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貔貅造型的文化寓意解析

戚 序 袁 平

摘要：瑞獸貔貅是中國歷史悠久的祥瑞文化造物發(fā)展歷程中重要的造型形態(tài)，以其獨特的民族風格和審美韻味歷久彌新。貔貅作為傳統(tǒng)祥瑞符號發(fā)展至今具備了完善的審美功能，其獨特的“祥瑞神性”之美蘊含著豐厚的文化底蘊，源于中國特殊的歷史背景及傳統(tǒng)文化造物觀。文章著重對瑞獸貔貅的“祥瑞神性”之美產(chǎn)生的歷史根源、造型特征與功能用途及其在歷史變遷中形式與內(nèi)容的文化寓意的衍變情況進行評判性探析。

關鍵詞：貔貅；傳統(tǒng)造物；民間傳說；神圣性；祥瑞文化

中圖分類號：J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09)06-119-06

貔貅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之產(chǎn)物，作為祥瑞文化的代表性符號之一，其造型形態(tài)從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更替，在中國大地上歷劫不衰，形成極具民族特色，而且深入民心，群眾基礎極為深廣的藝術形態(tài)。在數(shù)千年的風雨歷程中，貔貅集眾多審美需求于一體，形式日臻完善，不僅具有豐厚的民族文化積淀，凝聚著中華民族的造物智慧，彰顯出獨特的藝術審美特征，成為中國民間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相互融合的具有典型性的造型形態(tài)符號，以旺盛蓬勃的生命力，昂首挺胸地步入信息時代。

一、貔貅起源與祥瑞文化心理基礎

據(jù)《漢書》記載：“烏戈山離國有桃拔、獅子、尿牛?！泵峡底⒃唬骸疤野?，一曰符拔，似鹿尾長，獨角者稱為天鹿，兩角者稱為辟邪。”這里的桃拔、符拔、天鹿(又稱天祿)、辟邪都是指的貔貅。自古貔貅分為三種類型：無角的稱為符拔，獨角的稱為天祿，兩角的稱為辟邪。古代傳說中的貔貅本為神獸，與鳳凰一樣，分雌雄，雄性為貔即天祿，雌性為貅即辟邪。在古代典籍中多有對貔貅的描述?！逗鬂h書·卷八·孝靈帝紀》：“復修玉堂殿，鑄銅人四，黃鍾四，及天祿、蝦蟆?！薄抖Y記·曲禮》中有：“前有摯獸，則載貔貅?！薄稌x書·熊遠傳》中記：“命貔貅之士，鳴檄前驅?！薄兑葜軙ぶ茏！分姓f：“山之深也，虎豹貔貅何為可服?”《史記·五帝本紀》中載：“(軒轅)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zhàn)於阪泉之野?！毙扃嬷肚灏揞愨n·動物·貔貅》中說：“貔貅，形似虎，或曰似熊，毛色灰白，遼東人謂之白熊。雄者曰貔，雌者曰貅，故，古人多連舉之。”唐代張說著《王氏神道碑》中贊：“赳赳將軍，豸比貅絕羣。”元代王實甫著《西廂記》第二本楔子有詞：“羨威統(tǒng)百萬貔貅，坐安邊境?！鼻宕呏都o事》詩：“乘賊不及防，夜進千貔貅?！绷鴣喿又蹲x史》詩之七：“綠林家世擁貔貅，乳臭兒郎據(jù)上流。”《十州記》有：“聚窟州有辟邪天鹿。”《急就章》有：“射魃辟邪除群兇?！钡?，眾多典籍亦有相同或類似的記載。而實則貔貅的由來更為久遠，應是出自圖騰時代對動物的崇拜。

