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近川
中央文革記者站,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存在過的一個小機構,歸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后稱辦事組)領導,1966年9月成立,1969年5月撤銷。它派出的記者以解放軍報、人民日報、新華社、紅旗雜志(求是雜志前身)、光明日報等報刊記者的名義,奔走于全國的大中城市;所調查采寫的稿件,源源不斷地被送到中央常委的案頭。40年過去了,對它的有關具體情況,至今仍鮮為人知。其時,筆者參與了記者站工作的全過程。
海運倉集訓
1966年夏天,我從農村“四清”點上回來后,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匆匆走訪了兩個軍所屬的幾個部隊,想熟悉一下離開8個月后的部隊情況,準備做點報道。就在這時,接到新華社軍事部的緊急通知,讓我立即去北京海運倉總參招待所報到,參加集訓。我于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便趕到集訓地點,這是8月下旬的某一天。
到海運倉招待所集訓的,都是新華社駐各軍種、軍區(qū)的軍事記者。來自駐空軍、海軍及北京、南京、廣州、福州、濟南、蘭州、內蒙古等大軍區(qū)的分支機構(分社、支社、記者組、常駐記者)共二十多人。聽新華社軍事部的同志說,我們是被解放軍總政治部和新華社選調來的。選調的條件很嚴格,必須是出身歷史、社會關系、工作和思想等方面沒問題的才行。記得集洲中和展開工作時,還因社會關系和海外關系,有兩人被退回。
集訓由總政治部和新華社共同組織,主要學習有關“文革”的文件,其中有“五一六通知”和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的材料。大家邊看邊討論,提高對“文革”的認識。總政文化部部長謝鏜忠和新華社副社長王敏昭給我們講了話,介紹了“文革”開展情況,傳達了中央關于選派記者的決定,向我們交代任務,提出要求。副總編胡癡代表解放軍報社也出席了會議,這是因為中央決定要我們以解放軍報記者名義工作的緣故。
謝鏜忠說:在前不久的一次中央常委會上,毛主席提議,選派一批記者,以解放軍報記者的名義,去全國各地為中央調查“文革”情況。這就是交給我們的新任務。兩位負責人還反復要求記者要認真學習,站穩(wěn)政治立場,廣泛接觸群眾,深入調查研究,如實采寫稿件反映情況,遵守紀律,嚴格保密,把這項工作作為政治任務去圓滿完成。同時給我們發(fā)了四卷合訂本《毛澤東選集》,讓我們隨身攜帶,經常閱讀,用毛澤東思想指導調研工作。
對于這種寫“內參稿件”的工作,記者并不陌生。早在很多年前,中央就決定新華社記者,在采寫公開報道的同時,要給中央寫“內參稿件”供中央領導參閱,就是說記者既要做黨的喉舌,也要當中央的耳目。新華社多年來就有寫“內參稿件”,直報中央的工作任務。后來,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單位也有了這項工作。這是中央了解下情的一條重要渠道。與各級黨委上報的報告相比,記者寫的“內參稿件”,往往發(fā)現問題及上報速度快些;不受地域因素影響,更客觀一些;常常是第一手材料,更詳細真實一些。這是各地黨委按組織系統層層上報報告的補充,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過去中央根據記者的“內參稿件”,了解到基層許多真實重要情況,為決策提供了根據。