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第
你一路行走
一路沉寂
一路喟嘆
腳步聲聲
擊點著你的憂患
——手記
在通往卜奎的流放路上,一直沒有停止過流放者遠行的腳步。在這條路上,似乎把兩手隨便伸向哪里,都能抓出大把大把的苦難。同治年間,在這個流放的路上蹣跚著一個引人矚目的人物,他就是曾任天津知府的張光藻。
張光藻(1815年-1891年)字翰泉,安徽廣德縣人。清咸豐年六年(1856年)進士,歷任河北曲周、望都、寂縣、邢臺等縣知縣,正定府知府。同治九年(1870年)三月任天津知府。
提起張光藻,還要從歷史上那場震驚中外的“天津教案”說起。
天津自開埠以來,法國人在望海樓建立教堂,使教士依仗教會勢力,收買和勾結(jié)地方無賴之徒,拐騙婦孺,作威作福,民怨日深。張光藻就在這內(nèi)憂外患、清廷大廈將傾之際出任直隸天津知府。到任不久,即發(fā)生洋人乘馬直馳通街、踩死華人的命案。同年四月,法“仁慈堂”內(nèi)幾十名中國兒童相繼天亡,與此同時拐騙兒童屢屢發(fā)生,而拐犯也直供系法國天主堂所主使,并仗通商衙門的庇護,縣官不敢查究。對此,群情洶洶,已成眾怒難犯之勢。張光藻雖深感治理艱難,但他認為身為地方父母官,應(yīng)愛護百姓,護良懲惡。他不計個人得失,堅決維護津民利益,敢于據(jù)理力爭,秉公辦事。并將案情稟告給了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但崇厚卻拖延袒護,不予追究。
同治九年五月二十三日(1870年6月21日),萬余名群眾聚集教堂門前,要求懲辦兇手,法國領(lǐng)事豐大業(yè)竟然到崇厚衙門咆哮怒罵,直至開槍打死津人。侵略者的暴行,使積忿已久的群眾怒不可遏,群起毆斃了豐大業(yè),拋尸海河,并放火焚燒了天主、仁慈各教堂。腐敗無能的清政府,屈服于外國侵略者的壓力,先令直隸總督曾國藩,又派中堂大人李鴻章到天津查辦。張光藻卻以“疏防民教啟釁”的罪名,被發(fā)配卜奎。
朝廷的這一舉動,無疑是等于給正直和正義又做了一次絕育手術(shù)。
十月,在“妻孥未及見,朋友來周旋”的情況下,開始離京出塞。出京不久,“忽焉股瘡發(fā),疾痛還顛連。膿血被茵褥,坐臥如針氈?!敝钡缴蜿?,股瘡才得以痊愈。一路之上,艱苦備嘗。幸虧其幕僚戴韻笙“慨然作陪”,陪同出塞,方免寂寥。張光藻剛剛進入黑龍江境內(nèi),滿目荒涼引發(fā)了他的慨嘆,遂賦《入黑龍江境》一詩。詩曰:百里無人斷午煙,荒原一望渺無邊。行來白草黃沙地,正是嚴霜朔雪天。海日孤懸?guī)r壑冷,江冰橫踏馬蹄堅?;乜辞Ю稂S龍府,猶覺長安在眼前。
到達卜奎后,駐卜奎的將軍德英等人知道張光藻的案情,感佩他的人格,對他優(yōu)禮有加,其關(guān)系“頗為相得”。隨后,又有李云麟、胡昌愈、羅章才、李作松、鄧奇望等,也陸陸續(xù)續(xù)流放至此。這些人的到來,烘暖了塞外張光藻的流放生活。他們惺惺相惜,賦詩以贈。對于張光藻來說,只要有朋友,就是身在絕域,也會風光無限。做為文人,他要用自己最為熟悉的方式去面對卜奎這一方陌生的土地了。
最先是卜奎神奇的民風民俗讓他一陣陣贊嘆,看到嫩江潮頭的樺木小艇與獨木舟船,張光藻在《龍江紀事七絕一百二十首》又寫到:“江上威呼獨木舟,樺皮小艇更輕浮。行人怕見風波險,獨坐船中閉兩眸?!?/p>
望著疾行如飛的馬爬犁或狗爬犁追趕空中飛鳥的情景,他竟然對爬犁的名號百思不解。“犁扒舊制似冰床,屈木為轅兩馬當。雪地行如飛鳥疾,狗車名號費猜詳?!?張光藻:《北戍草》)
每年的元宵佳節(jié)與廟會,也讓張光藻深深的感受到了卜奎這片土地的熱度。有詩云:“元宵佳節(jié)興堪乘,吹到江風冷不勝。明月漸高人未散,街前爭看壽星燈?!薄捌斩魉略诓房?,勝會年年四月齊。其喜清和天氣好,踏青士女滿河堤?!?/p>
張光藻在戍卜奎的三年時間里,還與黑龍江將軍德英二人時常作詩唱和。其中,較著名的有《風箏》詩兩首。其一:“裁筠剪紙出身輕,無翼能飛巧作聲。每借兒童通線路,偶憑風力上云程。凝眸似有凌虛勢,側(cè)耳如聞得意鳴。只恐陽春時節(jié)過,和煙和雨落荒城?!逼涠骸肮窍噍p佻力本微,絲強牽系傍晴暉。風高猛逐鷹顫起,勢弱低隨燕雀飛。鉆入云霄誰似爾,裝成人物是耶非。一朝附地逢荊棘,梗斷蓬飄總不歸。”看來這又是一種個人心曲的抒發(fā)。
不覺間,張光藻已進入了花甲之年。雖身處逆境,愈趨衰老,可是他卻賦詩道:“垂老猶存姜桂性,不因遣謫氣頹唐?!逼淅隙鴱泩缘木髲姎鈩荩荒懿涣钊藲J佩。
在卜奎,他看到了西清《黑龍江外紀》抄本,借閱之后,認為是一部極為珍貴的歷史資料。于是,他也以詩的形式“聊記山川風土之大概”,就這樣,被稱作為詩體方志的《龍江紀事七絕一百二十首》在卜奎問世。
同治十一年,張光藻被釋歸。
但他為卜奎留下了一顆憂患的心靈,一雙詩人清澈的目光,一種可貴的堅貞節(jié)操,以及他兩年來出塞所作的詩歌:《北戍草》和那本《龍沙紀事七絕一百二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