在原始時代，先民們似乎感覺到身邊的一切生物與物質都和自己一樣具有生命。他們仰慕永恒屹立的大山，敬畏令百獸震恐的猛虎，驚羨在水中自由生息且繁殖力極強的魚類、蛙類和在空中自在飛翔的鳥類、生命力強而又令人恐怖的蛇及爬行動物……以及人們賴以生存的牛和羊。由渴慕生出的親切感使人類確信其中某種生物或無生物是自己的先祖，足自己的親族——圖騰(TOTEM)。并堅信圖騰物有力量和能力幫助自己戰(zhàn)勝敵人和野獸，或戰(zhàn)勝或逃避自然災害。于是，人們虔誠地供奉和膜拜圖騰物、模仿自己的圖騰物……人們在神圣的集會場所或居住地供奉圖騰物，如動物頭骨、仿制品、畫像、象征物等，這便是最初的“圖騰崇拜”。圖騰是打在人們心靈上的烙印，是一個特定的人群——氏族、部落、民族的標志和守護神，是人們心靈的庇護所和希望寄托之所在，是血濃于水的凝集力之源，是泛濫在民俗民風之中的光華并溶入群體的日常生活之中。而貔貅則是中華民族圖騰文化體系中最為特殊和極為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是體現(xiàn)圖騰文化的典型符號。人類的精神因素需要借助于一定的物質形式來表達，因而作為人類生活方式載體的各種創(chuàng)造物，必然承載和表達了人類的各種精神因素，從這個角度上講，人類創(chuàng)造的物質形式與生命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異質同構的關系。通過分析貔貅的源起可以看出，自漢代以來，中國祥瑞文化的理念通過似貔貅等眾多獨特的造型形態(tài)被廣泛地傳播和應用至今。貔貅甚至還是古人對熊貓的別稱。據(jù)《逸周書·嘗麥解》與《史記·五帝本紀》等古籍合參，“皇帝，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三戰(zhàn)，然后得其志”。其中前四種：“熊”指黑熊即狗熊；“羆”指棕熊即馬熊；“貔”指大熊貓；“貅”指小熊貓。如此則前四獸皆屬熊類，而凡熊類皆是黃帝族之圖騰?？梢赃@樣說，貔貅是遠古圖騰遺留在當今社會的不斷被重新詮釋的文化符號，閃耀著源遠流長的古圖騰驅邪祈福的光輝，代表著特定人群心靈中美好的期望與渴求。雖然信息時代急促的步伐正迅速地改變著人們的意識，人類已登上月球，進而窺視火星和更遙遠的太空，在這個連“現(xiàn)代藝術”都顯得過時的時代，貔貅獨特的造型形態(tài)卻依然能夠喚起全世界華人血濃于水的情結，可見遠古圖騰文化的魅力永在。

漢代是中國祥瑞文化繁榮發(fā)展的一道分水嶺。自漢以后，中國的祥瑞文化便開始并帶有一種寄托“天意”的唯心主義觀念，認為凡人間所有的好壞事都有上天相應的吉兆或兇兆預先顯示和降臨。好事發(fā)生的預兆為祥瑞的兆應，貔貅則是祥瑞兆應的代表性符號之一。

在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貔貅作為龍生九子中的一個，具有騰云駕霧，號令雷霆的本領；有辟邪、擋煞、鎮(zhèn)宅、納財?shù)墓τ?；具有兇猛無敵且忠于主人的品性。貔貅作為古代五大瑞獸之一(龍、鳳、龜、麒麟、貔貅)，傳說中曾因幫助黃帝作戰(zhàn)有功，被賜封為“天祿獸”，即天賜福祿之意。貔貅在古代的造物功用主要為陵墓石雕、宗教神獸、風水器物和兵符，在某些地區(qū)，還有專門供奉貔貅的廟宇。貔貅作為一種傳說中的神物在中國祥瑞文化的范疇中備受人們推崇，獨特的造型蘊藏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成為具有獨特功能的符號載體。

