎn)個彎,騎上車子去上班,就算參加工作了。

      良種場以良種為主,植物制種,牲口配種,都在這里。不能說吃苦受累,干的就是這個營生,制過種,養(yǎng)過豬,良種場里的活沒有沒干過的。過了兩三年,咱就是場里的制種能手。1982年,被任命為良種場的生產(chǎn)隊隊長。主要還是制種。1982年、1983年兩年,良種場連續(xù)兩年產(chǎn)出高粱優(yōu)種9萬斤,玉米14萬斤,是良種場建場以來的最好光景,場里高興,縣里獎勵,風光一回。

      知道十一屆三中全會是后來的事情,開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時候渾然不覺,不知道那個會與咱有什么相干。后來才知道,太有相干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的時候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喂豬,出豬食。上班挑擔喂豬,下班騎車子回村里,干干凈凈,跟干部一樣,坐在炕頭等老婆給端上飯來吃。

      進入八十年代,農(nóng)村里分開地,是十一屆三中全會給放開啦,農(nóng)村活起來了。我家也分了地,地里的活都落在婆姨一個人身上。咱好像也渾然不覺的樣子??恐?,天塌不下。下班回來,老婆在地里受得呵呵地,咱是蹲在地邊跟人扯閑話哩。婆姨難免有生氣的時候,看見老婆生氣,嘻嘻跟定在后頭,回家給寫上個四六句的詩,夸贊一番,婆姨就樂了。

      確實是個實受婆姨。

      我寫詩,有一部分是寫給她的。她不識字,咱給念,但那都是有感而發(fā),真情實感。

      比方,后來寫的一首《評婦》:

      窮途潦倒時,絲毫無怨言。

      吞糠咽菜日,半點不嫌棄。

      小車上下后,還是一農(nóng)婦。

      如此賢惠女,有誰能不義。

      農(nóng)村人不注意整理收集,寫下詩,往家里一放,后來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自己出詩集的時候,找八十年代寫下的詩,貴賤找不回來。鄭板橋說,詩不好,覆盆蓋瓦可也。咱的詩怕也是這個命運。后來注意收集了,留下的不多。但大多數(shù)是真情實感。婆姨感動,她不識字,能聽懂,說明寫得好嘛。

      生活充滿樂趣。但在八十年代初期。家里的日月過得還是清苦。我一個月掙36元,一日工值一塊二毛一分六厘,家里收入庸常,全憑婆姨作務。種地不多也不少,但分得零碎,得分片籌劃。記得清楚,分別是:村里河頭前彎8分地,南崔山峁頂3畝,南崔山梁峁坡地2.5畝,楊池旱地8分,葫蘆嘴地2畝,村里老爺廟圍把地8分,四坰條2畝,等等,東一畝,西一坰,高低不一,遠近不同,合起來有14畝左右。

      手頭還留著1982年和1983年的一個收入賬本。如下:

      1982年糧食總收:

      豌豆:150斤;黃豆:250斤;紅豆:15斤;黑豆:15斤;糜子:200斤;谷子:1000斤;莜麥:720斤;山藥(土豆):1800斤,折糧360斤;油籽:80斤。合計:糧3110斤,油籽80斤。

      1983年糧食總收:

      黃豆:200斤;小豆:100斤;糜子:360斤;谷子:700斤;莜麥:400斤;高粱:340斤;山藥:2000斤,折糧400斤;油籽:150斤。合計:糧2500斤,油籽150斤。比1982年藏產(chǎn)600斤。

      數(shù)目字最說明問題。那個時候全家老小共7口人,溫飽沒問題??墒遣恍邪?沒有現(xiàn)錢。

      就這么些日月,還過得津津有味,一副小富即安的樣子。確實,比起過去吃一頓想一頓的日月來,這時候過得很好了。

      開煤窯

      到了1984年,情況大不同。場里的工人都是

      和咱一樣,家在農(nóng)村,也分下了地,心不在場里。而且,種子化肥市場放開之后,制種賣種就沒有了優(yōu)勢,三天打魚兩日曬網(wǎng),人攏不住,心也攏不住。制種減產(chǎn),豬圈里剩下5頭母豬,咱這兒叫母豬為“騍婆”,妯娌五個相跟在一起,脊梁賽刀背。咱心里頭著急。人家大河流水小河滿,如果大河河道都垮了,小河的水從哪里來。那時候“公家”觀念還比較強,擔心這單位一倒塌,咱可怎么辦?

