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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豬肉

      2009-03-13 05:11西北狼
      廣州文藝 2009年3期
      關(guān)鍵詞:臘肉二哥豬肉

      西北狼原名申志,原籍重慶,現(xiàn)居廣東,深圳市作協(xié)會員。90年代曾在大西北服役五年,1997年在《飛天》發(fā)表處女作,曾在《飛天》、《短篇小說》、《鴨綠江》、《四川文學(xué)》、《廣州文藝》、《長江文藝》、《創(chuàng)作》、《遼河》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和散文、短詩,曾在《中國文化報》、《鄭州晚報》、《揚子晚報》、《今晚報》、《南方都市報》、《深圳特區(qū)報》、《深圳商報》、《晶報》、《深圳晚報》、《深圳青少年報》等多家報紙發(fā)表散文、隨筆,曾在《星島日報》開設(shè)散文專欄,散文《故鄉(xiāng)的橋》曾入選重慶小學(xué)語文輔助教材,中篇小說《布吉小站》獲深圳首屆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拉力賽中篇小說優(yōu)秀獎,中篇小說《你是我的雪蓮花》獲2007年度長江文藝文學(xué)獎。

      1977年,母親的一聲嘆息

      1977年,我四歲了。當(dāng)然,這是母親告訴我的,1977年的我對自己的年齡沒有什么實際的認(rèn)識。我的全部生活是:白天坐在門檻上向遠方張望,等父母和哥哥姐姐回家——他們不回來我就只能一個人呆著,我家是外來戶,和土生土長的小孩玩不到一起。晚上則是在親人們身邊入睡,睡著后總是做充滿了色彩的稀奇古怪的夢,夢里總會出現(xiàn)大花臉和妖魔鬼怪,我常常被嚇醒,醒來后便盯著蚊帳外微白的窗戶——窗戶上貼著塑料布,睜著眼睛到天明,聽到親人們醒來活動的聲音,聞到他們充滿生命力的氣息,我才又放心地睡去。

      除了寂寞和恐懼,饑餓是這個時候經(jīng)常找上門來的另一種記憶,以至于時至今日,我仍然能一餐吃下七八碗飯,是別人眼中不折不扣的“飯桶”。那時,家中七口人,一年才分六百斤稻谷,姐弟五個常常餓綠了眼睛。有一天夜里我餓醒了,腸子里像火燒一樣難受,我餓得眼皮都閉不上了,想哭也哭不出來。父親也醒了,知道我是餓了,叫我去灶屋(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謝天謝地,盆子里還剩兩根小小的冷紅苕。我趕緊吞下,然后熬到了天亮。有一天下午,我從午睡中醒來,餓了,爬到灶臺上,去拿吊在灶上的籃子中的紅苕。只淺淺的一籃底紅苕塊,母親晚上做飯用的。我忍了又忍,一塊沒拿,又睡。便昏迷了。家里人回來后,用米湯灌,謝天謝地,我總算清醒了過來。

      在這個時候,如果讓城里人知道我們居然整年都有豬肉吃,一定會讓他們生氣。是啊,在城市里工作的他們都要憑票限量購買豬肉偶爾打打牙祭,而身為鄉(xiāng)下人的我們卻能一年到頭都能見到肉,能不讓穿得比我們好住得比我們好掙錢比我們多文化比我們高的他們生氣嗎?許多下鄉(xiāng)知青后來不是在文章里反反復(fù)復(fù)地咒罵過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鄉(xiāng)下和鄙視過我們鄉(xiāng)下人么?