封建社會的貔貅曾是皇室的象征——帝寶，專為帝王看護財寶，所以不允許平民百姓擁有，只在王侯將相家中才可擺放，其尊貴可見一斑。自盛行厚葬之風的漢代始，古人也常把一對貔貅(天祿及辟邪)安放墓前，據(jù)說既有保護祠墓，使冥宅永安之意，亦可作為墓主升仙時的坐騎。在道釋宗教文化中，貔貅亦常以坐騎身份出現(xiàn)。最具代表性的造型應用是在佛教中的金剛坐騎“避水金睛獸”和地藏菩薩的坐騎“諦聽”，這是中國文化與外來佛教文化的完美結合。在道教文化中，關于貔貅最具代表性的傳說應是姜子牙封神時將貔貅封為“天賜福祿”，所以在風水學中貔貅也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自古以來，道家的風水師們將其作為辟邪、擋煞、鎮(zhèn)宅的風水器物，既滿足了人們對家居住宅安全性能的心理訴求，又使其在建筑造型上具有極為獨特的美學意味和裝飾審美功能?，F(xiàn)代風水學顯示，在建筑中擺放貔貅，仍具有納財聚寶之招財神獸的功用。故至今民間仍有“一摸貔貅運程旺盛，再摸貔貅財運滾滾，三摸貔貅平步青云”的祈福祝愿。

龍子“貔貅”既能飛天、號令雷霆，又是誠信、勇猛、辟邪的象征，具有創(chuàng)造精神與活力，又代表著某種權力。“祥瑞”二字中的“祥”，代表福氣吉祥之意，“瑞”則指為一種符信。因此在古代，貔貅也常被運用于軍隊中，作為調(diào)兵遣將的兵符。相傳貔貅的形象能夠威懾敵人，鼓舞士氣，這對軍隊戰(zhàn)斗力有幫助。其勇猛無比和誠實效忠的品性亦令人稱道。在民間傳說中，貔貅獨特的生理特征還體現(xiàn)在以財寶為食，其腹大，口大，無肛門，只吃不拉，象征攬護八方之財寶，只進不出。民間百姓尤為喜愛貔貅的這種招財護財?shù)墓δ?，將其視為神靈，每日供奉、參拜。因此，自古以來收藏和供奉貔貅大多是雄雌一對，其中雄性象征財富，雌性象征財庫，民間說法：“有財也有庫，才能守得住?！?/p>

文化是政治經(jīng)濟的反映。中國文化歷來主張“和為貴”、“和而不同”的創(chuàng)造精神。從造型藝術的角度講，中國傳統(tǒng)民間藝術(幾乎是)所有的創(chuàng)造，都是本著天人合一的境界去追求、去創(chuàng)造的。貔貅造型的源起研究表明：幾千年形成的中國傳統(tǒng)造型規(guī)律一以貫之地具有吉祥文化的內(nèi)涵，體現(xiàn)了社會結構的內(nèi)生性關系、狀態(tài)與發(fā)展趨勢，其造型凸顯了中國傳統(tǒng)造物精神的典型性，既是多種物態(tài)的積極綜合，又體現(xiàn)了多種思想的交融和創(chuàng)造精神。集眾獸之美于一身的貔貅造型充分體現(xiàn)了一種“多元共生”、“同構”、“協(xié)調(diào)”、“共贏”然后“和諧”的基本特征，其造型表現(xiàn)與社會和諧的關系應是貔貅研究的一個方面。因貔貅的造型承載了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具備諸多的內(nèi)在需求，逐漸演變成為中國傳統(tǒng)祥瑞符號的一種，可見貔貅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造型形態(tài)在體現(xiàn)祥瑞文化象征性寓意的同時又極具心理安慰功能。當我們?nèi)テ湓闫?、取其精華時，中國“貔貅”便超越了多元物態(tài)疊加的“合”，寄托著中華民族“天人和諧”的思想與精神追求。從這個角度看貔貅造型，“貔貅”應屬中國龍文化的組成部分，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造物精神，即一種追求和為貴、和而不同、天人和諧的精神。如果賦予貔貅以時代氣息、增強其現(xiàn)代性和作平民化改造，將傳統(tǒng)貔貅造型蘊涵的祥瑞文化理念進行現(xiàn)代詮釋，對于實現(xiàn)社會和諧是有積極意義的。因為當代中國祥瑞文化的精神實質，仍然是“多元共生”與“同構”、“創(chuàng)造”與“協(xié)調(diào)”、“共贏”與“和諧”的統(tǒng)一。