      我給場里說,農(nóng)村可以包,咱為什么不可以包?場里說,要包也行,你把隊長辭了。

      隊長算個干部,怕影響不好。辭就辭。球毛搟氈,隊長算官?就辭了。辭隊長,搞承包。組合了9個年輕人,承包了場里的豬場。

      從年輕開始就領工,知道怎么協(xié)作,怎么調(diào)配,9個人,各自分工,責任分工,賞罰嚴明。當年,養(yǎng)了100頭豬,2頭牛,當年出欄。養(yǎng)豬這個事情,從飼料開始一直到出糞,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那時候沒有專門飼料,就辦了個粉坊。嵐縣不缺山藥蛋,漏粉咱是一把好手,粉條賣得風快,當下變現(xiàn)。粉渣喂豬,豬糞上地,良性循環(huán)。那時候咱就知道這叫循環(huán)經(jīng)濟。場里的肥料問題也解決了。

      折騰了一年,也累壞了。全年盈利25000元,上繳稅金1500元。25000元在八十年代也是一個大數(shù)目。說誰誰有上萬塊,就是萬元戶,想得人能眼瓷了。而且,場里從來沒有上過這么多稅。往年最高紀錄是80元啊,好家伙,場里人高興得不得了。也從內(nèi)心里體會到,“放開”、“搞活”是個什么東西,那是一個威力無窮的東西。太好了。

      到了1985年,咱已經(jīng)無心戀棧。這中間發(fā)生過些曲折。不想說。不說他。

      1985年就心思大了。這時候,忻州地區(qū)的原平縣正搞“搭臺唱戲”,叫做政府搭臺,群眾唱戲,大力扶持民營企業(yè)的發(fā)展。政策也在大形勢下往前邁了很大一步。那時候還沒有民營企業(yè)這么個提法,叫做“專業(yè)戶”、“個體戶”或者“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在全國引起很大反響,走在全省的前頭。原平縣出了一個專業(yè)戶叫蘭錫田,我就想甚會兒咱也成個蘭錫田。

      就是這么個背景,咱的心思也大了。那時候30多歲,人過三十天過午。我想著,再撲騰也撲騰不了幾年,砂鍋搗蒜,就這一錘子。血氣方剛也好,激情澎湃也好,反正是動了大想法。

      外面的世界鬧騰得紅紅火火,那時候有一首歌,叫做《在希望的田野上》,農(nóng)村真真是希望的田野,充滿機會??墒窃趨瘟荷剑€相對封閉,相對落伍?;卮謇?,村里的人都好像霜打的茄子,干什么都少心沒思。

      為什么?1983年,全國“嚴打”,打擊刑事犯罪,村里二不溜后生一下子有七個進了“房子”?!胺孔印本褪墙],監(jiān)獄。改革開放之后,農(nóng)村生產(chǎn)責任制的政策已經(jīng)把效力發(fā)揮到了頂點,農(nóng)民們釋放出巨大的積極性與創(chuàng)造性。但釋放歸釋放,總有完的時候,這時候,農(nóng)村的隱性危機一天一天顯露出來。主要是剩余勞動力無法消化。你想想,就那么幾畝山梁地,粗放經(jīng)營,廣種薄收,老婆老漢加一頭牛就富足有余,哪里能容得下那么多勞力。

      村里的年輕人沒事干,再加上念書少,愚昧,閑下來非賭即盜,不干正事。村里人議論紛紛,恓惶得不知道該咋辦。

      還得靠副業(yè)——那時候咱還是老叫法,叫搞副業(yè)。

      恰恰在這時候,胡耀邦來山西,說可以利用本地資源,讓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開煤礦來發(fā)展農(nóng)村經(jīng)濟。有這么回事,省里也有這樣一個政策。侯家?guī)r地下就是煤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人緊靠著國營侯家?guī)r煤礦,有挖煤販煤的傳統(tǒng)。

      那就吃煤吧。上世紀的八十年代,挖煤開煤窯還不像現(xiàn)在炒得這么熱,一說起你干甚的?開煤窯,啊呀,恓惶啊!為什么?村里人都知道,四塊石頭夾一塊肉,那是天下最苦焦的活。農(nóng)村人說死啦,叫做“窮瓷窯,餓瓦窯,少整沒救開煤窯”,開煤窯是最不保險的買賣。

      過去外地人說起山西:啊呀,山西苦啊,開煤窯呢!現(xiàn)在外地說起山西,又是眼紅:啊呀,山西富啊,到處是煤窯。坐個出租車,聽說你是山西的,還多算你兩塊。反正一開煤窯就理虧。

      老父親也勸我說,千萬不要動開窯的心思,那買賣損德。

      父親的話讓我很猶豫了一番。在農(nóng)村,有這樣一種觀念,認為燒磚開窯這些與火沾邊的活都損德折壽。為什么?可能與農(nóng)耕傳統(tǒng)有關系,認為這些營生大悖于春耕秋收的自然規(guī)律。咱們有一個詞嘛,叫做“生產(chǎn)”,生產(chǎn)生產(chǎn),有生才叫產(chǎn),有生命才有產(chǎn)業(yè)。