因“文革”時許多地方大亂,各級黨委處于癱瘓、半癱瘓狀態(tài),很難掌握和及時上報情況,中央決定派記者調查情況,及時直接向中央反映,這對中央及時了解下情,及時決策,掌控混亂的局勢,是很必要的。同時因為新華社、人民日報等平時反映大量情況的機構已被奪權,或出了造反組織,也亂了起來,沒法正常工作。中央只好直接派出記者,調查反饋情況。這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措施。至于要用解放軍報的名義,是因為軍報在群眾中威信不錯。而當時軍報已派出大批記者,辦起了“文革”《快報》,主要調查反映北京地區(qū)的情況,已經無力調查全國的情況了。這些是我們當時根據已知情況,做出的判斷。
但是,調查“文革”情況,我們是生疏的。那時候,“五·一六通知”早已發(fā)到全黨,中央關于文化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也已公布,全國不少地方開始大亂。我們這些來自軍隊的記者,對地方運動很不了解,對運動的性質、目的、做法的理解,也只限于中央文件和報紙上講的那些,并不深刻。這樣倉促上陣,腦子里自然裝了不少問號。
當時,給我們講話的兩位負責人,講活并不透徹,好象對當時的運動也不甚理解。王敏昭還以無可奈何的口氣,向我們談了一件事,并談了他的看法。他說:北京一些紅衛(wèi)兵已“勒令”新華社回答問題,他們指責說新華社發(fā)的一幅毛主席照片上,有一把刀的影子,說這是“政治問題”,準備沖擊新華社辦公地點。王敏昭說,這幅照片上根本看不出刀的影子。毛主席身邊即使有一把刀,可以裁裁紙,削削水果,難道領袖身邊就不能放把刀嗎?王敏昭還說,給我們講完話,他就要趕回去,研究安排如何應對紅衛(wèi)兵即將到來的“問罪”行動。聽了這些話,我們心情自然沉重。這樣子,新聞機構咋能正常工作?看來,中央直接派記者搞“內參”是完全正確的。當然,我們的調研工作面對造反的聲浪,任務也是艱巨的。
這次集訓,人心惶惶,對怎樣工作,心里確實沒有底數。
接下來,我們按要求開會,選舉記者臨時黨的支部。結果,廣州、南京、濟南、福州軍區(qū)及海、空軍分支機構的負責人及帶隊人當選。
記者站初建
8月底海運倉集訓結束,我們由國家機關管理局工作人員帶領,轉住到北京釣魚臺賓館斜對面的花園村一號院。這個院有幾座二層小樓,聽說原是國務院幾位部長的住宅,這時沒有人住。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王力到這里給我們講話,重申了為中央調查反映情況的任務,宣布成立中央文革記者站,由記者站具體組織記者工作。他同時還宣布了記者紀律和注意事項,即:只調查反映情況,不介入派駐地的文化大革命運動,遇事不要表態(tài)、干預;調查要深入,材料要核實,表達要簡要、生動;拿不準的事,要及時請示報告,不要泄密等等。
王力還介紹了全國運動形勢,說運動在許多地方已經發(fā)動起來,一些地方造反派受壓,斗爭復雜激烈,但總趨勢是在發(fā)展前進。中央的方針是讓它先亂一段時間,亂而后治。
王力給記者站確定的領導體制是:記者站對外稱解放軍報記者站,受中央文革辦公室領導;派駐各地的調查采訪活動,不受當地黨政軍機關領導,只對中央負責;采寫的稿件不受任何人審查,只傳給記者站,打印報中央政治局常委。
當時明確了工作方式:去外地的記者組,持解放軍報的介紹信和記者證,住各地軍事機關,由軍事機關提供交通、通訊、辦公地點等工作條件。在當地黨政軍民學等各界中,獨立調查研究,自主采寫稿件。稿件一般要用保密電話,少量適合的用機要傳遞或郵寄,傳給設在北京的記者站,由記者站編輯人員編審打印成《簡報》和《各地動態(tài)》,再由機要通訊人員直送中央領導力公地點。