      但我們的的確確全年都有豬肉吃,這是實情。在我們大巴山下的村莊,幾乎是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并且養(yǎng)的豬只要中途不害病死掉,到年末總是要殺來吃的——所謂的殺“過年豬”就是這么回事兒。辛辛苦苦養(yǎng)一年豬不容易,所以到最后要殺掉它來吃肉的時候,是要請親鄰來吃“殺豬飯”的,有慶賀的意思——大塊的肥肉,香香的瘦肉,還有豬肝、豬腰、豬心、豬腸、豬腦、豬血旺,反正是豬身上能吃的東西都弄來吃,基本上是個全豬宴。大宴賓客吃一回后,剩下的豬肉一般是用鹽腌起來——除非有生老病死極需用錢的事情才拿去賣錢,然后吊在灶前或爐子上,日復(fù)一日地?zé)熝?,就成了臘肉。臘肉天冷天熱都壞不了,啥時吃都可以,缺油了,切一塊來洗干凈,煉出豬油炒菜用——我們都吃豬油,城里人用菜油,我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舍得買菜油回來炸食品用。于是我們的豬肉——臘肉,便可以一年吃到頭,有的人家甚至還吊著近十年的臘肉,不是他們的臘肉多,是儉省,省下來的。

      1977年,農(nóng)歷臘月——當(dāng)然也是母親告訴我的,我們家殺“過年豬”了。請來了母親那邊的三四家親戚,父親這邊只有一個異父兄弟,還請了兩三家關(guān)系好的鄰居,吃“殺豬飯”。那頭被母親養(yǎng)了差不多一年的豬,被殺豬匠三下五除二變成了一堆冒著熱汽的豬肉和豬雜。然后過秤,父親和伯父抬著裝豬肉的籮筐,報數(shù),120斤。緊接著,一籮筐豬肉被人迅速地抬走了,據(jù)說抬到食品站去了。我不解地看著別人抬著我們家的豬肉遠去。但我迅速地被端上桌的菜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都是豬肉啊,好香,香得我直吸溜鼻子。

      大家都上桌吃飯了。擺了兩桌。惟獨不見母親出來吃飯。喊你媽來吃飯。有人對我說。我最小,母親最疼我。我溜下高板凳,去灶屋叫母親吃飯。母親對著掛在灶前的幾塊豬肉,發(fā)出“唉”的一聲嘆息,半天不動,也不說話。

      1977年,我還不知道,抬走的那一籮筐豬肉是我們必須交給國家的——城里人憑票限量購買的豬肉即來源于此,而剩下那60斤豬肉(還要除去吃“殺豬飯”時用去的近10斤),便是我們一家七口之后一年全部的肉和食用油。

      母親的那一聲嘆息,像子彈一樣穿透了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一個空空落落的大洞,多年后我無論吃多少豬肉也補不起來。

      1982年,“人情菜”、“殺豬飯”

      以及其他

      大巴山下的川東地區(qū),歷來重視人情?;閱始奕?,小孩“打三朝”、滿歲,逢十的大生日,新居落成,都是要擺酒席的;成年人每年的小生日,也要小范圍地擺酒席;后來,與時俱進地連考上大學(xué)、參軍入伍、招工進城,甚至在外打工掙了錢回來,都要擺酒席慶祝。因此,迎來送往的情形平常得很。

      去吃人家的酒席,當(dāng)然不能空著手去,總得帶上點兒什么才好。除了送數(shù)額不等的錢作賀禮外,時令蔬菜、瓜果,包成一把一把的面條,用面粉蒸成的壽桃,寫了賀詞的匾……當(dāng)然,最常見的禮物是“人情菜”——豬頸部靠前腿部位砍下的條狀肉,半邊豬一般砍三條,一條一斤半左右。

      冬天在搔著又疼又癢的凍瘡中過了一大半,父親嘴饞了,急不可耐地喊著要殺“過年豬”了。是的,我們家的豬已經(jīng)長得蠻肥了,伯母來我家豬圈看豬時,癟著嘴皮說起碼有二指厚的膘。母親很謙虛地說,有一指厚就差不多了。事實很快在急不可耐的父親的促成下水落石出了,三指厚的膘,除去豬雜不算,豬肉至少220斤,秤桿子還翹得高高的。