二、貔貅造形的文化審美意味

貔貅不是客觀存在的真實物種，是人們根據(jù)神話傳說的描述進行的創(chuàng)造，應為杜撰的觀念性造物結果。傳說中描述的貔貅形態(tài)變化多端，有49種變化，36種化身，充滿勇猛威武的審美意趣，其多變的造型充分展示了人們對所期望的福祉與和諧理念的完美集合。在漫長的歷史時期中，隨社會潮流的跌宕起伏，貔貅的造型從形式到內(nèi)容也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而保持不變的唯一之處正是貔貅的特定內(nèi)涵和精髓所在——即人們通過貔貅的形態(tài)展示心靈的雙重祈禱：辟邪與祈福。充分體現(xiàn)了人們對生命的熱愛與眷戀，對幸福生活虔誠的渴求。

(一)中國傳統(tǒng)集關思想和祥瑞文化觀對貔貅造型的影響

一部中國造型藝術史，從某種意義上講亦是中國社會的文明發(fā)展史。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旋律，長期以來都在釋放著和諧。和諧是一個歷史范疇，它所表達的各種關系、狀態(tài)及趨勢是一定社會存在的反映。傳統(tǒng)貔貅造型所體現(xiàn)的所謂“集美”思想，是將一切美好的東西集中同構于一個事物之上以傳達某種和諧理念的具體體現(xiàn)，這類造型理念的產(chǎn)生由來已久。“中國人在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所追求的理想目標和完美生活愿望，同時也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獨特審美情感和無窮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如前所訴，“集美”思想正是體現(xiàn)了社會結構的內(nèi)生性關系、狀態(tài)與發(fā)展趨勢，表現(xiàn)在中國傳統(tǒng)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造上大多如此。瑞獸貔貅正是在集美的復合構思下所創(chuàng)造的物象，“集美”的創(chuàng)造顯現(xiàn)了中國人獨特的審美觀和造物觀。

貔貅的造型講求飽滿、對稱、完整、自然、生動，其造物意象充滿美好與吉祥的期望。中國傳統(tǒng)美學文化對美的認識是在特定的時空維度下與環(huán)境、風俗、情感相聯(lián)系的。李澤厚先生在《華夏美學》中提到以“羊大為美”的中國傳統(tǒng)審美思想觀念。這其中之“大”也可以解釋為集中與圓滿，即將所有美好的事物集中(同構)在一起亦為大，亦為圓滿，應為大美之體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的審美觀念更多地繼承和保留了這種審美的初始美學意識。貔貅的造型遵循著傳統(tǒng)文化審美的習慣，正是這種集美思想的產(chǎn)物。同時，其造型也涵蓋了“造物必有意，有意必吉祥”的極具中國特色的造物理念。傳統(tǒng)的吉祥觀在中國人的審美意識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以人的切實需要為造物目的的民族民間審美觀念，是民族民間美術審美特性中的價值尺度，人們將難以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和渴望實現(xiàn)的精神愿望，通過尋求替代品得以解決和實現(xiàn)。中國造物重情感的表達，但并非精神層面的任何抒發(fā)都能成為藝術。主觀情感必須客觀化，必須與特定的想象和理解結合統(tǒng)一，才能產(chǎn)生具有普遍必然性的藝術作用。貔貅的造型是一個凝聚了民族民間的審美情感，被人們不斷賦予多重抽象的吉祥概念并將其具象物化的行為過程。