      1985年,記得日子清清楚楚,臘月二十二。從良種場下班回來,就直奔荀成家里,說開煤窯這個事。大半年前,我就琢磨開煤礦這個事情。熟悉政策法規(guī),打聽辦理手續(xù)種種,有事沒事,和村里幾個從小耍大的朋友們一起商量這個事。我這人一旦認準個事,會說,慷慨陳詞,很快就與村里十幾個朋友達成共識:上頭既然讓咱開煤窯,就開。

      臘月二十二,第二天就是小年臘月二十三,村里過年的氣氛已經(jīng)很濃了,家家戶戶都在忙。我們議措開煤窯這個事,那個臘月真是熱鬧,大家心里好像都憋足了一股氣,要爭這口氣。

      爭什么氣?窮氣嘛,要富嘛。

      仍然用承包良種場豬場的辦法,合股經(jīng)營。定下現(xiàn)金人股,收獲分紅,共同富裕這么個辦法。團結(jié)就是力量,合作就有成效。一個人吃不下個天,一個人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顆釘,當下決定集資入股。

      一說到錢,難下了。倡議一出,響應的人很多,可到拿錢的時候,又紛紛往后退。這是個好事嘛,對全村人都好,誰入股誰分紅,可是一來大家確實是沒錢,二來過慣一大二公的集體生活,集股還是個新事物,誰也吃不準政策允許不允許,有的人甚至一聽就炸起來,明明確確說這個東西是資本主義。多少年下來,人的覺悟確實高得沒辦法。三呢,村外的田野還讓雪覆蓋著,白茬茬的莊稼底下鉆著煤?有沒有煤?煤有多深?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萬一賠了算誰的?

      恓惶的,最后總共有17戶拿出錢來,最多的500元,最少的250元。17戶集下7577元,有零有整。

      事情挑起頭,就不能放下,開弓沒有回頭箭。一過元宵節(jié),給縣上打報告,縣上實際上也挺支持,那時候正扶持這個事情嘛。我們鄉(xiāng)里頭一下子就報了4家。都是這么個情況。經(jīng)過一番周折,到1985年陰歷三月份,縣上確定給了我們0.9平方公里的開采權(quán)。陰歷三月中旬,到省城辦理相關手續(xù),五一節(jié)一過就動工了。

      可是七千多塊錢能開煤礦?得貸款。17個股東,組成5個人的煤礦管委會,我當?shù)V長,可是正逢銀根緊縮,沒有貸款規(guī)模,要想一下子拿下開礦必需的資金顯然不可能。銀行只對個人,不對你這個還沒打下樁的煤礦,個人貸款,個人擔保,我以個人名義貸了5萬元。5萬元,再加上集股的錢,這就是開辦費。開局還不錯。我考慮到村里人沒有管理煤礦經(jīng)驗,就聘了一個南方人蘇倫國做工頭來管理。這個人給我們立下了汗馬功勞啊。村里合股的伙計們沒這個能力,剛剛?cè)酉落z頭,哪里能做管理工作?

      但鉆子打下去才出了問題。開口子打了2個多月,還沒見過煤的面。啊呀,國營礦挖煤,挖著

      挖著就挖到我家炕底下了,難道天不眷我?鉆子打下100米,一拔鉆,水就噴涌而出。我們這個地方地下水特別多,打得礦井不出煤,天天往出抽水。村里人議論紛紛,我一進村里頭就聽見人們吵吵,一見我過來就不吭氣了。他們是在議論我。

      果然,股東繃不住了。有個別股東就要退股,不干了。

      這不行。事先說好的事,而且有股東條例在,共享成果,共擔風險,想退就能退?這還成個攤子?我這脾氣也上來了,不讓,堅決不能開這個口子,倒不是那幾個錢,在這個時候,百百八八的錢已經(jīng)不是個事情,重要的是要把這個事情放在眾人頭上。不能讓我一個人頂著,見不了煤不用說是我一個人的事;就是見了煤,一個人得利,頭天拿錢,第二天頭爛,不賠上命,眾人的閑言碎語也能把你淹死。

      貸款都頂在我的頭上,一兩煤都沒有挖出來,怎么個退法?

      最后,打到百米以下,終于見煤了。

      成功了。別人歡天喜地,我是長長出了一口氣,回家狠狠睡了一覺。

      心結(jié)

      見了煤,其實遠遠不意味著就成功了。不開煤窯不知道,以為就是從地底下往外頭挖金盜銀。其實不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多少人一擁而上開煤窯包煤窯?又有多少人半路退坡不干了?干不下去嘛!