當時還確定,記者站就設在花園村一號院,郵政代號是北京811信箱。站的內
設機構,開始只設負責編審稿件的編輯組、接收稿件的通聯組、打印稿件的印刷廠。印刷廠工作人員是由解放軍報社和《中國青年報》社兩個印刷廠臨時選調來的。國家機關管理局派來了財會人員和交通、服務人員,負責后勤保障。中央辦公廳機要人員負責稿件打印后的呈送工作。
剛當選的黨支部成員,成了記者站的行政業(yè)務領導成員。根據分工,他們有的留京主持全面工作,有的帶記者組去外地。
9月初,記者站匆匆完成初建,就派出記者組,分赴當時最亂的蘭州、西安、沈陽、哈爾濱、青島等地,每組三至四人。北京地區(qū)的調研工作,由解放軍報社負責,不歸記者站管。
記者站擴充
“文革”形勢發(fā)展很快。不久,全國幾乎都亂了起來,為適應更大范圍的調研任務,經周恩來總理同意,從1966年9月至1967年2月,陸續(xù)從中央辦公廳、新華社總社、人民日報社、馬列主義研究院、解放軍政治學院、空軍、海軍及沈陽、濟南、北京、南京、成都、廣州等各大軍區(qū),選調幾批干部來站工作。1967年武漢“七二○”事件后,又由成都、蘭州、濟南、內蒙古等軍區(qū)調進6人補充力量。此外,還從工人日報調進兩名記者。最多時,采編和行政人員(不含印刷廠、通訊和后勤人員)達200多人。后期還吸收了少量在校大學生,作為通訊員使用。
1967年1月,原本相對安定的解放軍報社也亂了起來,他們辦的“文革”《快報》停了,也由記者站接手續(xù)辦。記者站的任務范圍擴大到北京這一大片。
為便于橫向聯系,1967年我在記者站抄錄了全站人員名單,這就是擴充后的全部人馬。根據來源和原工作性質,這些人大體為四種類型。
新華社、人民日報的記者、編輯共40人。其中軍事記者27人,是來自戰(zhàn)爭年代的戰(zhàn)地記者和建國后培養(yǎng)的軍事新聞工作干部;新華社總社的記者、編輯7人,人民日報社的記者、編輯6人。他們都是我黨培養(yǎng)的老新聞工作者和建國后從大學生中吸收的新聞工作新人。此外還有工人日報記者兩人。這些人是記者站的骨干。記者站的主要領導、編輯組的幾乎全體編輯、北京組的主要崗位,由這些人充任。
馬列主義研究院來的13人,都是建國后成長起來的年輕知識分子,大都在30歲左右。解放軍政治學院來的24人,其中多數是教員,少數是機關干部。這些兩院干部大部分是理論工作者。
來自空軍、海軍及北京、沈陽、濟南、廣州、成都、福州、蘭州、南京和內蒙古等軍區(qū)的軍隊干部135人,其中多數來自各級機關,少數是團以下干部。
中央辦公廳來的是一名年輕干部。
有的公開出版物上說,“從各地回京向‘中央文革匯報的約有600名穿軍裝的所謂‘解放軍報記者,其中很多不是現役軍人,更不是什么軍報記者……”這種說法,起碼有三點出入:一、記者共200多人,并不是“600名”;二、使用解放軍報記者證的都是現役軍人,是經解放軍總政治部選調,經《解放軍報》承認,組織上合法的軍事記者;三、記者中非軍籍人員只有29人,他們都著便衣,更沒有當過解放軍報記者。
上述人員都是選調來的,他們大多工作熱隋高,能深入群眾。執(zhí)行任務時,夜以繼日,不分節(jié)假日,有時冒著生命危險出入武斗現場,有些甚至遭圍攻、被毆打、被關押,但仍堅持完成工作。
記者站擴充規(guī)模后,領導班子成員也相應做了增補。在北京的機構,也陸續(xù)健全,增設了秘書組、聯絡組和北京組。秘書組負責全站行政事務;聯絡組負責聯絡在北京大學生中特邀的聯絡員;北京組負責北京地區(qū)的調研工作,類似外駐記者組,但人員多數住在站里,少數在點上。還設專人負責編印全國重點大字報,這也是獨立的一攤,后來稱它資料組。編輯組、通聯組和印刷廠也都增加了力量。
