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輝
那是一片荒蠻的墨西哥草原,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已經(jīng)小有見識的卡羅爾很輕易就分辨出其中兩種兇猛的殺手———金雕和蒼鷹??墒?在草原上空盤旋的最多的鳥類卻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羽毛深藍的小鳥。
對各種鳥類的叫聲都很著迷的卡羅爾側(cè)耳傾聽了很久,都沒能聽見它們發(fā)出的叫聲,難道這種鳥是啞巴?父親說,這是一種鴉類,至于它們的習性,則要靠卡羅爾自己細心觀察來總結(jié)。
很快,卡羅爾就有了收獲,他跟蹤的那只藍鴉在捕捉到蟲子后,飛到了一棵橡樹的頂上。在密密的葉片下,隱藏著藍鴉的巢,里面正有幾只伸長脖子等待喂食的小家伙。
藍鴉將蟲子快速地塞進了一只幼雛的口中,就急忙飛去尋找下一份食物。就在卡羅爾準備轉(zhuǎn)移鏡頭繼續(xù)跟蹤這只藍鴉時,另一只口銜食物的藍鴉飛到了巢邊。看來,藍鴉的父母都很稱職,它們共同擔當哺育幼雛的任務。
令人驚奇的事情發(fā)生了:第三只藍鴉飛過來,將口中的蟲子塞到了其他還未得到食物的幼雛嘴里。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卡羅爾心里充滿了疑惑。
幾天過去了,卡羅爾對父親總結(jié)自己的觀察所得,他有些遲疑地說:“藍鴉……是一種群體動物,它們共同喂養(yǎng)幼雛,不分彼此?!?/p>
父親贊許地點了點頭,問:“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卡羅爾眨了眨眼睛,“當然是一種本能的天性?!?/p>
父親笑了,慈愛地說:“任何動物的行為都可以歸結(jié)為本能的天性,但藍鴉這種天性卻是由環(huán)境造成的。其實,藍鴉并不是啞巴?!彼麚崦_爾的頭,問道:“這些日子,你有沒有總結(jié)出這片草原中藍鴉的天敵有哪些呢?”
“那可多了!”卡羅爾扳著手指數(shù)起來,“狐貍、紫貂、香鼬、貓頭鷹、金雕,還有蛇……”
“對了,”父親打斷了他的話,“對于弱小的藍鴉來說,這是何等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面對眾多的天敵,它們幾乎沒有反抗能力,如果不采取特殊的保護方式,它們的種群就很難存活下來?!?/p>
卡羅爾有些明白了,他歪著頭想了想,說:“為了不讓敵人發(fā)現(xiàn)自己,它們就裝成啞巴,以免因為叫聲引來敵人的注意?”
“是啊,”父親嘆息道,“而且,為了不讓饑餓中的幼雛發(fā)出叫聲,成年的藍鴉就一刻不停地用食物堵住雛鳥的嘴?!闭f著,他指了指眼前的草原,“你看,在廣闊的草原上雖然生存著難以計數(shù)的藍鴉,我們卻聽不見雛鳥的叫聲,這便是弱小者面對殘酷現(xiàn)實而采取的生存手段?!?/p>
那一刻,卡羅爾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他懷著敬畏的心情望著空中忙碌飛翔的藍鴉,為這種體態(tài)嬌小、看似不堪一擊的鳥類深深折服!
兩年后,父親因病去世了,卡羅爾悲不自勝,因怕勾起傷心,以致連從小熱愛的鳥類研究都不敢觸及了。上大學時他選擇了機械制造業(yè),而就在他讀大二那年,一場美國歷史上持續(xù)時間最長的戰(zhàn)爭———越南戰(zhàn)爭爆發(fā)了!
懷著滿腔的愛國熱情,卡羅爾穿上了軍裝,并被編入第一步兵師。
近來的形勢更加嚴酷,越南平民開始加入到反抗侵略的行動中來,卡羅爾所在連隊的十余名士兵接連遭到暗殺,沒有人看到行兇者的樣子,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指揮官格魯大為惱火,下令展開一場名為“清洗”的行動:全體士兵每隔三米為一個間距,對周圍十余平方公里的地面進行地毯式搜索,無論遇到的是越軍還是平民,無論男女老幼,一律格殺勿論!