      這里頭有很復雜的情況。主要一個,是煤炭價格低,利潤空間不大。到2000年左右,開采1噸煤的成本是26塊錢,1噸煤才賣22塊錢,凈賠4塊。就從煤礦本身而言,也存在很多問題。具體到我們開的煤礦而言,發(fā)熱量低,品質(zhì)不高,規(guī)模不大,剛開始核定的產(chǎn)量為年產(chǎn)4萬噸,利潤與成本投入不成比例。

      對了,1984年,我們的礦見了煤,就叫“侯家?guī)r二礦”,以區(qū)別縣屬國營一礦。

      小打小鬧的一個礦。

      這怎么能行?伙計們說,原來開煤礦也不是傳說的那么利大,一夜暴富。莊稼地開下一個口子,簡直就是開下一個無底洞,得不停往里投錢。農(nóng)民們當然不知道,開煤礦那也是辦企業(yè)啊,投入產(chǎn)出,成本利潤,經(jīng)營管理,天大的學問。

      主要精力放在擴產(chǎn)上面,開了4號煤層,再開9號煤層,把產(chǎn)量定在年產(chǎn)15萬噸上頭。這一段時間,發(fā)展相對正常。到2005年,基本上形成了年產(chǎn)15萬噸的規(guī)模。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放棄擴產(chǎn)。進入2000年之后,對煤礦進行進一步股份制改造,引進資金,由15萬噸向年產(chǎn)30萬噸邁進。

      不擴產(chǎn)不行啊!投入產(chǎn)出不成比例是一層,再一層,國家三令五申要關停并轉(zhuǎn),當初紅紅火火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現(xiàn)在叫小煤窯,上不了規(guī)模,國家不讓辦下去。幾千萬扔進來了,說關就關。不擴產(chǎn)就得關,沒商量。

      能成為今天這個規(guī)模,其實也有許多人的支持,社會的支持,主要是政府的支持。是大話,也是實話。比方技改貸款,沒有政府和銀行支持不行啊!這些都寫在材料上,不說了。

      總之是,人五人六做老板了。事實上,我也是融進了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把煤礦當事業(yè)來做的。整個上世紀八十年代,比較順,特別順。雖然有些波波折折,但實在算不了什么。

      1988、1989年,官運亨通。先是被村里推舉當了村支書。

      村支書放在我這么一個人身上,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一種世事顛倒的感覺。咱家成分高,受壓制,“文化革命”遭過罪,誰也看不起來的一家人。真的,真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過,事情總有由頭,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不是棉褲太薄,就是皮褲沒毛。

      看看村里頭這些年的光景,也實在是恓惶。村里頭要發(fā)展,得有資本。資本從哪里來?煤礦辦在村里,近水樓臺嘛。這樣就把我推到村支書這個崗位上。咱也想,本村本姓,對村情村貌了如指掌,在這里生在這里長,也是想給村里辦些實事,就應承下來,走馬上任。

      1989年年底,縣里領導忽然找我談話,讓我回良種場當場長!

      從1977年進良種場,把自己的青春汗水都灑在那里了,畢竟對那里有一份感情在。這種感情十分復雜。但是到了1989年,良種場已經(jīng)瀕臨倒閉?;厝ヒ豢?,地荒了,房塌了,一派凋敝。我一看就心酸,那情景還不如我剛進良種場時候紅火。

      就做了場長。年輕時候在場里做協(xié)議工,良種場對咱不薄,自己后來大大小小的想法不就是從這里產(chǎn)生的嗎?何況,我的工作關系還在良種場,臨離場辦礦的時候,一下子簽了8年的合同。由協(xié)議工變成合同工,也算是一個正式工人哪!但是當場長卻沒想過,沒想過,場長的帽子就從天而降。

      降下來的不僅僅是一頂官帽子,還有責任。

      窮慣的人,撲騰慣的人,還偏偏不怕眼前的爛攤子。毛主席不是說,一張白紙沒有負擔,正好畫美好的圖畫。

      良種場主要任務是制種。但是經(jīng)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聯(lián)產(chǎn)承包,良種場周圍的土地耕作非常分散,土地一分散,種植的植物也就三種兩樣。這種環(huán)境對良種制作十分不利,沒辦法隔離,揚花授粉不純,就制不出好種。

      所以,良種場要想在縣域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這個大盤子里立站住腳,首先就得搬家,另擇地方重新建場。

