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超
夢里人
千千是很不幸的,還沒出生父親就死了,還在吃奶的時候母親又得了不治之癥,母親紀婉亭撐著一口氣把她送到青城派當掌門的舅舅廣陵子那里之后就死去了,所以千千一直由舅舅撫養(yǎng)成人。
雖然千千是廣陵子的親人,又是母親臨終托給他照看的,但是對千千,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特殊的關懷和照顧,千千上山十年來,他一直對千千保持著一種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一段不冷不熱的距離。
千千甚至感到,他對自己還不如對青城門下極其普通的弟子。
師傅(舅舅)為什么會對自己這個樣子,而且是持續(xù)那么多年。
一想到這里,千千心里就覺得郁悶、心煩,恨不得離開青城山。而且,隨著她越長越大,這個欲念愈來愈強烈。
暮春的一天,當她正在山上胡思亂想著,突然,青城山上警鐘大作,把她嚇了一大跳,慌忙跑向練武場,問師兄弟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師兄弟們用手中的劍指向一個陌生人,憤然道,“來了一名倭寇,竟然公然向師傅挑戰(zhàn)!”
“我不是你們心目中的倭寇!”面對著虎視眈眈圍著自己的青城眾人,那名東瀛人深鞠一躬,“我是一名東瀛武士,是東瀛柳生世家第十八世掌門人的兒子柳生靜云。我仰慕中國武術博大精深,故特從東瀛渡海而來,向中土武術學習?!?/p>
最近,武林紛傳一個東洋武士柳生靜云向中土各大門派挑戰(zhàn),已擊敗岷山、華山、崆峒、峨嵋等大派掌門,原來這個柳生靜云就是他。
雖然這個人確實不是倭寇,是來上門挑戰(zhàn)比武,也確實是切磋性質,但是,幾十年來倭寇的種種惡行早已使大明子民將所有的東瀛人都視為倭寇,更何況,這個柳生靜云以切磋學習之名前來向中土各大門派挑戰(zhàn),已戰(zhàn)敗多名中華高手,大長了東瀛人志氣,滅了我中華武林高手之威風,又怎能不讓人視之為敵呢?
每一個青城派的人都以敵視的目光望向柳生靜云,除了千千!
事實上,從第一眼看見柳生靜云起,千千就陷入茫然之中。
她同所有的大明子民一樣,對倭寇有一種天生的仇恨心理,這種心態(tài),使她理所當然地視任何東瀛人為倭寇,然而,面對著這個前來挑戰(zhàn)的東瀛中年男人,她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對他產(chǎn)生一絲的仇恨。
不僅如此,她對他還不可思議地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哪個少女不懷春,而這個東洋中年男人,卻竟酷似她夢中的人,或者說,這個人仿佛是應她的春夢而來的。
他修長的身材,一身白衣如雪,暮春的微風拂過,吹動著他的白衣飄飄,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睛里射出銳利而又富有溫情的目光,纖細的手緊握著露在劍鞘之外的劍把上,劍鞘的兩邊,還繡著兩只好看的蝴蝶。他的一切簡直和她夢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她竟然不可思議地產(chǎn)生了這樣的念頭。
她愿意做這個人生命中永遠的渡河,伴他浮沉一生的榮耀和坎坷。
她愿意做他生命中無悔的渡人,伴他渡過一生的豪放與悲歌!
——她愿意!
“青河,你去應戰(zhàn)!”廣陵子大師冷哼一聲,對大弟子青河下了命令。
所有的想法如同消失的漣漪,千千的心湖又重新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
“是?!鼻嗪討暢隽校瑒膺b指柳生靜云。
不知怎的,他一看到柳生靜云,心里就泛起一股大敵來臨的感覺,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人,會是他命中的劫數(shù),命運安排好的對手。
所以,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殺了這個東瀛人。
師傅常常稱贊他,認為他是武學的天才,以他目前的功力,至少已達到了師傅的七成,盡管他知道這個人的武功也厲害非凡,但是他自信,自己必定能贏。
然而柳生靜云竟搖頭道,“我要挑戰(zhàn)的是敝派掌門——名震中土的武學大師廣陵子,而不是你,你還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p>
多么自負的人,多么侮辱人的話!