一個小時后,進入密林的美軍并未發(fā)現(xiàn)敵人的蹤跡。灌木后突然傳出了兩聲犀鳥的鳴叫,卡羅爾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從小跟隨父親研究各種鳥類,對犀鳥的叫聲并不陌生,這兩聲鳥叫雖然學得很像,可以騙過大多數(shù)人,卻騙不過卡羅爾,他立刻判斷出鳥叫聲是假的。灌木下一定隱藏著可怕的危險!
卡羅爾舉著槍,慢慢地挪到灌木前,用槍頭撥開了上面蓋著的一蓬用來偽裝的枝葉。眼前的情景令他大吃一驚:一名黑瘦的越南婦女,懷里抱著一個嬰兒,身旁蜷縮著五六個半大的孩子。
這女人卡羅爾以前見過,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懷中的嬰兒是她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其余的孩子卻不是她的骨肉。
在十余道滿含驚恐與絕望的目光的注視下,卡羅爾善良的心顫抖了,一瞬間,他忘記了指揮官的命令。
就在卡羅爾準備撤離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到了女人懷抱的嬰兒身上,不由得渾身一震:那孩子兩眼緊閉,臉色鐵青,顯然已死去多時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蜘蛛正張牙舞爪地從襁褓中爬出來。
卡羅爾怪異的目光引起了女人的警覺,她這時才低下頭看了孩子一眼,臉色一下子變了,但她咬著嘴唇,沒有讓自己發(fā)出一聲悲啼。這時,蜘蛛爬到了她的手臂上,張口惡狠狠地咬了下去,但女人就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_爾明白了,她是要保全身邊那幾個孩子。
女人緩緩地抬起頭,因為中毒,她的嘴唇已變得淤青,但干涸的眼窩中竟看不到一點兒淚水,也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滿滿的仇恨!
空氣仿佛凝固了,卡羅爾的槍口慢慢垂了下來,他的內(nèi)心混亂而迷茫,第一次對這場戰(zhàn)爭的正義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女人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嘶號,猛地從地上躍起,向卡羅爾撲來。卡羅爾感到腹部一涼,與此同時,身后傳來了一聲槍響,女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手里的刀子甩出老遠,胸口流著血,眼睛卻大大地瞪著,至死都不愿瞑目!她懷中還緊緊地抱著嬰兒僵硬的尸體。
極度的震驚讓卡羅爾忘記了疼痛,他回過頭,卻見同伴科爾面色冷峻,正端著槍準備再次扣動扳機。
“不要!”卡羅爾大叫一聲,槍仍無情地響了。隨著科爾冷靜的連續(xù)射擊,幾個幼小的孩子接連倒下去。卡羅爾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這才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傳來。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腸子居然從肚子里流了出來……
因為負傷,卡羅爾回到了期盼已久的祖國,軍方還授予他一枚榮譽勛章??墒?在頒發(fā)勛章的儀式上,卡羅爾并沒有出現(xiàn)。
幾個月后,卡羅爾出現(xiàn)在反戰(zhàn)陣營中。他四處奔走,向那些被政客們蒙蔽了的美國民眾宣傳戰(zhàn)爭的殘酷,和他們所犯下的罪行。
在越來越高漲的反戰(zhàn)運動中,1973年,美國在巴黎正式簽訂了《關(guān)于在越南結(jié)束戰(zhàn)爭、恢復和平的協(xié)定》。兩個月后,美軍全部撤出越南。雖然美國政府自稱這是“光榮的撤退”,但卡羅爾明白,這場戰(zhàn)爭其實是弱小者戰(zhàn)勝了貌似強大的敵人。如今,他已重新循著父親的足跡,開始了心愛的鳥類研究。
(好客人摘自《百花故事》
2009年8月下半月刊圖/賈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