      搬家遷址,不管外部環(huán)境多優(yōu)越多支持你,也是一件大事,難事。好在這幾年辦礦,和社會上方方面面的關系處得很融洽,舍得跑,舍得磨。咱這個蘇場長好歹也是聘用干部,不是給自己辦事,理不虧,膽子壯。跑省計委,跑省農(nóng)業(yè)廳、省種子公司,爭取下17萬搬遷款項。一旦有款項保證,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事了。

      老本行,蓋房起舍平地基,春耕夏鋤秋收這一套,就是重溫舊夢啦。那一段時間,村里的煤礦仿佛給忘在腦后頭了,真的撲下身子干起來。新場址選在嵐河西岸,占地400畝。這400畝土地是良種場日后走上正軌的一個基礎?,F(xiàn)在嵐縣的農(nóng)業(yè)科技園區(qū)就是在新建良種場基礎上建成的,成為呂梁市生態(tài)農(nóng)業(yè)的一個示范區(qū)。咱這場長當?shù)糜新曈猩伞?/p>

      煤礦礦長、良種場場長一肩挑,這兩年是這半輩子以來最忙的兩年。也確實干了些事情。村里那一攤子,主要是剩余勞動力太多,礦上就優(yōu)先用村里的人,又有良種場的活兒,先派給村里的年輕人去做。有幾個年輕人跟著我學會開拖拉機搞機耕,有模有樣的。還用礦上的盈余給村里通了路,辦了一些事情。

      物極必反。我這個人吧,不貪別人說咱好,你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當然好話誰也愛聽——辦了好事誰不希望得個公道評價?就是有個賴毛病,聽不得別人說三道四,顧個名聲。偏偏做了好事,就有人說你不好,說你長長短短,為富不仁,給個一。還想要個二,給了個果子,還想連葉子拽。村里的情況很復雜,兩年村支書,做了不少事,反而落下許多不是。

      1992年,良種場上了路,咱就把場長辭了。一心一意鬧煤礦。有這個煤礦也夠抓挖。不過,這兩任“官”,在某種程度上是自己證明了自己:做個公家人咱是個好公家人,做村官,咱是個合格的村官。從小受的那些不公正待遇,一風吹了。也算了卻一樁心愿吧。

      辭了村支書不久,村里人來找我,說還得為村里頭擔一些擔子。說是你辭了支書,過去跟你學好的年輕人又不干正事了,非賭即盜,心氣衰

      了。我想也是,挑了頭,總得有個交代吧,就應承說當個副支書,別人往前沖,自己做幫襯,不出那個頭也不落那個怨。這個副支書一當又是七八年,一直當?shù)浇裉?。說起來,咱現(xiàn)在是一級組織的副書記哩。

      困厄記

      風風雨雨,開了十多年煤礦,庸庸常常,發(fā)財沒發(fā)財,比起許多人來說,我和我那些當初合股的伙計們確實也發(fā)了些財。有多大的財?說少了別人不相信,說多了自己沒那么多,也不想說。反正是比過去強。

      這中間的酸甜苦辣一言難盡。從1990年到2000年十年間,到處跑,全國各地跑,咱又好寫,走一個地方,詩寫下一堆,回來就念給別人聽,別人說你狗的成天游山玩水啊!其實,做企業(yè)的,真正有閑情的時候?qū)嵲谔?。外出一是跑銷路,二是學習,三呢,主要是躲麻煩。在礦上一天,千奇百怪要錢要煤的不知道有多少。對,還有假記者,吆三喝四說是有問題,看咋辦。主要是躲這些麻煩。

      咱文化水平低,上世紀八十年代,實實在在學習了兩年半,取得了省農(nóng)業(yè)電大的文憑,學的是真知識,后來,又上中央黨校進修過經(jīng)濟。進過中央黨校、中國人民大學,是呂梁市委組織的。進入真正大學的講堂,那氣派,那學問,一下子就把咱給震了,聽人講宏觀分析,微觀剖析,很感動,真是感動,那學問像詩,像火,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燈,是另外一種境界。這是我的真實感覺,沒有我這經(jīng)歷的人體會不到。我覺得,民營企業(yè)家都應該到知識講堂里去脫胎換骨。

      境界歸境界,還得回到土地上。別人稱你是老板,咱其實明白,咱就是一個村漢,恓惶的,一個初中生,聽大教授講課十多回,這一生也不短了。村漢知足常樂,但貧賤也有貧賤的潑煩。十年中間,掙了一些錢,也掙下一身病。進入2000年,就住了兩回醫(yī)院。什么病?糖尿病。血糖高出正常數(shù)值幾倍,兇險不兇險!現(xiàn)在每年春夏都得住半個月醫(yī)院,不然堅持不下來,日日打胰島素。

