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波
他一直認為吃飯是要付錢的。他父親常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從小,他一顛一顛地跟在母親屁股后逛菜市,沒見過哪一天母親不用付錢就能拎著菜回家。上學后,一直到大學,他不管在學校食堂,還是和同學聚會打牙祭,吃了飯他就會自覺付錢。
走上工作崗位后,他也堅持吃飯付錢。吃飯不付錢,就像小偷一樣,要被抓的。
他在單位食堂里用餐,像很多人一樣排著長長的隊。窗口,那是貨物交易的地方。他把飯菜票遞進去,里面就會傳送出美饌佳肴。他習慣于這樣一種簡單的程序,很開心地過著每一天。
起先,他幾乎沒有應酬。不過,時間一久,人頭就熟了。那天,有同事約他到外面吃飯,他很開心地去了。飯畢,他掏出錢放到飯桌上,問需要付多少飯錢。同事說你不用付錢。他說,我吃了飯咋就不用付錢呢?
在那個城市里,他知道霓虹燈閃爍的地方,不是他的工資能承受的。
他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要結婚,要買房,不提早積攢行嗎?
他不斷地接到同事請他吃飯的預約,他很不想去,但盛情難卻,同事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他計算著吃飯的費用。他曾經帶上工作后發(fā)的第一筆工資赴宴。但每次掏錢時都被同事笑著擋回去。同事說,下回你請吧。他覺得白吃人家的飯不好,他記得父親的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那天,領導把他叫到辦公室。領導說晚上有客人來,要他作陪。他的頭皮陣陣發(fā)麻,他知道領導去的地方一定高檔。同事請的飯還沒付過錢,現(xiàn)在領導又要請自己,而且費用肯定要高得多。他想逃避,但始終找不出理由。他問,不去行嗎?領導說,這是工作,要配合。
于是,他在那個喧囂迷離的夜晚,頭一回走進城市里最豪華的酒店。滿桌子的山珍海味讓他如坐針氈般難受。在一桌子不停的歡笑中,他不斷地捏緊自己的口袋。他斷定,這頓飯一定很貴。他好幾次起身出門,跑到收銀臺問價錢。煙錢、酒錢、菜錢他樣樣記得很仔細。服務員說不會錯的,這是物價局審核過的價格。他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想知道這頓飯需要多少錢。服務員說宴會還沒結束,他們也不知最后的開銷是多少。
他于是出汗,擔心自己帶的錢不夠,擔心大家說他吃了飯不帶足錢。
宴會終于結束了,在大家摸口袋找手機看時間的時候,他也摸著口袋,然后掏出錢放在桌子上。他的舉動讓滿桌人大駭。客人問咋回事,他說是今晚的飯錢。辦公室主任趕緊擋住他的手,笑著說新來的這位同志很幽默,經常來幾句出人意料的話。眾人大笑,覺得很有意思。
第二天,他被辦公室主任叫了過去。主任說領導很生氣,這種玩笑以后使不得,人家會很尷尬,以為是真的。他說他不是玩笑,是真的。主任用手摸了摸他腦袋,問他是不是發(fā)燒。他說很正常,他說吃了飯要付錢的,他從來都是這么做的。主任說他簽單了,就是付錢了。他說那我也欠你一頓飯。主任搖了搖手說自己頭疼,想休息一下。
后來,他依然不斷接到同事的邀請。有一回,他埋了單,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擺平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后來,因公吃飯的事也多了起來,他不得不去,那是工作,他漸漸適應了。他開始不斷出入豪華場所,甚至,頭一回去KTV,他也不再從口袋里摸錢。他知道公家請的飯可以白吃,吃再多也不關他的事。
但他一直記著自己吃的飯錢數(shù),每吃一頓,他都要問辦公室主任。在他進入角色的那會兒,他口袋里藏著一個筆記本,他總是做除法,取個平均數(shù)算作自己的飯錢。他很驚訝,第一個月他吃的公家的飯錢正好與自己的工資相當,第二個月他發(fā)現(xiàn)吃的數(shù)額已超出工資,以后每個月都有遞增。當然這個規(guī)律有時候也會變一下,比方說他出差在外。據(jù)他后來不經意間透露,他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記著的飯錢數(shù),第一年數(shù)額很巨大,遠遠地超過了他的全年總收入。第二年比第一年又多出許多。
他給家里寫了信,信上說他一直記得父親的忠告,吃飯是要付錢的。不過,他又說,他現(xiàn)在實在找不到付錢的機會,每天總有關于吃飯的工作。他讓父親放心,說自己不吃不行,吃進肚子的沒事,又不是吃在口袋里。(摘自《文學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