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

窗外，鳥語淅淅瀝瀝。

這是春天的某個早晨，牛乳般粘稠的晨光剛刷白我家紙糊的木格窗。但柴屋里的火塘已經(jīng)被母親用竹筒吹亮，炊煙也已經(jīng)在灰黑的屋脊上裊娜飄搖。

啁啁——啾啾——啾啾啾啾——

長長短短的鳥語在晨光里灑落，清脆而繁密。

鳥語是從我家門口那棵粗大的柚子樹上傳來的。聽父親說，這棵柚子樹還是爺爺種下的。樹干高過了籬笆后，便開始伸枝展葉、層疊而上；數(shù)年后，竟當(dāng)空遮出大圈濃蔭，蓊蓊郁郁。炎夏酷暑，常有路人在樹下乘涼，抽著嗆人的葉子煙，望著濃蔭外白花花的陽光發(fā)愣。柚子樹長勢雖好，結(jié)出的柚子卻酸澀難咽。時間一長，父親欲將其伐倒，再另植良木。斧頭每每舉起又放下。顯然，父親心里已有某種情結(jié)在糾纏。柚子樹遂得以存活下來，成了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鳥兒往來穿梭的樂園。

啁啁——啾啾——啾啾啾——

嘰嘰——咕咕——咕咕咕——

鳥語如歌，亦如溪澗。鳥語從春天的枝頭發(fā)源，潺潺流向我家門前的池塘和田埂，許多堅硬的事物旋即變得柔軟。在春天，人們活得專注而忙碌，似乎無暇去理會鳥兒們自在的歡樂，一任晶瑩的鳥語在遍野撒歡、蹦跳。天空沉靜，大地悠遠(yuǎn)。鳥兒與我們，原本就是近鄰，有著最簡捷的相知與默契，無需言談和微笑。

我常?？吹竭@樣一幅畫面：

一只紅嘴鳥好像有點生氣，從柚子樹濃密的枝葉間撲閃出來，忽兒旋上了橫亙在空中的高壓線。一只灰翅鳥急急地跟著飛出來，在離紅嘴鳥不遠(yuǎn)的地方站了一會，便試探著一步步靠近，紅嘴鳥撲地張開翅膀又飛到另一截高壓線上去了?；页狲B也緊跟著騰身飛過去。兩只鳥兒就這樣賭著氣，在春天的田野上空交替飛翔，仿佛在丈量著春光的長度。

我是個有點貪睡的孩子。淅淅瀝瀝的鳥語澆在眼睫上，小小的我竟然酣睡得像一小塊沉沉的土地。然而，土地上的許多事物已經(jīng)醒來——草葉上，睜開了一只只露珠的眼睛；樹林里，豎起了一只只綠綠的耳朵；田坎邊、坡地上，抹開了大片大片的油彩。

終于，房門被母親擂得咚咚響。

終于，我揉著眼睛，背著書包跑出了家門。

鳥語于是變得更加歡快。一群群色彩斑斕的鳥兒在我家的柚子樹上嘻鬧，或蹦，或跳，且開屏，且啄羽?？諝庵械教帍浡鴾貪櫟拇禾斓奈兜?。

我甩著書包一路奔跑，不敢回頭，也不敢逗留。我害怕那些多嘴的鳥兒，輕易就會說出我昨夜的夢寐，并且在原野上四處傳揚。

發(fā)稿/金晶shuiyouyou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