      這都是煎熬下的。

      進入2000年,世紀之交,陷入一生中最大的困厄之中。前面說過,2000年左近,國家銀根緊縮,貸款困難。而這個時候,山西省的煤炭市場又疲軟,別說是我們這種年產(chǎn)20萬噸的小煤礦難以為繼,就是百萬噸以上的國營大煤礦也陷入困境,汾西礦務局收縮,軒崗礦務局全面停產(chǎn)。

      我們這些地方小煤礦呢?過去是別人提著錢等煤,我們是等米下鍋,現(xiàn)在要自己我銷路,有時候一兩個月賣不出一兩煤。賣了煤又收不回款。測算下來,噸煤的投入是25元,市場價格卻只有23元,生生賠2元。這是真實情況。但你不敢停,還得轉(zhuǎn),八十老太太改嫁,硬拿骨頭裝風光。

      好容易找下個買主吧,回款又不利索,半年六月的拖,銷售人員還要回扣,12萬貨款能收回10萬就不錯了。一翻一折,虧賠得一塌糊涂。

      怎么辦?得技改,上規(guī)模,靠規(guī)模拉平虧空。但又貸不上款,技改改在半路,不能停下來,鋌而走險,硬著頭皮敲別人的門去了。

      路還有一條擺在面前,搬高利貸。這實在是萬般出在無奈!月息5分利,幾次貸了200萬,到年底就本利相加是1000多萬。到年底給人家還不上。敢放高利貸的主兒能是些善茬子?追債。咱也沒親眼見過,過年關,討債的人把負債人扔到地窯里,一關就是半月十天,每天往里面遞一苗白菜,直到還上為止。

      在這個時候,也是最見人骨頭的時候。當初技改的時候,股東們紛紛同意,現(xiàn)在高利貸一天緊似一天,有的股東竟然袖手旁觀,說風涼話,撒手不管了。并說三五萬元錢還跟上他認賠頭,像賭博輸了呢!真是炒熟豆豆都有份,鍋子炒炸不見人。1998年、1999年的年關,我都是在外頭躲債,鬼似的,人瘦了一圈。老婆愁,兒子疼,簡直把一家人都禍害了。

      在我們嵐縣那地方,年夜飯是蒸莜面,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天擦黑討債的人還不走,莜面一上鍋,討債的人也回家團圓去了,兒子才敢到我的藏身地方叫我回家。恓惶的,不能說。人家過年哩,我是過愁哩。

      那幾年,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外頭躲債。沒辦法嘛!有一首詩是記錄這段經(jīng)歷的,老婆一聽就落淚。我也是百感交集。

      百萬外債蛇吐信,千膽之人亂方寸。風箏斷線無遠近,飄游不定隨風行。饑荒逼命不留情,當年股民變了心??赐钙髽I(yè)沒后勁,唬在門口要錢兇。黑白無常賊盎蟲,告狀欺世煽陰風。炒下豆子都有份,砂鍋爛了全跑盡。身在天上腳踩空,閃電坡上驚雷鳴。云中霧里尋救星,草木皆是討債人。

      確確實實,債主逼,股東催,一條命也不夠交。就是那些針關過命的時候,我沒掉一點淚,傷心也是一陣一陣的。云里霧里尋救星,也果然尋下個救星。2002年,在清徐結(jié)識了一位用戶,叫蘇三慶,同宗同姓。也是有緣分。他聽說礦上這些年來遭的罪,非常同情,介紹我認識另一位企業(yè)家羅總(不必說人家名字了)。羅總同意投資入股,但條件非??量?,入股200萬,要控股。

      但是,企業(yè)這個時候就缺這200萬。有這200萬,活。沒這200萬,死。就這么個簡單道理。煮酒論英雄,天下四六分。思前想后,只要企業(yè)能活命,四六分就四六分。當下拍板定下了:合股救礦。

      當時沒有預料到之后煤炭銷售形勢忽然一夜之間轉(zhuǎn)變,大小煤礦炙手可熱,由買家市場一下子變?yōu)橘u家市場。人哪能三年早知道啊!但當時就那么個形勢。

      股東們不干了,簡直就像炸了鍋,什么難聽話都說出來了。說我是賣國賊啦,說我賣礦求榮啦,說我跟人家合套好想獨吞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村里頭甚至出了大字報,寫的是“土地改革分過田,文化革命游過街,地主階級復辟啦”!斗大的字,乍一看,以為姚文元、王洪文放出來給安置在我們村了。

      頂著多大的壓力啊!其實,我也不清楚,這一步走出去,雖然還是礦長,可一下子就變成給別人打工的了,人家控股嘛。但是,這一步走對了,2003年礦上再次股份制改造,2004年,全國煤炭市場一路走高,煤炭一天一個樣,大家都嘗到了甜頭,風波才漸漸平息下來。