      殺那頭豬的時候,我們一家都出動了,父親從圈里趕豬,殺豬匠薅著豬耳朵往殺豬墩上摁的時候,姐姐的對象——一個練武術(shù)的壯漢,還有18歲的大哥、16歲的二哥,四個人一起上陣才摁倒它。豬被殺倒的時候,“嗷嗷”地長嚎,膽小的三哥手捂著耳朵閉著眼睛躲得老遠。我不怕,豬在開水里燙過褪毛時,我還掄著小拳頭朝死豬身上砸了幾拳頭,把我的手砸痛了,也沒砸掉一根豬毛,倒把看熱鬧的親戚們?nèi)堑霉毙Α?/p>

      砍“人情菜”的時候,一臉絡(luò)腮胡的殺豬匠半瞇著眼睛問父親,老申,砍幾塊?父親大手一揮,砍五塊,狀極豪邁。殺豬匠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說,老申,你真舍得!父親哈哈笑了,說,現(xiàn)在不比前兩年。

      砍下來的十條“人情菜”,二哥隨手挑了一條,一稱,足足兩斤。第二年,大人們?nèi)e人家吃酒席的時候,提的就是那些兩斤一條的“人情菜”。

      1982年,我們家請了兩回“殺豬飯”。殺豬的當(dāng)天,親戚朋友來吃過一回。兩天后,父親叫我們正在讀書的三兄弟分別請來了自己的老師,又在我們家吃了一回“殺豬飯”。那時,我上小學(xué)二年級,三哥上小學(xué)五年級,二哥上初中,兄弟三個的每一位老師,還有父親親自去請的教導(dǎo)主任,浩浩蕩蕩一大彪人馬開到我們家,坐了三桌,母親往桌上端了好多盤子碟子,吃得為人師表的他們紅光滿面、興高采烈。

      那天我也挺高興。我唯一的老師——她是下鄉(xiāng)知青,語文老師、數(shù)學(xué)老師是她一個人兼任,她也來了我們家,并且?guī)砹怂ㄒ坏呐畠骸业耐嗤瑢W(xué)。大人們吃飯喝酒的時候,我和小我兩歲的她,還有住在附近的表妹——也是我們的同班同學(xué),一起玩得很開心。她有著城里女孩子特有的聰明和刁鉆,一會兒叫我往東,一會兒叫我往西。我心甘情愿地被她支使著。在那之前,鄉(xiāng)親們,還有我的家人,都認(rèn)定我們倆是一對,將來肯定是要成為兩口子的。

      不幸的是,上三年級時她跟隨老師返城了,盡管我們二十多年來一直沒斷過聯(lián)系,但她還是嫁給了別人。有時我想,如果我能每年都請她來吃“殺豬飯”,沒準(zhǔn)兒我們倆還有戲。可遺憾的是,我就請過她一回,在1982年。

      1988年,《大約在冬季》

      我的哥哥們外出打工始于1988年。那時還沒有“打工”這個詞,去湖北、河南干活,那些出過遠門的鄉(xiāng)親是說“跑湖北”、“跑河南”,一個“跑”字,盡顯跑州過縣見世面的能耐。

      1988年春節(jié)剛過,從河南來了一個個子高瘦的中年人,找到當(dāng)生產(chǎn)隊隊長的父親。他說他姓田,是偃師前杜樓磚廠的會計,來找人去干活。我們叫他田叔。田叔給父親帶了酒,田叔給母親帶了補品,田叔說磚廠一天能掙七八塊錢,最少的雜工一天也能掙三塊錢,工資年底發(fā),每個月可以預(yù)支50塊錢——他是會計,管錢的嘛。他說的我們都信。

      田叔住在鄉(xiāng)政府附近的旅舍里。星期六我從城里的中學(xué)回來拿錢,就這樣認(rèn)識了田叔。田叔很喜歡我,他給我講了很多河南的事情,搞到我晚上在旅舍聽得不愿回家。就跟田叔擠一張床睡。星期天早上,田叔請我在店里吃面,還給我叫了兩盤炒瘦肉,凈讓我吃,他不吃,坐一邊笑瞇瞇地看著我。我們川東也種麥子,但產(chǎn)量很低,種麥子的坡土面積也少,吃面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挺喜歡田叔。田叔還叫我以后去河南看他。我答應(yīng)了。

