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 一
清華大學閻學通教授3月13日在《環(huán)球時報》發(fā)表“國家最崇高目標不是致富”一文,認為中國不要再將積累財富視為第一目標,而應致力于國家能力的建設。這種“國家能力至上”的觀念讓筆者想起了幾十年前“蘇聯第一”的歷史。國內一些推崇國家能力的人需要以那段歷史為鑒。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至七十年代,蘇聯經歷了“蘇聯第一”的特殊發(fā)展時期?!疤K聯第一”這個總決策、戰(zhàn)略方針以及細致周詳的戰(zhàn)術行動貫穿于蘇聯政治、經濟、社會和外交的各個方面。世界上什么都是“蘇聯第一”,不僅社會制度、發(fā)展方向世界第一,而且經濟發(fā)展速度和增長率世界第一、科學技術世界第一、發(fā)明創(chuàng)造世界第一、原子彈世界第一、導彈火箭世界第一、空間開發(fā)世界第一、沒有失業(yè)、危機和貧窮世界第一,甚至挖煤速度也都要大張旗鼓地宣傳為是世界第一。最后是蘇聯文化、意識形態(tài)世界第一,蘇維埃這個“統(tǒng)一的民族”優(yōu)越于其他任何民族,也是世界第一。
這個蘇聯世界第一的浪潮始于一個源自于信念的口號:“趕超英美”。其理論出發(fā)點是:既然蘇聯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那這個國家以外的世界都是落后的、貧窮的、沒落的,甚至是瀕臨死亡的。而二三十年代美國大衰退開始之際,蘇聯成了全球唯一的光明之國,唯有蘇聯在發(fā)展,唯有蘇聯最先進,唯有蘇聯最強大,唯有蘇聯最有前途,蘇聯第一的宣傳和展示就成了蘇聯的“時代最強音”。這個時期,蘇聯悄悄地、大規(guī)模地采購和引進自己原本沒有的美國的先進技術和人才,加速自己的軍事工業(yè)的發(fā)展。一種蘇聯是“世界救世主”的理念形成,并演變成對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釜底抽薪”的戰(zhàn)略決策。60年代,隨著蘇聯宇宙飛船的上天、“蘇聯第一”的口號響徹全球,世界步入美蘇爭霸的時期。到了70年代,“蘇聯第一”的口號和行動逐步升級,蘇美爭霸經由陸地上的導彈、武器的軍備競賽和“勢力范圍”的爭奪、海洋上航母的建造、海外軍事基地的建立和龐大艦隊的世界巡航,發(fā)展到了宇宙空間的戰(zhàn)略爭奪,隔三差五地發(fā)射衛(wèi)星。力量的展示成為蘇聯決定一切的國策。因此,“蘇聯第一”實質就是使蘇聯成為大國、強國,甚至是霸權國。
“蘇聯第一”的決策決定了蘇聯國力提升的全部內涵和發(fā)展道路。這主要表現在全力發(fā)展軍事工業(yè)、最大可能增強國防能力的唯一前提下,走一條“國強”的道路。數十年的歷史進程表明,“蘇聯第一”終于使其發(fā)展成為一個擁有強大軍事力量和國防力量的霸權國家。這種力量曾一度使蘇聯登上了能與美國抗衡的頂級寶座。而在這種“國強”政策下,蘇聯領導人不斷要求國民“勒緊褲帶”,為“國強”作出自己的貢獻甚至犧牲,因而他們也曾宣稱過的“要不斷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就變成了無法實現的空口許諾。在“蘇聯第一”的“國強”政策下,得利的是軍事工業(yè)、國防工業(yè),得利的是主持和實施這種政策的人及他們組成的“國”和隨之日漸形成的軍事工業(yè)利益集團,而受損的、生活始終得不到徹底改善的卻是老百姓。人們常說的蘇聯輕重工業(yè)的失調只不過是一種表面現象,事實上,蘇聯的強國決策是建立在重視軍事和國防力量的提升而忽略了民力提升的基礎之上的,是重視國強而忽視民富。
國力是個很廣泛的概念,同時又是一個有特定指向的概念。國強民富是個完整、不分重要和不重要、不能有厚此薄彼區(qū)分的統(tǒng)一體。國強民富應共同發(fā)展、齊頭并進,僅國強無民富,國最終不得強,僅民富而國不強,則民富最終無保障。蘇聯一直堅持“先國強后民富”的道路。那種具有狹隘民族沙文主義的蘇聯愛國主義就膨脹起來了,并慢慢發(fā)展成了不可一世的霸權,結果是民不富而導致民不服,最后是民族紛爭、社會動蕩、各加盟共和國分崩離析,最終蘇聯解體,并在瞬間墜落為二流國家。
蘇聯的慘痛經驗也許有四點啟示:一是軍事力量的提升不等于國力的提升,軍事力量脫離國情的盲目提升導致了蘇聯解體的災難性后果;二是國防力量的強大不等于國強,打仗保國都要靠槍炮軍隊,而槍炮的先進、軍隊的龐大并不意味著國就能強,蘇聯擁有世界上先進技術和軍事裝備的數百萬軍隊不是瞬間就喪失了戰(zhàn)斗力嗎?三是國家力量的強大不僅在于國家能力的運用,更在于公民社會的建立;四是盲目的、被特定利益鼓動起的蘇聯愛國主義是偽愛國主義,于事業(yè)有百害而無一利?!?/p>
(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