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娃子
父親遷進新房很久了,但他書房里仍留有一張舊書桌,少說也用了20年。桌面上多處落了漆,漆是紅色的,落漆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粉底,這樣,桌面便成了紅白兩色的世界。他退休在家,沒事便關(guān)在書房里,伏在桌上看閑書,寫點文章。有時,他不看書也不寫字,就一直望著桌面發(fā)呆。
好多回了,我見書桌太舊,就像民國的老古董,與新房環(huán)境格格不入,便勸他換張新桌子。他急得直搖頭,說你懂什么,就是不換。
可不,這天,我滿臉陪笑地走進書房,說:“爸,桌子太舊了,換張新的吧?!?/p>
他說:“不換,這張桌子我用了多年,跟它有感情?!?/p>
我仍笑著說:“真的太舊了,看著不舒服。”
他瞪大眼睛說:“這張桌子是用香樟木料做的,會散發(fā)一種特殊的香氣,夏天有驅(qū)蚊蟲的功能?!?/p>
我還是滿臉堆笑地說:“爸,我給你買張新的樟木書桌,行吧?”
他提高嗓門道:“這桌面是用一塊完整的大樟木板鋸成的,你能買到這樣好的桌面嗎?”
我仍笑著說:“爸,別舍不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看這桌面上的紅漆都快落光了,難看死了!”
他火了,怒喝道:“你懂什么?新的就好?舊的就不好嗎?這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我自討沒趣地走了。
如果我就此作罷,也就沒有下文了。事實上,有一天我趁父親出門做客的機會,竟請人將那舊書桌油漆一新。
兩天后,父親回來,走進書房,發(fā)現(xiàn)書桌被油漆過,他像發(fā)了瘋一樣,險些把書桌砸爛。聽到咚咚的砸桌子聲,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進書房。
父親劈頭便問:“誰叫你油漆桌子的?”
我低聲說:“難道我做錯了嗎?”
父親差點甩了我一個耳光,大聲說:“你這個敗家子,懂個鳥!我問你,你曉得桌面上隱藏的玄機嗎?”
我半信半疑地說:“桌面上還有玄機?我真的不曉得。”
他指著桌面,強壓著怒火說:“這桌面是一幅天然的世界地圖!東面落漆的白色粉底便是太平洋,白色粉底中間凸起的紅漆便是日本列島、臺灣和菲律賓群島,南面落漆的白色粉底便是印度洋,白色粉底上凸起的紅漆便是澳大利亞……”
我頓時懵了,委屈地說:“老爸,我真的不知道。我見書桌太舊,才幫油漆的?!?/p>
他怒吼道:“別廢話了。還有,這塊像只雄雞的紅漆是中國,這塊像顆心臟的紅漆是非洲……”
我差點急出眼淚來,忙說:“老爸,真對不起,我不知道桌面是張世界地圖,您怎么從不告訴我呢?我這就去買張世界地圖來,照著樣子在桌面上加工繪制,行嗎?”
他像發(fā)狂的獅子一樣咆哮著:“都是你自作主張,毀了我桌面上天然的世界地圖。我不稀罕人工繪制的地圖!你賠我桌子,一模一樣的桌子!”
我再三道歉,低聲下氣地說:“其實,我是出于一片好心……”
一場風(fēng)波總算過去了。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落了漆的舊桌面會是一張?zhí)烊坏氖澜绲貓D。我很想去看個究竟。只是,油漆一新的桌面無情地掩蓋了事情的真相。
然而,可悲的是,大約半年后,我又吃過類似的苦頭。那天,我下班回來,騎著摩托去學(xué)校接女兒回家??匆娨晃焕蠞h躺在路旁,不住地呻吟,怪可憐的。我便扶起他,問他有沒有受傷。哪知他竟緊緊抱住我的腿,一口咬定是我騎摩托撞倒了他。我百口難辯,連喊誤會,但周圍就是沒人敢為我作證。萬般無奈,我硬是塞給他兩百元錢,才了結(jié)了此事。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氣,飯都咽不下。父親見我氣色不對,問我出了什么事。我如實相告。
沒想到,他竟哈哈大笑,連說:“花錢買乖,值得!我就知道你遲早會出事。你不會忘了我的書桌吧?那書桌上根本沒有什么玄機,什么天然的世界地圖。這世界上有些事你永遠說不清楚。你怎么總自以為是,就是不長記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