      被我們一家人信任著的田叔,帶著二哥等二十多個年輕人回了河南。二十多個人里,有大哥、二哥、三哥和姐夫,還有附近關(guān)系好的一幫年輕人,22歲的二哥就是他們的包頭——田叔說了,包頭除了領(lǐng)工資,到年底還發(fā)三千塊錢獎金。22歲的二哥躊躇滿志。二哥那時喜歡附近一個極漂亮的姑娘,二哥常去她家?guī)椭苫顑骸9媚锛冶任覀兗矣绣X,姑娘的父親挺喜歡二哥,姑娘的母親則嫌我們家窮。二哥是不是想過拿著獎金回來娶老婆我就不知道了。

      1988年,我開始發(fā)育,個子長高了,喉結(jié)鼓了,體毛從身體內(nèi)鉆出來了,平生第一次夢遺也發(fā)生了。1988年,我度過了剛進城的惶恐期,學(xué)習(xí)成績越來越好,我開始學(xué)著踢足球,我開始看《少年維特的煩惱》,我學(xué)會了看著遠方發(fā)呆。當(dāng)然,1988年帶給我最強烈的感覺還是,饑餓。

      1988年,我們家已經(jīng)不缺糧食了,但我?guī)У綄W(xué)校去的糧票——父親給我的定量從每月35斤漲到每月40斤,我仍然不夠吃,常常把糧票換來的飯票用完了,一個月才剛剛過半。我一頓能吃一斤米飯,有時吃完飯,還意猶未盡,于是又去買兩個大肉包子填空。我真希望在河南干活的哥哥們能給我寄點兒錢來,那時糧票已經(jīng)可以買賣了,買包子、可以用錢直接買,不必用糧票換成飯票再去買了??墒?,從春天盼到夏天,從夏天盼到秋天,從秋天盼到冬天,我都沒盼來哥哥們寄給我的錢。

      放寒假時,二哥和三哥騎自行車跑了六十里路來接我回家。我不想跟他們說話,一年都不給我寄錢買包子吃,我生氣著呢。

      回到家,我卻高興了起來,三哥掙了五百多塊錢,他用兩百塊錢買回了一臺“燕舞”雙卡收錄機,放著磁帶,歌兒好聽得很,其中有一首是齊秦唱的《大約在冬季》,我聽城里的同學(xué)唱過?!拜p輕地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我都能跟著唱出來了。母親做好了飯,叫我們吃,大盆大盆的粉蒸肉,足有二指厚的膘,我跟三哥比賽著吃,吃得我嘴角流油,最后實在是撐不下了,輸給了三哥。

      二哥一直悶悶不樂。幾天后我才知道,二哥在磚廠里很不順利,到年底時田叔沒有兌現(xiàn)他的承諾,二哥一年到頭,一分錢都沒攢下,連火車票、汽車票都是三哥給他出錢買的。

      幾年后,我又知道了一件跟二哥有關(guān)的事情,那個極漂亮的姑娘,就在二哥外出后,被人拐賣到了外地。不知道二哥想她的時候會不會唱那首歌,“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

      1991年的酸蘿卜炒臘肉

      母親沒專門學(xué)過烹飪,但她會做好吃的家常菜,用酸菜——尤其是酸蘿卜,炒肉,香得不得了,光聞著氣味兒我就可以下三碗飯。小時候我特別淘氣,啥活兒不干,啥活兒也不會干,成天瘋跑,家里人連我的影子都逮不到。但母親只要到坡上喊一聲,我就會回家,因為我知道母親不但不會打我,她還會做香香的酸蘿卜炒臘肉給我吃。母親用酸蘿卜炒臘肉把我牽回家,就像牽一頭不聽話的貪吃的小牯牛。