      開煤礦,提心吊膽。首要一條,安全。侯家?guī)r的礦脈都是貧煤,含硫量大,發(fā)熱量小,是動力煤。有個好處,瓦斯少。所以從來沒有在瓦斯上發(fā)生過問題,而且頂板好,煤層上面都是整塊的石灰?guī)r頂板,冒頂?shù)膸茁室埠苄?,但富含水,防透水的壓力特別大。安全檢查不敢放松,即便出門在外,也得一天三個電話檢點。礦長是第一責任人,出了問題,問也不必問,自己背起鋪蓋進“房子”吧。

      2008年3月17日,一場虛驚。

      那天我正在外頭開會,接到電話,煤礦死人了。

      當時頭就大了,啊呀,媽媽呀!死了幾個?說是一個。什么事故?說是目前還不清楚,正在調(diào)查。

      趕忙往回趕。到半道,電話來了。不是一起事故,是一個刑事案。

      3月15日,來了3個陜西人,說是要在礦上干活。礦上的工人,這些年外路人不少,四川人陜南人居多,人員變動不定,最少的干一天就走了,長久呆下來的少,管理上很困難。3個陜西人來了之后,其中一個人第二天就下井走了一遭,說是考

      察一下工作環(huán)境。倒挺快,上來說環(huán)境還行,3個人都愿意在礦上工作。誰知道第三天3個人一齊下井,就死了一個,上來報告說是打眼放炮時冒頂砸死了。

      這就是全過程。礦上管安全的人覺得很蹊蹺,因為侯家?guī)r井下不具備發(fā)生這種事故的條件啊!也是多了一個心,先按程序走,悄悄報了案。公安局的專業(yè)人員一下來驗尸,問題就顯現(xiàn)出來了,哪里是炮炸死的,分明是鎬頭刨死的,當下把其他兩個人控制起來。

      果然是一起刑事案件。

      原來,這3個陜西人是3月8日剛剛刑滿釋放人員。在監(jiān)獄里其中兩個就商量好,3個人出獄之后一起去個煤礦下井,在井下作滅另一個訛詐一筆錢,平分之后再作計議。外頭還有兩個女的作接應,拿錢之后再回陜西。從案發(fā)到破案僅兩天工夫。

      虛驚一場啊!我說我這人還吉人自有天相。還是公安局行,若不然,這礦就甭開了。

      成天凈是這么些瑣碎事,一天一天擔著心過??偹闶牵@個礦給救回來了。

      成就與成就感

      要說成功,咱不敢說成功。但與過去吞糠咽菜相比,好到天上了。我就想起我爹當初勸我的話,說開煤礦損陰折壽。這句話讓我結(jié)記了十幾年,當作鞭策和警示。這么多年,不管遇到甚的情況,我都記得我爹的話。咱積德。

      一是,開煤礦,犧牲資源,確實有些過意不去,吃祖宗飯嘛,你不用操心質(zhì)量,地底下早就定了,你開了是你的運氣。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注重反哺農(nóng)業(yè)。村里的水井給打了三回,每一回都是四五十萬塊錢,礦上出。村里植樹造林的款,也是礦上出。剩下修橋補路,義不容辭,運煤車每天都走的那條道,咱不修誰來修?從2003年煤礦救活開始,給村里每畝地補助230元,每人每年1袋白面,6噸煤。還為村里修了戲臺。這些公益性工程和事業(yè)一直堅持著。我想著,只要開一天煤礦,這些一樣不會少。

      二是,學會感恩。當初開煤窯朋股子,為的就是大家富,煤礦紅了,大家有份。當初集資人股的17戶,個個都是百萬富翁。我想,這些富翁是時勢造就的,也是我?guī)悠饋淼?。村里沒有集股的怎么辦?礦上決定,保證每家有一個勞力在礦上上班?,F(xiàn)在,有外來人員下井,村里的人大小是管理人員。礦上有工程,先盡著村里人承包去做——其實,這也是一種以工代賑的法子,比單純給錢強,別人做一公里路要十萬,他得二十萬。有利大家分。當初如果沒有村里人的支持維護,也沒有煤礦的今天。咱不能學劉邦,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盡,忠臣亡。不能做他。年輕時候讀過《兩漢演義》,劉秀做得好,不像他祖宗那樣絕,天下既定,分下二十八宿。學劉秀,學光武中興。