在貔貅造物的整個歷史演變過程中無不融入了中華民族渴望和諧的祥瑞傳統(tǒng)文化理念和熱愛生活的民俗情感。貔貅不僅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審美情趣，還體現(xiàn)出自古以來華夏先民向往和諧的美好生活意愿和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人們將龍、虎、獅、狼、鹿等動物特征集于貔貅一身的造型模式非偶然形成，乃是民族造物智慧的結晶，體現(xiàn)了古人對客觀世界認知后的主觀理念與造物的主動性。打破常規(guī)時空的約束，以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的藝術創(chuàng)造，將大千世界中豐富多樣的物象相通、相融、相轉換，營造出理想、吉祥、和諧的藝術空間。在造型過程中也充分運用了中國傳統(tǒng)民間文化觀念中的太極陰陽學說，將“天人合一”的古典哲學思想蘊含于貔貅和諧的形態(tài)之中，造型原則講究碩大豐滿、陰陽相守，忌諱殘缺不全、形單影只，這就是為什么貔貅總是成雙成對出現(xiàn)的主要原因。

貔貅的造物觀念與麒麟、龍、鳳等祥瑞物種的造型思想相同，均體現(xiàn)出“多元共生”、“同構”、“協(xié)調(diào)”與“共贏”然后“和諧”的基本特征。貔貅的整個造型集龍頭、虎嘴、獅身、狼牙、虎爪、鹿角于一身，下顎有長須，兩肋有翅膀，兇猛威武。多種物態(tài)的積極綜合使貔貅幾乎具備了那些備受人們珍愛和崇拜的動物身上的所有優(yōu)點，中國人“集美”的多種思想交融在這一幻想神獸的創(chuàng)造過程中。在“集美”思想下創(chuàng)造的這種造型形態(tài)超越了多元物態(tài)疊加的“合”，寄托了中華民族“天人和諧”的精神追求。而且，這種源于上古的藝術形式，隨時代的發(fā)展還在不斷更新，不斷改換著型制，不斷豐富著內(nèi)涵。相信只要人類存在一天，只要人類的欲望存在一天，這種對生活幸福美滿的祈愿通過集眾美于一身的貔貅將不斷以新的形式展現(xiàn)，人們會對“貔貅”做出與時代節(jié)律相通的重新詮釋。

