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東
我知道丈夫很忙,忙得讓我感覺有些陌生了。我覺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我形同陌路,我們間偶爾的親密就像熊瞎子找到蜂巢那么的不容易。然而女兒可管不了那么多,當(dāng)她抱著丈夫的脖子撒嬌時,我忽然感到我像個多余的人。
女兒說爸爸今天是星期天,你答應(yīng)我去公園劃船的,咱們啥時候走呀。女兒說這話的時候丈夫在喝杯里的最后一口牛奶。丈夫看著我,瞪大眼睛,喉結(jié)在脖子上猛然一動,嘴里的牛奶從嘴角溢了出來。
丈夫說,好,爸爸今天要去慰問一家敬老院,改日爸爸一定陪你去公園玩,好嗎?丈夫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瞅著我,我知道那是在向我尋求支援。
我說是啊妞妞,你爸爸現(xiàn)在是領(lǐng)導(dǎo),是人民公仆了,他有很多重要事要做。
妞妞撅著嘴說,可他是爸爸呀,是爸爸就得陪我劃船!
丈夫捏了一下女兒的臉蛋說,讓媽媽在家陪你練鋼琴,爸爸晚上回來檢查?,F(xiàn)在的社會,是要靠本事吃飯的,知道嗎?丈夫說這話的時候,家里的組合音響里正奏著貝多芬的鋼琴曲《獻給艾麗絲》。
女兒睜大眼睛看著丈夫說,我才不練什么鋼琴呢,你不陪我劃船,我就去聽瞎子爺爺拉二胡。拉二胡的瞎子爺爺才叫本事呢,他拉的二胡比鋼琴曲好聽多了。
丈夫詫異地看著我。我也一怔。驀然想起女兒說的瞎子爺爺,是接女兒放學(xué)回家常碰見的一個乞丐。我沖丈夫笑了笑說你忙你的吧。丈夫夾了包出了家門。司機小劉在門外已經(jīng)等了很長時間。
自從丈夫當(dāng)了局長,女兒學(xué)了鋼琴之后,我就覺得我是為他們倆而活了,我?guī)缀醢阉械臅r間都放在操持家務(wù)和輔導(dǎo)女兒功課上了。
外邊下起了雨,我和女兒躲在傘下慢慢地前行。前邊破舊的古城門與城門外鱗次櫛比的高樓相比,顯得十分不協(xié)調(diào),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時尚的花季少女穿了一雙稻草鞋。車水馬龍的寬闊路面到了城門這里,忽地變得擁擠起來?;璋党睗竦某情T洞下,三三兩兩地散布著乞討的人。也許這里是行人的必經(jīng)之路,也許這里能夠遮點風(fēng)雨的緣故,“阿炳”便在其中。雨滴答答地落在傘上,像喝足了水分的莊稼拔節(jié)的聲音。
低沉舒緩的旋律從遠處飄來。女兒在傘下興奮地跳了起來,女兒說媽媽你聽,是爺爺?shù)亩暋R磺抖吃隆繁焕先搜堇[得令人駐足。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他才被大家稱為“阿炳”,沒人知道他姓啥。
女兒很乖,總是省下自己的零花錢,路過“阿炳”身邊時,悄悄地把一些硬幣放在他破舊的陶瓷碗里?!鞍⒈钡穆犛X很靈敏,我能看見那時他的耳朵的扇動。他不道謝,但把二胡拉得更賣力了。
因為是雨天,路人很少。我和女兒站在“阿炳”面前,聽他專注地拉著。凸凹不平的路面漸漸有了積水。女兒問,爺爺拉得好聽嗎?我說好聽呀。女兒問,“阿炳”爺爺拉這么好聽的二胡是本事嗎?我說是呀。
女兒問爸爸的本事大還是“阿炳”爺爺?shù)谋臼麓?還沒等我回答,一輛轎車鳴著喇叭快速地開了過來。我急忙拉著女兒讓在一邊。轎車濺出的水弄濕了“阿炳”的衣服。
轎車停了下來,司機小劉把頭伸出車窗說,上車吧,局長讓我來接你們。
我和女兒沒有回答,各自掏著兜里的錢。當(dāng)我們把錢放在“阿炳”的破瓷碗里時,老人沒有停頓,依然面色平靜地拉著。
我告訴小劉,你走吧,以后雨天開車不要濺濕路人。我們不坐車,我們喜歡在雨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