不久,隨著工作人員的增加,也改選了黨組織,支部改為分總支,下轄外地記者支部、機關支部(包括站領導和站機關各業(yè)務組)和行政支部(包括后勤人員)。分總支歸中央直屬機關黨委領導。
回京集訓見聞
1967年4月,我從外地回京參加全站記者集訓,并匯報隋況。當時,記者反映情況的形式,除寫成稿件傳報以外,還有三種:一是記者回京直接向中央領導匯報,回答問話。所問的情況,都是相當重要,文稿中不易說清的事情。我所在的組曾去匯報過兩次。二是記者作為工作人員,參加中央解決各地問題的會議,隨時為中央領導提供必要的參考材料。我所在的組,曾被抽去過一人。三是受中央領導的委派,對某一事件或某一問題,作專題調查報告。如武漢1967年發(fā)生“七二○”事件后,周總理派記者站5名記者,分別親自交代任務,讓他們組成調查組,去調查事件真相及相關反應,然后盡快向他匯報。
我這次從外地回來,趕上了中央解決內蒙古問題的會議,是同秘書組的人一起參加的。會議由周總理主持,有中央及軍委和中央文革的領導在場,下邊坐著內蒙古黨政軍領導和各派群眾組織的頭頭。周總理在會上很嚴肅地批評了內蒙古軍區(qū)領導人打擊群眾的錯誤,也批評了軍區(qū)支持的那派組織的頭頭,并宣布此人已不能代表那派群眾,讓那派組織另派代表來京參加會議,解決內蒙古的問題。他還讓工作人員打電話召來北京軍區(qū)的兩位領導,當場書寫并交給他們一紙命令,命令北京軍區(qū)派部隊去接管呼和浩特鐵路局,并讓其中一位領導去內蒙古主持黨政軍工作。在這個會上,我親眼目睹了周總理處理問題的果斷和干練。會后回到記者站,聽人介紹:中央對內蒙古問題的處理,與記者的調查報道有關。原來,駐呼和浩特的記者報道了內蒙古軍區(qū)支持一派,壓制一派,并向群眾開槍的問題,記者也遭到內蒙古軍區(qū)的關押毆打。中央和軍委發(fā)現了這些問題,立即采取措施,改組了軍區(qū)領導班子,派人去解救了記者。內蒙古問題會議幾天后,周總理接見記者站回來集訓的記者,講話時又提起這件事,表揚說駐呼和浩特的記者站對了立場。
這次回京,我還趕上了清華大學批斗王光美同志的批斗會,這也是秘書組通知我去的。當時會上人山人海,我們到晚了,又沒有報道任務,就在后邊看了看。那天,北京記者組拍了造反派體罰王光美同志的照片,他們寫的稿件立即上了《快報》。周總理當天從《快報》中得知,造反派開完批斗會后要用卡車載王光美游街,他立即作出批示,并馬上傳到清華大學,趕在批斗會結束前,制止了這一有辱國格人格的惡行。當時,記者站一些同志都議論,如不是記者當場快速發(fā)回報道,不是《快報》上報得及時,周總理處理得果斷,沿北京市區(qū)的大游街后果不堪設想,很可能發(fā)生不測事件。記者當場拍的照片我看過,它反映了造反派的惡行。
當時我們的報道,特別強調真實、快捷,要達到中央領導要求的準、快二字。外駐記者對重要的事情,基本是當天發(fā)生,當天電話傳到北京。編輯組立即編審處理,根據內容急緩程度,分別印成《快報》和《簡報》,并立即派機要通訊員直送中央
領導辦公地點。因此,全國各地當天發(fā)生的緊急事件,當天晚上,最遲第二天上午就能擺到中央領導的案頭。
后來,《簡報》《快報》的送閱范圍有了改變,擴大到中央政治局委員,有個時期還擴大到國務院副總理。開始,中央文革對《簡報》管得很嚴,稿件打印前,要由中央文革成員穆欣等人審查,得到他們的批準再印。后來,這個印前送審制度作廢,改由記者站領導把關,記者寫的重要稿件,基本都能打印上送。
記者站的管理