      除我之外,大哥、二哥、三哥,全部都喜歡吃母親做的酸菜炒肉,一甑子飯,兄弟四個可以一頓吃個底朝天,吃完后就成了四個大肚羅漢,走不了路,坐在板凳上互相傻看著。母親看了又好氣又好笑,說我們是四個光吃不中用的“飯桶”。

      四個“飯桶”,被大巴山的風(fēng)吹著,被大巴山的雨淋著,被大巴山的太陽曬著,長大了。長大了就要自己去謀生,自己去過日子,再靠娘老子就真的成了“飯桶”了。

      二哥是1989年結(jié)婚的。那個漂亮姑娘被人拐賣后,二哥接受了母親給他定的親事——母親要去尋死,他不接受不行。二哥的老婆是一個長相難看脾氣很壞又特會算計的女人,我一直鼓動二哥跟她分手。二哥跟她過日子后,也變得特會算計,老是打小算盤,老是算計家里人。我特?zé)┒?,更煩他的老婆,好多年后,我才叫她一聲“二嫂”?/p>

      二哥分家后,家里吃酸蘿卜炒臘肉的羅漢就少了一個。

      大哥的第一個對象人長得挺好看,皮膚微黑,人又老實,但不幸的是,1987年她被人拐賣到了河南。之后,大哥找對象的標(biāo)準(zhǔn)就一路走低,只要不瘸不傻不聾不啞都成。大哥的第二個對象是一個一嘴大黃牙長相可比二嫂的姑娘,然而,盡管如此,那姑娘最后還是蹬了大哥。這讓大哥很痛苦,食欲也受到了很大影響。在我印象里,那時的大哥就是一副愁眉苦臉黃皮寡瘦的模樣。

      1991年,大哥終于找到了現(xiàn)在這個老婆——一個離異后再嫁的女人,性情兇悍,兩口子吵架時她常用語言讓我的母親當(dāng)池魚,發(fā)起狠來甚至拿刀追砍大哥。大哥一直忍她,一直忍到他們的兒子上中學(xué)的現(xiàn)在,我估計大哥還要繼續(xù)忍下去。有時我想叫大哥回來吃母親做的酸蘿卜炒臘肉,可一看到大嫂那副模樣,我就懶得走到他們的家門口。

      1991年,父親再也供不起我上學(xué)了,性情暴躁的他又借貸無門,于是我就失學(xué)了。我在床上睡了差不多一個月,才被三哥揪著耳朵拖下床去干農(nóng)活兒。我想去廣州打工,可三哥說廣州那地方亂得很,你去那里怎么死的都不曉得。姐夫曾去過廣州半年,回來把廣州描述成一個人間地獄。于是我只有跟著20歲的三哥去河南磚廠。

      臨行前那天早上,母親給我們煮了二十個雞蛋,給我們裝了炒花生、炒葫豆。母親還做了酸蘿卜炒臘肉,她知道我特別喜歡吃,不停地跟我們說多吃點兒多吃點兒。可我怎么也吃不下,對未來的向往和擔(dān)憂把我的胃堵得滿滿的,沒有給酸蘿卜炒臘肉留下多少空間。

      背著三哥的舊包走了老遠,三哥興沖沖地在頭里走著,我猛一回頭,發(fā)現(xiàn)母親還站在埡口上,晨風(fēng)吹得瘦弱的她好像就要跌倒。我不敢再看,一步一步走遠,從此走出母親的視線,再也沒有回到大巴山下的生活里,再也沒有回到母親的嘮叨里。

      可是,不管我后來到了哪里,我一直覺得世上最好吃的菜是川菜,川菜里最好吃的菜是酸蘿卜炒臘肉。

      1995年的大肉包子

      我有一副絕大多數(shù)寫作者沒有的好身體,這是因為我還有一副他們望塵莫及的好胃口。有一年在深圳,和一幫玩戶外運動的朋友聚餐,吃到后面所有的人都停了筷子看我,我在他們的注視下不慌不忙地默默苦干著,掃光了菜,掃光了炒粉,一共吃了大約七八碗米飯外帶五六碗炒粉。