青河有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了衣服一樣的感覺。
“大言不慚?!彼哪槤q得通紅,正欲持劍撲上,柳生靜云卻在此時突地出劍,劃出了一個劍花。
然后,他徐徐地問青河:“你做得到嗎?如果你做得到,我就答應同你比試。”
在場的所有人都極為震驚。
因為柳生靜云方才出劍,幾乎達到了一眨眼至少二十七劍的驚人高速,在場者,恐怕只有廣陵子大師可以做到,青河最多也不過能刺出二十劍而己。
高手相拼,一點點的差距就是鴻溝,顯然,青河絕不是柳生靜云的對手。
畢竟,青河要比柳生靜云至少小十歲,或許,十年之后,青河可以達到他目前的水準,但是目前,卻還遠遠不及。
然而,雖明知自己不敵,青河豈又甘心!
對一個武士來說,名譽重于生命,他不可能就此抽身而退,寧可死在這個人的劍下。
“雕蟲小技,還不放在我的眼里,來吧。”他怒喝道。
“青河退下?!比欢@時,廣陵子阻止了他,因為廣陵子看出,青河不是柳生靜云的對手,他也知道,今日之局勢,除了自己還可以放手與對手一搏,青城其余的弟子均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師命不敢違,青河咬咬牙,含淚退下。
柳生靜云持劍不動,氣勢端凝如山。
廣陵子默運玄功,輕晃身形,似乎身子未動,卻來到了柳生靜云的身前,由于身形晃動的速度太快,竟晃出了一排的幻影。
移形換位!柳生靜云的眼睛亮了,眼里射出尊敬與渴望的目光。
之所以有那種目光,是因為他覺得,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對手。
“轟隆隆……”晴朗的天空忽然響起了一陣巨雷,接著,毫無征兆的,一場瓢潑大雨便下了下來。
“嘩——”一道閃電閃過。
“呀伊!”柳生靜云借閃電之光一閃,影響人的視覺之機搶先出手,長劍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高速向廣陵子刺去。
廣陵子腳踩奇步,體內聚集的內家真氣在體內高速游走,并瞬間激蕩而出,在自己的身體四周形成一堵強大的“水墻”,化解、阻礙著柳生靜云的高速攻勢。
柳生靜云流暢的攻勢連連受阻,逐漸變得澀滯,剛猛的力道也變軟了,就像在水中有力難使的感覺。
柳生靜云遂改變戰(zhàn)術,竟降低出劍之速,發(fā)揮東瀛劍法詭、邪、偏、怪的特點,招招劍走偏鋒。同時,體內的內家真氣也隨劍身激蕩而出,化身為一條條長著利齒的魚,在水潮中游動、翻滾,試圖沖過對岸,將廣陵子狠狠地咬上一口。
廣陵子使出十成的力道,只見無形的水潮在強勁的力道下高速滾動,觀戰(zhàn)的人們簡直都可以看到水流洶涌,聽到水潮澎湃。
無數(shù)條“魚”被激流卷走,但仍有源源不斷的“魚”產(chǎn)生出來。
“轟轟轟!”
“刷刷刷!”
空中接連不斷地響著雷,閃著電。
千千看得心驚肉跳,而她的擔憂竟是為柳生靜云的!