(二)貔貅造型的圖騰符號化功能指征

貔貅形象的出現(xiàn)與遠古時代的圖騰崇拜有關。

從功能的作用分析，貔貅用于辟邪，相對祈福而言更早并單純得多。辟邪即辟世間一切妖魔鬼怪、人獸瘟疫等。而祈福則是多方面的，如五谷豐登、人丁興旺、財喜進門、加官進爵、長壽健康……人類的欲望永無止境，隨社會的發(fā)展，生活的安定，人類的欲求也逐漸增多。故貔貅的辟邪與祈福之功能可以認為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自古以來，在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民眾生存尚難確保之時，貔貅的辟邪意識則顯得更為明顯。如前所舉，自圖騰時代起，“辟邪”一直是其“功能”的主要方面。反映在貔貅的整個造型上集龍頭、虎嘴、獅身、狼牙、虎爪、鹿角于一身，下顎長須，兩肋有翅，兇猛威武。反映出對猛獸的敬畏與崇拜應為原始人類最初的藝術造物沖動，借此表達能夠擁有猛獸武威兇猛的生存能力的渴望，仿佛不如此造型則不足以辟邪，亦如龍的造型。聞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認為：蛇氏族兼并別的氏族以后，“吸收了許多別的形形色色的圖騰團族(氏族)，大蛇這才接受了獸類的四腳、馬的頭、鬣[lie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魚的鱗和須”?！啊读凶印S帝》篇云：‘黃帝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虎為前驅，雕、羯、鷹、鳶為旗幟。以致在黃帝祭祖大典時‘百獸率舞。但是氏族部落的圖騰只能為本部驅邪，不能適應大聯(lián)盟的需要，所以，黃帝從各部屬中選取了最為勇武強悍部族的圖騰先祖，作為整個部落聯(lián)盟驅邪鎮(zhèn)魔的神靈”。這種乞靈于勇武強悍部族的圖騰的作法，是為了借助于圖騰的神武勇悍，辟邪驅魔。似這般采集重構，多元共生，協(xié)調(diào)同構的造物理念和方法一直被后世在選取何為造物形態(tài)時作為傳統(tǒng)而承襲下來。傳說中的貔貅是龍子，以龍為頭，故貔貅應為龍造型之派生，同屬龍文化系統(tǒng)。龍是中華民族的總圖騰，居吉祥神獸之首，自古以來又象征了某種權力；貔貅的虎嘴，是威武的象征，虎乃百獸之王亦為戰(zhàn)神，傳說可降服鬼怪，具有避邪禳災、懲惡揚善等多種神力。中國民間多尊虎為辟邪降災的保護神，向有“皇帝愛龍，百姓愛虎”的說法；獅子本不是中國土生的動物，相傳是于東漢年間由兩域琉勒國進貢給中國的神獸，時人相信它具有壓邪鎮(zhèn)魔的能力。傳說佛祖釋迦摩尼誕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獅吼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從此獅子逐漸被神化，成為佛法威力的象征。在佛教鼎盛時期，獅子常作菩薩的坐騎，是護法的神獸，有兆示祥瑞的含義，被視做蔭庇、致福的降福靈獸，貔貅的獅身造型當為此意；狼也被認為是威武辟邪的化身，在中國北方的少數(shù)民族多有狼的圖騰崇拜，貔貅借用狼牙的造型可具有壓邪鎮(zhèn)魔的功用；鹿與“祿”諧音，象征福氣與財富。在古代，白鹿被奉為仙人飼養(yǎng)的神獸，傳說只要白鹿經(jīng)過的地方就會有繁華和富足，頂著一副鹿角的貔貅應也有此功能。顯見，貔貅的疊加性造型綜合了這些被人們敬畏如神的動物特點，在整個創(chuàng)造過程中，國人自上而下地對貔貅傾注了無與倫比的偏愛。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類對周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與控制能力逐漸加強，極大地削弱了人類對自然力的恐懼，這使得人類對物欲的奢求無限度的膨脹。這一現(xiàn)象也反映在貔貅的實際應用上，即人們雙重祈禱的重心逐漸從辟邪向祈福轉移，辟邪意識逐漸削弱，祈福意識成為貔貅的主要內(nèi)容。人們對幸福的渴求是多方面的，例如健康長壽、招財進寶、加官進爵、多子多孫、婚姻美滿、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祛禍得福等等。但“避災祛禍即是?！?，辟邪的內(nèi)容雖然仍被保留于貔貅的功用中，但卻已從主題降為一般的祈福功能。

(三)貔貅造型材料的審美屬性與功能用途

藝術史顯示，藝術作品在不同材料的作用下體現(xiàn)出不同時代的文明程度和發(fā)展軌跡?！安牧稀痹谒囆g發(fā)展的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角色。選擇合適的材料做貔貅也體現(xiàn)了造物的集美思想。制造貔貅的材料多樣和豐富，有金屬、石材、木材、陶瓷等，其中以金屬及玉石材料居多。貔貅造型材料的選擇也是貔貅造型創(chuàng)意的組成部分，材質的選擇從多方面體現(xiàn)出貔貅所蘊涵的文化意境。中國自古就有戴金、戴玉的習慣，選擇玉石做貔貅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獨特的涵義。古往今來，人們把一切美好的東西以玉喻之。玉石之美，不僅在于材質的自然之美，更在于它的造型之美，其中包含了精心雕琢的人文意蘊?！墩f文解字》中說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腠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廉而不劌，行也；鮮而不垢，沽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皆見，精也；藏華光澤并能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聲清團徹遠，純正而不雜，辭也?？梢?，如此之多的內(nèi)在需求均可通過對造型材料的選擇而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在中國傳統(tǒng)造型理念中，各種造型性因素一旦作為藝術形式出現(xiàn)，便不再單純，而成為“有意味的形式”，所以材料的選擇必然積淀了社會意味與民族情感，“向我們展示出來的必然是一種堪稱為‘生命的形式的東西”，是“表現(xiàn)了生命—情感、生長、運動、情緒和所有賦予生命存在的特征的東西”。貔貅造型對材料的選擇正是這種情感、想象、理解相結合而得到客觀體現(xiàn)的具體途徑。材料的符號化功能“使外物景象不再是自在的事物自身，而染上一層情感色彩；情感也不再是個人主觀的情緒自身，而溶了一定理解、想象后的客觀形象”。古往今來，中國人賦予造型材料獨特的文化意蘊，“有意味的材料”成為一種情感載體，如果材料選擇合乎情理，載體就能準確的傳達意念，深入人心，產(chǎn)生巨大的精神作用。貔貅造型材料的符號化選擇必須符合生存、繁衍的群體意識，符合受到經(jīng)典哲學思想影響的老百姓心理，表現(xiàn)人們自發(fā)的理想、愿望、祈求、幸福與歡樂，不如此便不會被民眾所接受。而人的美好愿望不止一個，故在符號的選擇與使用上展示了一個豐富的情感世界。時至今天，國人仍普遍認為玉有防妖避邪的作用，玉是光榮和幸福的化身，剛毅和仁慈的象征。2008年北京奧運金牌“金鑲玉”的設計構思與古代貔貅材質的選擇理念具有趨同性和一致性。材質的選用與其所承載的精神內(nèi)涵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這樣的設計理念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僅是材質的特征，而充分體現(xiàn)了材質所蘊涵的審美意境。材質美與造型美的集合，使玉材的塑造超越了“山岳精英”的自然屬性，賦予了貔貅超物質的神化意識。