      我的好身體,還有好胃口,應(yīng)當(dāng)歸功于中國人民解放軍這所大學(xué)。軍旅生活簡直是支撐我生命的脊梁骨。如果沒有從軍的經(jīng)歷,可能我早就投身于南下的打工大軍中,并且過早地成為一個或者兩個農(nóng)村孩子的父親,每個月固定地把幾百元工資的大多數(shù)寄回鄉(xiāng)下老家,被生活的重?fù)?dān)壓得皺紋摞皺紋——就像我的大哥那樣。然而,我幸運地成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于是我從內(nèi)到外都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以至于現(xiàn)在我完全是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著——不怕領(lǐng)導(dǎo)給穿小鞋,不怕老板炒魷魚,咱當(dāng)兵的人,還怕這些個?

      軍用卡車把我們一幫川兵拉到軍營后的第一件事,是排著隊去炊事班吃飯——其實是吃面,連面帶菜帶肉煮成一鍋的黏糊面,完全不同于川東人家煮的鮮湯面。分到同一個連的七八個川兵,都只扒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只有我,蹲在地上猛吃,一大碗稀里嘩啦地干完,又裝了一碗,直吃得帶隊的老兵催我趕緊走人。

      我還以為整個新兵連就我能吃,有過饑餓經(jīng)歷的同齡人畢竟不多。等到正式訓(xùn)練開始后,大家也都互相熟悉了,吃飯時等胃口不好的班長一離開桌,一個班七個新兵全都放開肚皮猛整,瘦肉吃光,肥肉吃光,蔬菜吃光,甚至連湯汁都用饅頭蘸著吃干凈,吃得盤子光可鑒人。一兩半的大饅頭,一人吃四五個是常事。同班的戰(zhàn)友,有河南的、湖北的、寧夏的、陜西的、甘肅的,大家籍貫不同,身高、體重、長相、性格都不同,訓(xùn)練成績也有優(yōu)有劣,但能吃卻是出奇地一致——包括城市兵戰(zhàn)友。有一次,高強度的訓(xùn)練下來,全連的人都特別能吃,我們班則是吃到最后的一桌。我們從一開始就有意識地記數(shù)了,看每個人到底能吃多少,結(jié)果我吃了整整十二個大饅頭,最少的也吃了八個,我們一個班七個新兵吃了整整八十個饅頭。炊事班班長看得目瞪口呆,后來就吩咐炊事兵們給我們這一桌打飯時多盛點兒大肥肉片子。

      我和我們新兵班能吃的名聲在老兵連流傳了很久。然而,1995年夏天,一個來自湖北武漢的兄弟則讓我見識了什么叫真正的能吃。那時,整個集訓(xùn)隊訓(xùn)練很緊張,周末,炊事班給大家改善伙食——蒸肉包子吃。一個包子足有二兩,包子餡兒除了韭菜就是剁碎的肥肉片子,包子肥得冒油。我緊吃慢吃,吃了十個包子,而那個來自武漢的又黑又壯的兄弟,他滿臉笑容地告訴我他吃了二十個。他還想吃,炊事班的老兵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吃,怕他撐死。

      武漢兄弟據(jù)說家境還可以,不像我是苦出身,他這么能吃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讓我想起在河南磚廠時,兩個民工兄弟比賽吃豬肉,一個人兩斤肉,看著他們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肥肉片子,我頭皮發(fā)麻。是的,不管是吃饅頭吃包子還是吃豬肉,有些人是有天賦的。

      1999年至2005年的肉食動物

      我是很能吃的,但我也是愛面子的,當(dāng)著生人的面總是不能放開肚皮吃。所以我很不喜歡去參加宴會。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兒,動輒舉杯站起來,聽某位領(lǐng)導(dǎo)眉飛色舞一陣,然后喝酒,瞄準(zhǔn)了盤子里大塊的肉,正要下手呢,又一位領(lǐng)導(dǎo)舉起杯來“說兩句”,徹底敗壞了我的好胃口。