1967年秋,我回京向記者站匯報新疆情況。一天,記者站領導跟我談話,讓我立即返回烏魯木齊交待工作,然后盡快轉赴寧夏銀川記者組工作,說銀川組只剩一個人了,須盡速補充力量,并告訴我已把第二天早晨去烏魯木齊的機票訂好。我于是連夜處理須在北京辦完的事情,一直搞到次日凌晨才完。怕誤機,我告訴值夜班的同事,到時喊我起來,好及時趕赴西郊機場,隨后才放心休息。沒想到值班的同事當夜接聽的電話太多,把這個事忙忘了。那一夜我住小樓二層,房間只我一人,周圍房間也沒人住,早晨沒聽到任何響動,因此就沒受干擾地睡過了頭,誤了飛機,只好改乘第二天的班機。
沒想到,剛到銀川,記者站的電話就跟來了,讓我就粗心大意誤機的事,寫份深刻的檢查,盡陜報回北京。我不想寫,拖了幾天,北京又電話催促了一次。我心里不通,檢查自然寫得不好,擺客觀過多,找主觀原因不夠。結果,記者站領導說我的檢查不像樣子,有位領導還毫不客氣地在我的檢查材料上批道:“根本就不像個檢討?!焙髞恚犝f那天值夜班的同事替我承擔了責任,這事才算完結。
類似情況,銀川組還出過一次。那是一位同事,按要求從銀川乘火車回京開會,接到通知時已離會期很近了。火車開到寧夏北部的石嘴山站,因前邊鐵路被洪水沖垮,就停下不走了。那位記者打電話給北京,說明路斷情況,要求返回銀川,轉乘飛機去京。記者站領導答復:必須按時赴會,不能乘機。當時沒有長途公共汽車,這位同事就徒步跋涉,走到內蒙古包頭,乘上火車趕到北京,結果誤了會期,受到記者站領導的批評。
當時,記者站派到各地的記者,很受各地尊重,多數享有很好的工作條件,可以說名聲顯赫。記者站領導怕大家產生優(yōu)越感,懈怠工作,脫離群眾,就對記者要求較高,管理很嚴。還有件小事,也能說明這一點。那是有次我從西北回京參加集訓的時候。當時記者站規(guī)定,在京人員早晨要按時起床,集體列隊跑步出操,每個組輪流派人帶隊。輪到我值班帶隊的前一天晚上,站里開大會,深夜才散,大家都很疲乏。我覺得有些同事年齡偏大,特別是那些抗戰(zhàn)時期的干部,年長體弱,搞得太勞累了不太好,于是就請示站領導,是否取消第二天的早操,讓大家多睡一會。這遭到站領導斷然拒絕,說:再累,再困,也要照出不誤,這是制度。于是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喊口令,按時集合大家整隊,在院子里跑了一大圈。大家到得很齊,精神也挺飽滿,看來大家確實都很適應記者站的管理。從這些事情可以看出記者站的管理是很嚴格的,盡管有些簡單生硬。
其實,上級對記者站的管理也很嚴格。1967年春,駐哈爾濱記者組用電話往北京傳黑龍江省三位一體奪權的稿子,就是被毛主席批示在全國推廣的那篇材料。因為打電話人普通話講得不好,北京通聯組接聽很困難,加上稿子又長,喊了小半天才聽懂記全。對此,國家機關管理局還查過這次打超長電話的事,讓記者站注意節(jié)約。記者站領導就此研究后,讓通聯組采取措施,力戒浪費。記者站的嚴格管理,可以說是上行下效。
造王力的反
建站初期的一段時間,多數記者對“文革”不理解,跟不上直接領導——中央文革辦公室主任王力的要求。比如有些地方報道了紅衛(wèi)兵搞打砸搶抄抓的嚴重問題;有的地方認為工廠的運動不同于學校,不能搞亂生產秩序,更不應停產鬧革命;有的地方在報道中為中央文革打擊的群眾派別說了好話;有的地方報道了“文革”給工業(yè)、農業(yè)、商業(yè)造成的損失;有的地方記者給當地領導干部說了公道話……因此,王力對全體記者幾乎都不滿意,不斷提出批評,到1966年底,他對全站做了一個總體的低評價,對記者提出嚴厲批評,并使用了一些挖苦、諷刺的語言。