使用金屬材料制作的貔貅多用金、銅、鐵和青銅合金，民間普遍認為用金屬做貔貅可帶旺財氣。金屬與玉石材料，一般用于掛件、擺件等小型貔貅器物，如作為掛件的貔貅，主要以單只出現(xiàn)，造型小巧，身體匍匐；而作為擺件貔貅，都是成對制造，造型精美、細致且昂首挺胸、威武不凡。以天然石材為雕刻原料的貔貅，形象大氣厚重，兇猛威武，多用于鎮(zhèn)宅、鎮(zhèn)陵，通常放在家門及大型陵墓人口的兩側。陶瓷制造的貔貅與木材制造的貔貅，都是用來保護家宅，驅疾辟兇，但用陶瓷制造的貔貅并不多見。木制貔貅都以質地堅硬的木材雕造，通常擺放在房屋橫梁之上，用以擋煞。據(jù)傳說，靈界陰魔見到貔貅神獸，立即逃之夭夭，否則便被貔貅吸食。于是，貔貅作為一種鎮(zhèn)守家宅、佑護主人的瑞符而得到人們由衷喜

愛并廣為傳用。由此可以看出“有意味的形式”應該也是“有意義的形式”，解釋貔貅造型的原始動機，材質的選擇亦成為傳遞某種思想和信念的符號，不僅僅是為了美感的裝飾。

三、貔貅文化的審美嬗變及其在當代民俗中的遺留

現(xiàn)在的貔貅制式，是歷經(jīng)數(shù)千年滄桑，由原始的“圖騰崇拜”逐漸演化而來，貔貅經(jīng)歷了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審美價值觀念的考驗，在其造型上，隨著時代的演變也有著不同的變化。在今天所能見到的年代最早的貔貅大多出自漢代。在漢代遺址墓穴中發(fā)現(xiàn)的貔貅有玉制掛件，也有用琥珀制造的物件和其他石料制造的大型物件。漢代貔貅在雕刻工藝上多為圓雕，在造型上由龍頭或虎頭、獅頭，獅身或虎身，犀牛角或鹿角、虎爪、虎嘴等所同構，形式各異，下顎有羊須、腹部兩側有翼。最初的貔貅造型頭部只有一只角，多為陪葬品。至魏晉南北朝時期，貔貅被制作成擺放在陵墓前用來鎮(zhèn)墓驅邪的雕塑。在東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貔貅，開始出現(xiàn)頭頂長有雙角的造型形象，并開始被分為雌雄兩種性別——貔與貅，分別稱為天祿和辟邪，現(xiàn)在四川博物院收藏有東漢年間的“天祿辟邪石礎”，頭角一雙一獨，雄雌相依，情態(tài)生動，實屬罕見。照此演繹，單角貔貅出現(xiàn)的年代可能比雙角貔貅略早，角數(shù)量的多少體現(xiàn)了不同時期不同的審美心理需求。