      我喜歡一個人吃飯,找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餐館,叫上兩個小炒,當(dāng)然是要有肉的。再裝上幾大碗米飯,然后埋頭苦干,把所有的菜都吃光,吃得紅光滿面,心花怒放。吃飽后,付錢,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置一屋子驚訝的眼睛于不顧。沒一個人認(rèn)得我,我不用考慮形象問題,吃飽吃好就行。

      當(dāng)然,這樣吃也是要花錢的——雖然花不多,但對于1999年的我來說,還是個問題。1999年,我在深圳一個小鎮(zhèn)上送報紙,除去摩托車的油費、修理費,每個月只剩三四百塊錢生活費。好在住房是單位提供,不用掏錢,否則吃飯都要成問題了。1999年,深圳關(guān)外的物價還不算貴,五花肉五塊錢一斤,有時四塊五一斤,如果晚上去市場,四塊錢一斤也能買到。買了肉,又買了辣椒,炒出一大盤又香又辣的辣椒炒肉,吃得我渾身冒汗,刮臺風(fēng)下大雨別人都不出門時我連雨衣都不穿就敢騎著摩托車去送報紙。這種吃法,細算起賬來,居然比去快餐店吃還便宜,所以我就習(xí)慣了一個人做辣椒炒肉吃。

      有人說深圳是一個人情淡漠的城市,但沒有文憑的我,從1998年到2007年9年時間里,換了不下10份工作,而每一份工作都是朋友介紹的。并且當(dāng)中還有兩年多時間是處于無業(yè)狀態(tài),我也沒餓死,這對那些指責(zé)深圳的說法實在是一個強有力的反駁。

      很多時候,朋友們吃飯都會叫上我,看我像一頭真正的狼樣吃得動物兇猛,他們很開心。他們不停地給我碗里夾肉,吩咐我多吃點兒多吃點兒,好像我只要沒吃他們夾過來那塊肉他們就對不起我似的。我絕不辜負(fù)他們的美意,把在碗里堆得山樣的食物像消滅三座大山一樣艱苦卓絕地消滅掉。

      即使是跟我在工作上磕磕碰碰的同事,也特別關(guān)照我的胃。2003年冬天,我參與了一項大型經(jīng)濟活動,每到中午吃飯的時候,百般苛責(zé)我的總監(jiān)總會把她的一份飯分我一半,肉也全部給我——她要減肥,而我是無論如何也吃不胖的。其他的女同事,也紛紛把自己的飯分給我。一次午餐,我基本上要分七八個人的飯吃。如果哪天中午我外出沒回來,她們會很懷念地說,那誰誰還沒吃飯呢。

      我特別憎恨把餐桌上的東西倒進垃圾桶的行為,我母親說過,“糟蹋五谷雜糧,要遭天打雷劈”,他們咋就不怕遭天譴呢?所以,凡是朋友聚會的餐桌邊有我,剩菜里的肉是絕對要被我打掃干凈的,哪怕打掃完戰(zhàn)場我又成了一個走不動的大肚羅漢。朋友們很欣賞我這種負(fù)責(zé)到底的態(tài)度,他們夸我是一個實打?qū)嵉娜馐持髁x者。我知道,忙著減肥忙著形體塑造的他們,不但對豬肉興趣不大,對所有的肉類都興趣不大,他們基本上已經(jīng)蛻變成了植食動物。

      有一次,我們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總,老是被一個男的邀請。她都已婚了,可那男的就是糾纏不休。女老總便打算帶一幫靚女同事去宰他一回,好讓他知難而退。可是靚女們都內(nèi)存有限啊。想來想去,女老總看到了我,立刻說,那誰誰跟我們一起去。所有的靚女鼓掌通過。我也躊躇滿志地準(zhǔn)備給女老總充當(dāng)一回“殺手锏”。不料,那個男的后來再沒邀請過女老總,大約他聽說了我這個肉食動物后,決定不跟自己的錢包過不去了吧,我以為。