      三是,社會上承認?,F(xiàn)在縣上抬舉咱,政協(xié)委員,縣檢察院督察員,市里明星民營企業(yè)家,獎狀一大堆。每年給縣里頭上繳百十萬的利稅,2007年達到1500萬,全縣攏共一億多財政收入,有十分之一是咱給的,還不欠國家一分貸款。你說這成就感!別人說,你老蘇坐的車比鄉(xiāng)長也好,我說當然,我比鄉(xiāng)長辛苦嘛。

      我這個人,眼軟,見不得恓惶事,縣上捐資辦學,我出2萬,結(jié)對子建學校。扶助貧困大學生上學,又是2萬。四川地震捐款,全縣70多萬,咱礦上出10萬。也夠個意思。

      四川地震的第二天,礦上三個工人哭哭啼啼說要走,可是沒錢。我一聽是四川的,不認識。原來他們剛剛從朔州下來。他們說他們是四川北川震區(qū)的,拿出身份證讓我看。果然是。北川人,啊呀。我說你們需要多少錢?他們說有個三五百夠回家就行。我說不行,給每人拿上一千吧,打發(fā)到太原上了火車。

      這些年出的錢不少,分分都出在正道,我說我這是積了德的。

      村上的事更不用說。我爹在村里掙下個急公好義的名聲,到我這一輩不能斷啊!村里人也確實恓惶,遇不起個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能不幫嗎?病病災災,農(nóng)民們確實沒辦法處理。好狗護三鄰,好漢護三村。

      村上有五六個光棍,娶不過老婆,礦上工會專門發(fā)動大家解決這個問題。當問題來解決,就解決了。四十多歲的光棍,總算有了一個家。結(jié)婚的時候,沒有家具,來礦辦公室里搬,沒有電視,又給買上,幫人幫到底。完了,還讓到礦上上班。安居樂業(yè),樂業(yè)方能安居,讓他們有個活路,老婆也能留得住。

      有一個人,剛剛給他買了糧食加工機器,給了2萬元,那天又來,也不說甚,就是缺錢。我說誰不缺錢啊?煤礦也不是唐僧肉,你想咬幾口就咬幾口,你先編個故事,我再給也好給別人一個交待。

      這些都是其次。我謅過一首詩,你聽聽,是我這二十多年的真心話:

      走投無路開煤礦。風風雨雨二十年。酸甜苦辣都嘗遍,發(fā)財感覺無體驗。

      不通?哈哈。真是這么個。

      為什么說我積了德?是因為有了回報。首先是我一雙兒女稱心,大兒子當兵學醫(yī),現(xiàn)在轉(zhuǎn)業(yè)參加了工作,然后是我小兒子考上大學,在深圳自己闖天下,馬上要結(jié)婚,對象是研究生。咱一個吞糠咽菜的農(nóng)民,有這樣的后代,還不知足啊!我們這個家庭,很民主,都由兒女們來。

      再說我老伴,每一回住院,總是跟隨左右,噓寒問暖。躺在病床上,她一推門進來,心里一暖,就窩兩眼淚。一輩子,人家操勞不少。

      用家庭的標準衡量,咱是一個顧家負責的丈夫,是一個好父親,小舅子說咱是一個好姐夫,弟兄們說咱是一個好哥哥,伙伴們說咱是一個好朋友。一個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用毛主席的標準,咱是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合格。用現(xiàn)代的標準,能人帶頭,眾人致富,咱也做到了。按傳統(tǒng)中國人的標準,忠孝節(jié)義,咱也做到了。明年就六十歲,六十花甲子,一輩子,沒虧過人,值。

      那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老伴埋頭干什么,一看,是在看書。我說你大字不識一個看什么書。人家說就你能啊,就你能跟文化人說啊。原來,老伴接送小孫孫上學,偷偷跟著小孫孫的課本學,從拼音開始,還正兒八經(jīng)績了一個小本子,上頭起寫的是“蘇謀珍家庭識字班”,然后是老伴的姓名。

      我拿過來看,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一輩子沒這么個激動,端詳半天,字跡工整,橫平豎直。只是把個“一年級”寫成了“一牛級”。

      但我沒忍心給她指出來。老伴識字真是用上牛勁了,這個“牛級”寫得準確。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還是說煤礦的事吧。目前受美國金融危機影響,煤礦效益急劇下滑,奧運會以后,還沒賣過一兩煤,國家又明令關小上大加快轉(zhuǎn)型。我在礦上和工人們說,我們絕不做機會主義者,要在危機中尋找轉(zhuǎn)機和生機,變壓力為動力,變挑戰(zhàn)為機遇。爭時間、搶速度,做時間的主人,絕不做金錢的奴隸,礦上現(xiàn)已投入3500萬元高利息貸款,全部上綜采設備。不管咋地,還得好好干。

      后晌起風了,明天肯定是個大好天!

      責任編輯朱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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