自漢以來，貔貅在歷朝歷代均有出現(xiàn)，因其文化內(nèi)涵的重心由辟邪向祈福逐漸偏移，至清代中期，造型更為豐富。清中期是中國古代玉器造型蓬勃發(fā)展的時代，佩玉之風盛行，貔貅造型多用玉材，在雕刻技法上，使用了立雕、鏤雕、浮雕和線刻等多種造型手法，并將前期貔貅造型中的雙角、獨角、羊須、虎嘴以及獅身都保留了下來，與前期的貔貅造型有一脈相承的關系。在清代的貔貅造型中，獨角與雙角貔貅的造型均有出現(xiàn)，但大多腹部兩側無翅，虎爪也衍變得圓潤飽滿。

而今，人們的欲望依托貔貅擴散開來，變化衍生出眾多不同的形式。市面上隨時可見造型各異，花樣百出、琳瑯滿目的現(xiàn)代貔貅，既有龍頭虎頭之分又呈有翅無翅之別。現(xiàn)代的貔貅雙角獨角都有，獨角貔貅多見。以貔貅前腳彎曲的方向不同來區(qū)分雌雄，前腳向左彎曲的為貔(雄性)，前腳向右彎曲的為貅(雌性)，除繼續(xù)傳承了前代貔貅龍頭、羊須、獅身、虎嘴等基本造型特點之外，人造材料的加入使貔貅造型材料的應用有了更大的選擇空間，藝人們可根據(jù)材料的特性創(chuàng)造更加豐富的貔貅造型，以滿足不同階層民眾不同的審美和消費心理需求。

從貔貅的造型演變過程中不難看出，精神制約形式，形式體現(xiàn)精神。現(xiàn)代人之精神異于古人之精神，不同的精神內(nèi)涵要求貔貅必須與時俱進地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古人所創(chuàng)形式已經(jīng)滿足不了現(xiàn)代人精神表達的需要。中國文化綿延數(shù)千年，雖說具有超穩(wěn)定的衡態(tài)，但不論什么藝術形式都會隨時代的變遷而產(chǎn)生變化?，F(xiàn)代人在思想觀念、心態(tài)、情緒以及生活方式與文化結構上都和過去有了極大的不同，貔貅造型的歷史流變不只體現(xiàn)了各個時代的審美觀念，更體現(xiàn)了中國歷史各階段的社會價值觀，這種價值觀表達了民眾不斷變換的精神需求和生活愿望，從而形成某些約定俗成的民間祥瑞審美意識和民族群體文化觀念。雖然注重精神境界的造型表現(xiàn)是中國藝術創(chuàng)作的原則并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但造物的形式體系與風格體系卻存在極大的可變性，其中也包括了材料與工具、工藝的使用等。

四、結語

中國的貔貅承載著深層的文化內(nèi)涵，經(jīng)歷了漫漫千年，凝聚著中華民族無限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精神，蘊含著祥瑞神性的精神通貫民族文化的脈絡。從歷史的長河中走到了今天。作為中國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組成部分，貔貅以獨特的民族風格、個性的形式語體、特殊的美質材料和長久的藝術魅力傳達了令人回味無窮的審美意蘊，至今仍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貔貅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積淀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哲學觀念和審美意識。貔貅造型的文化意蘊充分說明，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和”的創(chuàng)造精神寄托著中華民族“天人和諧”的思想與精神追求?！疤珮O陰陽學”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理念，通過貔貅的造型在意向與形式的表達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清晰地傳達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和諧觀念，集眾獸之美于一身的貔貅造型體現(xiàn)出的“多元共生”、“同構”、“協(xié)調(diào)”與“共贏”然后“和諧”的基本特征和在精神上的超越并以一種轉換的方式把握和尋求文化意境的特構，是中國文化史上最中心和最具有世界貢獻的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