此事發(fā)生在1966年底記者集訓的時候。當時,記者站調幾乎全部外駐記者回北京學習集訓,聽周總理安排記者站下年度工作。周總理在接見講話中,對記者們的工作做了充分肯定,給予了鼓勵。他說記者在下邊日夜奔波采訪,很辛苦,發(fā)回的大量報道,對中央了解、解決各地問題很有幫助。他還對記者如何進一步做好工作,做了具體的指示。大家聽了,感到周總理很了解下情,關心體貼記者,給記者指出了明確的工作方針、原則和具體工作辦法。大家都覺得在總理的領導下,為中央服務,心里暖烘烘的。但周總理講完后,王力也講了一段話,卻給大家潑了一盆冷水。他不顧記者工作的實際,不顧周總理的肯定和好評,對記者站來了個全盤否定,說記者報道不深入、不得力,跟不上“文革”形勢等等,說得一無是處。在講到原因時,他不顧事實,武斷地說,來自軍隊的記者,由于工資高、待遇好,養(yǎng)成了當官做老爺的作風,不善于學習,不鉆研問題,作風飄浮,報道跟不上中央等等。
會一開完,記者站就炸了窩。大家紛紛議論,說王力的講話不符合事實,批評不是出于善意,把整個軍隊都給歪批了。大家實在氣憤,就由新華社駐北京、蘭州、內蒙古軍區(qū)的三名年輕記者牽頭,其他人呼應,給王力提出了幾個質疑。一問軍隊的工資高、待遇好嗎?當時在站工作的記者工資并不高,抗美援朝回國的不高于19級,很多50年代入伍的是20級和21級,60年代以后入伍的絕大多數是22級、23級,并且經過1965年取消軍銜,都減了薪。二問軍人是長期當官做老爺嗎?軍隊長期艱苦奮斗、吃苦耐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實行官兵平等,發(fā)揚軍事民主等形成了一套優(yōu)良傳統作風,這是中央和全黨全國都肯定的。三問王力講話為什么同總理講話截然不同?一連提了好幾個,讓站領導電話傳給了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并強烈要求王力到記者站回答問題。還有人要給王力貼大字報,被站領導說服,最終沒貼。王力不敢來記者站面見記者,就讓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另一名負責人來站做解釋工作,再三說服大家不要造反,不要搞亂工作秩序等等。此事鬧了好幾天,最后才在站領導的說服下平息下來。就在此刻,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撤銷了,王力的主任頭銜也跟著被撤掉。大家覺得出了口氣,也就不再要求揪他了。
中央文革不滿意
除了王力全盤否定記者站工作以外,中央文革的其他頭頭,如陳伯達、康生、江青、張春橋等,也都多次表示不滿意記者的工作,不是說“記者跟不上中央文革”,就是說“記者不聽話”“不支持造反派”“站錯了隊”,經常無端挑刺。
“駐鄭州的記者,因為對河南各派的情況都做了如實反映,沒特別支持造反的“二七公社”派,被康生、江青等扣上“站錯了隊”的帽子,下令全部撤回。
駐西寧的記者,在青海日報1967年“二二三”流血事件中,報道了造反組織“八?一八紅衛(wèi)兵戰(zhàn)斗隊”的嚴重錯誤,激怒了康生,他幾次嚴厲批評記者,指示記者站撤換了駐西寧記者組。
駐長春的記者,如實反映了延邊駐軍武裝鎮(zhèn)壓群眾事件,受到江青的批評,并指令記者重新調查再做報告。記者在重新深入調查后,認為原報道完全屬實,就根據事實重寫了篇與原稿一樣的稿件再報上去,弄得江青啞口無言。
駐保定的記者,因原駐北京大學時主張各派團結聯合,不要搞分裂爭斗,遭到陳伯達的指責,到保定后又因報道中肯定了陳伯達打擊排斥的一支支左部隊,更激怒了這個“華北太上皇”,多次遭嚴厲批評。在記者站撤銷后,陳伯達還到該記者所在單位,指名道姓地批了兩次。
