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地疼愛她。如果我不是一個非常鎮(zhèn)定、理智的人,如果我稍微沖動,我會寧愿就此死掉,有什么比愛莫能助更難過?看著自己一手培植了這么多年的人受這樣的苦,我一點也幫不上她。
劉培基,梅艷芳親愛的Eddie哥哥,他從阿梅一出道就做她的形象設計,尤其是他為其設計的服裝,一直陪伴她到終老,就是她最后所穿的中西合璧的象牙旗袍也出自這位最尊敬的Eddie之手。
深夜的一通電話
我曾經(jīng)跟梅艷芳和羅文說:“我無親無故,假如有一天,我走了,我的身后事就交托給你們了?!弊鰤粢矝]想到,他們都比我先走了。
2002年12月6日,這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日子。那天我剛替羅文做完頭七,離開香港回到家里,原以為松一口氣,但在凌晨兩點多,收到阿梅的電話,她說:“我剛收到身體檢查報告,醫(yī)生說不太好?!蔽抑朗聭B(tài)嚴重,昱日,立刻返港。
見到阿梅,她告訴我她患了子宮頸癌,但她出奇地平靜,她跟我說:“Eddie哥哥,這一生我都很尊敬你,很聽你的話,但這次希望你讓我自己做一個決定。人生,也不過是這樣,都是辛苦的。我會接受治療,但如果要我受很多痛苦,那我就不想了,因為我覺得我已經(jīng)很辛苦。我想先試中醫(yī),我比較相信中醫(yī),而且中藥治療沒那么辛苦?!?/p>
掙扎在寂寞和病痛中
后來在朋友介紹下,我陪著她到蘇州、上海看中醫(yī)。她很積極地配合,但我發(fā)現(xiàn)效果不大。
到蘇州求醫(yī)的日子里,閑著無聊,我教阿梅用手機發(fā)短信,她很聰明,一學就會了,從那時起,我便經(jīng)常接到她的短信。有一回我收到她的一首詩,我看得傻了,我驚訝于她如此有文采,她一定度過了很多個寂寞的夜晚,才會寫出這樣的詩。
在這過程中,發(fā)生了張國榮事件,我和阿梅沉重得不得了。
我開始跟阿梅研究,不如轉(zhuǎn)看西醫(yī)。2003年7月23日,阿梅第一次接受電療。
梅艷芳是個很神奇的人。當時她的情況其實已經(jīng)很嚴重,腫瘤出血很厲害,也不明白她那么瘦弱的人怎么可以撐得住。接受電療后,她的腫瘤消失了。
生命中最后的演唱會
她能夠在生命最后期舉行演唱會,可說是個奇跡,她是全憑意志支撐完成這件事的。她一定要開個唱,我想有兩個原因,最重要的是她希望在臺上跟歌迷再聚一次,其次是她真的希望穿一次婚紗,她選擇嫁給舞臺。
演唱會前十多天,她因為剛做過化療,身體很弱,雖然安排了彩排時間,但她根本沒有體力去應付。
開show前一星期,我到她睡房里,摟著睡在床上的她,說:“小妹妹,起身啦!”她一轉(zhuǎn)身,抱著我,看見她這么累,我說:“如果真的太累,遲些再做吧(演唱會)!”但她說:“一定要做,不做沒得做啦!”她的話猶如在我
心上插了一刀。
眼神充滿不舍與無奈
希望大家不要怪責我們在那時候撒謊,試問有誰愿意每天都有一群人站在你家門前,看看你病成什么樣子?我們唯有用盡不同的方法和途徑進出醫(yī)院,那是很不好的經(jīng)歷。
過去的一個月真的很難受。阿梅幾乎整個12月都住在醫(yī)院里,我只得不停進出香港,每次陪她三四天。
12月中旬的一天我又回港看她,其他人都出去了,我坐在她床邊,她把手伸給我,我捉著她的手說:“小妹妹,不用擔心,小事而已,用心,好好休息便沒事了,醫(yī)生說你很堅強。今天晚上我就走了,因為沒帶衣服,也沒訂酒店。”
她叫我到她家住,說可以叫助手替我買衣服。剛巧醫(yī)生進來看她,我怕她不許我走,就趁那機會離開了,我走的那刻,她看著我的那種眼神,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她的眼神是矛盾的,充滿不舍與無奈。
我離開病房時,覺得有點后悔,現(xiàn)在想起來,更加心酸,可是,一切都晚了。
最后一個平安夜
臨行前,我答應24日回港陪她度圣誕。當我在下午4時多抵達醫(yī)院,發(fā)覺氣氛很有點異樣,當時陪著她的有契媽(何冠昌太太)、蘇小姐、連炎輝,每個人都好像“有些事情”。
不知道是否由于醫(yī)生替她用了鎮(zhèn)靜劑和止痛藥,阿梅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如果你大聲跟她說話,她會醒一會兒,然后再度入睡。我度過了一生最難忘的平安夜。
醫(yī)生告訴我們:“梅小姐的情況不太好,但我們已經(jīng)出動每個部門最好的醫(yī)生,我們一直搶救她的每一部分,這是緊要關(guān)頭,很多事情都要看這幾天了?!蔽铱粗t(yī)生替阿梅插喉,真是心都碎了,因為之前她只需要吊營養(yǎng)水,如果不是危急,也不會替她插喉,我知道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給她營養(yǎng)和增強抵抗力。
我是如此地疼愛她。如果我不是一個非常鎮(zhèn)定、理智的人,如果我稍微沖動,我會寧愿就此死掉,有什么比愛莫能助更難過?看著自己一手培植了這么多年的人受這樣的苦,我一點也幫不上她。
往后的幾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過的。我們不停收到電話,朋友都說要來探望阿梅,我不明白他們的消息從何而來??墒?,這是危急關(guān)頭,越少人接觸她,她便越少機會受到感染,為她好,我只得硬著頭皮,不住替她擋駕,我把我沒有必要開罪的人都開罪了。
有緣總會再相見
12月29日,下午4點,醫(yī)生說:“陪她多些,她應該是這個鐘頭的事了?!蔽业男暮芗保币矝]用。很多愛惜阿梅的朋友要來看她,我也不再阻止了,當她還有得救治的機會,我不希望有人打擾她,但如果這時候再不讓朋友見她,是太不近人情了。
我陪在她身邊,朋友三個三個地到床邊看她,我告訴她誰、誰、誰來了,也不知道她是否聽得到。在那七八個小時里,她的眼珠不停轉(zhuǎn)動,醫(yī)生解釋說是腦神經(jīng)線的自然反應,不等于她看得見人。我看著她的心電圖,血壓,呼吸,她不斷奮斗,她真的很強勁。
直到凌晨兩點多,梅媽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我盡力安撫她。突然,我看見Donny(阿梅的助手)沖出病房,我心知不妙,他一定是去找醫(yī)生,我看見阿梅的心電圖已成一直線,我立刻捉著她的手:“放心,不要牽掛,有緣總會再見。”她走了,她的樣子很安詳,沒有半點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