      2007年,懷念豬肉

      2007年1月底,我到珠三角另一個城市,做了一家報紙的采編人員,重新開始了吃食堂的生活。

      我去超市買飯碗。同事們一般是用不銹鋼飯盒,可我覺得那裝不了多少,決定去買一個大飯碗。在超市轉(zhuǎn)悠了半天,買了一個湯盆。去食堂吃飯時,與同事們一比,湯盆就顯出了氣勢來,飯菜全部扣到里面也才占一半的容積,害得打飯的阿姨每次都給我多加一勺飯,生怕對不起我的湯盆。而其實,轉(zhuǎn)變成腦力勞動者的我,已經(jīng)遠沒有當(dāng)初的好胃口了。

      我剛到報社時,在另外一家大報社的食堂吃飯。后來報社搬遷到新落成的新聞中心,有了一個更大更漂亮的食堂。餐費上調(diào)了,飯菜的質(zhì)量也好了一些。盡管如此,廣東籍的同事們卻天天抱怨伙食太差,黃豆?fàn)F豬手有點毛他們就會扔掉不吃,辣椒炒豬肝顏色稍微深了點他們也倒掉,心疼得我直抽冷氣。改革開放后廣東人民過上了好日子,所以對豬肉不稀罕??稍谖依霞遥i肉仍然是待客的上等菜。到這家報社報到之前,我剛剛回了一趟老家,還去親戚家吃了一回“殺豬飯”。于是后來,每當(dāng)同事們端著餐盤面有難色時,我就主動出擊,吃不了的撥給我,還有肉,肉肉肉——

      我對肉食的熱愛,引起了報社同事們的好奇。我的解釋是,在部隊把胃撐大了。我向他們描述一頓吃十二個大饅頭的壯舉,引來了一聲又一聲驚嘆。但我沒向任何人提及饑餓的經(jīng)歷,我說,我熱愛豬肉。

      2007年夏天,被廣東同事們拋棄的豬肉,突然之間來了個咸魚大翻生,價格由六七塊不斷上揚,一直揚到二十塊左右,最終在政府的強力干預(yù)下才穩(wěn)定了下來。比股票還來得瘋狂,簡直就是瘋狂的豬肉。

      誰也不知道昔日金貴而今低賤的豬肉咋就這么猛烈地報復(fù)了我們。也許跟東莞政府禁止在本地養(yǎng)豬有關(guān),也許跟這一年全國的豬體貴恙有關(guān),也許還跟太多農(nóng)民進城務(wù)工養(yǎng)豬的人太少有關(guān)——我母親年紀(jì)大了,從2007年開始她也終止了每年養(yǎng)豬的習(xí)慣。也許還跟別的什么有關(guān),總之得跟什么有關(guān)。據(jù)說,在遙遠的美利堅打個噴嚏,日本國附近的海面上就會刮龍卷風(fēng),這是“蝴蝶效應(yīng)”。

      大概就是因為“蝴蝶效應(yīng)”,食堂的餐費又上漲了,而黃豆?fàn)F豬手仍然有毛,辣椒炒豬肝顏色還是偏深??晌业膹V東同事們,他們不但將肉吃得一干二凈,還紛紛抱怨食堂的菜里見不到肉,說要找到點兒肉比找到一只真正的野生華南虎還難——這一年的“華南虎”事件,是我們跟蹤的熱點。

      于是我開始跟他們說酸菜炒臘肉有多爽口,紅燒豬蹄有多好吃,毛血旺有多開胃,說得他們口水直冒。于是同事們隔三岔五總要聚一次餐,吃肉,筷子跟筷子搶肉,一點兒也不顧及文化人的體面。每當(dāng)這時,我總是想,哈,瞧他們跟我一樣,開始懷念豬肉了。

      責(zé)任編輯劉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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