駐福州的記者,搞農村調查時寫了一份關于福建惠安縣農村的稿件,也激怒了陳伯達。陳是惠安人,他誤以為記者去惠安是對著他去的,是查了他的家庭情況,就在記者站大會上把記者批了一通。
駐四川宜賓的記者,在中央文革已決定為宜賓造反頭頭劉結挺、張西挺歷史問題平反后,根據大量調查事實,寫了一篇《劉、張何許人也?》的稿件,列舉了劉、張的嚴重錯誤,受到王力的嚴厲批評,他指令記者站調回該記者,做深刻檢查。
此外,江青還指責解放軍政治學院來的幾名老干部“跟不上文革形勢”,指令把他們退回學院。其實這幾名師團級干部主張穩(wěn)定局勢,保護軍隊,制止造反派的打砸搶抄抓,保護老干部,思想傾向不對中央文革的口味。
張春橋對記者站工作也很不滿,曾指責記者站的“《簡報》不簡”“《快報》不快”,辦得不好。實際上,記者站的《簡報》文字并不長,多數是幾百字;《快報》并不慢,重要的事件,往往是當天發(fā)生,當天發(fā)稿,第二天上送,沒有絲毫耽擱,其文字更精煉,有的一篇稿只印半頁紙。張春橋的指責完全不顧事實,是故意挑刺。
這些人所以對記者站橫加指責,屢屢批評,就是因為記者們忠于事實,對工作負責,遵守職業(yè)規(guī)則,沒有按他們信口開河的調子報道罷了。
如,江青胡說“四川渡口(國家三線建設核心企業(yè))領導班子是彭真、賀龍線上派去的”,班子中的“安以文,是叛徒安子文的弟弟”,“在搞獨立王國”。“渡口不在我們手里”。她指令記者站派人去徹底調查。結果記者經大量調查后,報道說渡口領導干部基本是優(yōu)秀干部,班子也是好的班子,多年來他們創(chuàng)出了卓越的業(yè)績。安以文是河北人,根本不是什么安子文的弟弟。安子文是陜西人。
又如,1967年武漢“七二○”事件的第二天,河南開封發(fā)生了駐軍陸軍第一軍的一個排長帶領一排戰(zhàn)士上街游行的事件,林彪、江青聞聽大怒,沒做調查就妄下結論,說這是“第二個‘七二○事件”。并胡聯系說:“一軍是賀龍的老部隊,這可能要發(fā)動叛亂?!边€說一軍軍長徐文禮“是個危險人物”。江青指令記者站派記者前去調查上報。記者經調查報道說:只是一個排長和二十幾名戰(zhàn)士,因對當地各派互相爭斗,搞打砸搶,爭搶部隊武器的過頭行動反感,就上街跑了一圈兒,叫嚷著要找“造反派算賬”,沒有打傷人,后主動回了營房。根本談不上是又一個“七二○”事件。軍長徐文禮不可能是搞陰謀、發(fā)動叛亂的人,陸一軍更不可能叛變。這個報道完全把林彪、江青的結論否了。
一次,江青讓記者站派人去王光美同志搞“四清”的河北撫寧盧王莊公社桃園大隊,調查王光美的問題。她說:“桃園,你們要派兩三個人去,給予揭穿?!边@無疑是讓記者去搜集王光美的所謂抓“四清”時的問題。記者調查后上報說:現在桃園形勢很好,沒發(fā)現什么“四清”遺留問題。
記者站違背中央文革意圖,如實反映情況的事例還有很多。如中央文革主張打倒老干部,記者們卻冒著風險,在報道中給潭啟龍、許世友、張體學、王任重、武光、陳毅、李德生、鄭三生等一大批領導干部說了公道話。一位記者還千里奔波,替王任重的夫人轉送求助信,使該信由發(fā)出到被毛主席批示只用了4天時間,讓被造反派批斗得病情加重,生命朝不保夕的王任重得以及時就醫(yī),保住了性命。記者們還報道了大量造反派打砸搶抄抓,大搞武斗,破壞嚴重的問題;反映了穩(wěn)定局勢、保護生產的主張;報道了爭取團結大多數,促進大聯合,反對打倒一切,保護干部的主張、做法和經驗。凡此種種,都是不符中央文革意圖的,他們自然對記者站不滿意。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