尤其是柳生靜云竟連退了三步,看起來敗象已生。
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他采取的是以退為進的對策,當他的腳步退到第三步之時,天空中又是一個閃電,他顯然是早已算計好,從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將劍身向天空一伸。
強烈的電光,延著劍身反彈,以真正的電光石火般的速度射向廣陵子的眼睛。
廣陵子閉目,急退,但在瞬間已失去主動。
柳生靜云的身子如脫兔一般直竄回來,一掌擊向了廣陵子。
猝然之下,廣陵子慌忙舉掌相迎。
“轟——”
廣陵子被震得倒飛了出去,口中鮮血狂吐,柳生靜云則只往后退了三步,嘴中吐了一口鮮血。
兩人勝負已分。
幾乎就在同時,十數(shù)聲“殺”聲響起。青城高手們全紅著眼睛向柳生靜云沖了過去。
師恩重于泰山,此時,師傅雖然是在與柳生靜云公平競爭的情況下被擊敗,但旁邊的弟子們卻紅了眼睛,對倭寇本能的仇恨,在瞬間完全充斥了大腦。
柳生靜云本已負了輕傷,更何況對方十數(shù)人一擁而上,很快便落入了下風。
“刷——”拼斗中,青河一劍重創(chuàng)了柳生靜云的肋部。
接著,青河又是極其兇險的三劍,毫不留情地向柳生靜云刺去。任何一劍都可輕易地要了他的命!
“叮叮叮!”
有一劍硬生生地從斜刺里殺出,擋住了殺機重重的三劍。
竟是千千!
青河又驚又怒,責問道:“千千,你干什么?”
千千竟怒道:“他和我們講明了是公平?jīng)Q戰(zhàn),師傅敗給他,是技不如人,你們怎么能違背協(xié)議,以多打少呢?這要是傳出去,會使青城派在江湖上被人恥笑!”
“千千說的是實情,但或許也不一定,因為對方是一個東瀛人,即使以一種不光明的手段殺死一名東瀛人,大部分武林人士說不定不但不會指責青城派,或許還會暗暗稱贊青城呢!更何況,此時沒有別的外人在,只要今天在場的人不說,又怎么會傳到武林中去呢?!?/p>
但這些話只可意會,不好言傳的,更何況千千也不傻,也應該懂啊。
青河擺劍,漲紅了臉喝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度縱身向柳生靜云狠狠刺去。
“呼——”其余眾人旋又撲上,他們也是與青河一般心思。
殺了他!殺了這個東瀛倭寇!
自知必死的柳生靜云此時手撫胸口,嘴角處浮現(xiàn)出一絲冷笑,眼里射出看透了生死及鄙視他們的目光。
這個人,面對死亡也是極有風度的,這一點,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
“叮叮?!?/p>
又是千千。
她如旋風般的卷入陣中,再次為柳生靜云擋去了所有的劍,并且喝道:“我說了,不許傷害他?!?/p>
這次,連柳生靜云都面露驚訝之色,向千千望去,這位至死都保持著驕傲風度的冷靜男子,也被千千的舉動弄得失態(tài)了。
“師傅,您老人家認為他們做得對嗎?”千千毫無懼色,毫無愧色,甚至是咄咄逼人地問廣陵子。
廣陵子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悲哀之色,但絕不是認為徒兒背叛師門的悲哀,仿佛是早就知道命中會安排這件事發(fā)生一樣。
“不許傷害他。”他似乎很疲憊地揮了揮手,“帶他到貴賓室休息、治療?!?/p>
沒有人動。
青河整個人完全僵硬了,血在他的體內沸騰著,就像地底下奔騰的巖漿。
“謝謝師傅。”千千竟誰也不理,抱著柳生靜云直奔貴賓室。
廣陵子眼中的悲哀之色更加濃烈了。
我一直只把大師兄當哥哥,我不愛他。
一連七天,千千都在貴賓室悉心地照料柳生靜云,這七天內,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進入貴賓室。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們青城門下的人冷淡、鄙視你,甚至敵視你?!眰麆轁u漸復原的柳生靜云問千千。
“因為我這樣做是對的,他們的做法是錯的?!鼻о嵵氐卣f:“我知道他們會冷淡我、鄙視我,甚至敵視我,我更知道這么做,大師兄、師傅會很傷心,但是我必須這么做,因為我是對的,而他們——違背了道義原則,我做事只考慮道義原則,不考慮別的因素?!?/p>
柳生靜云禁不住仔細地打量著這美麗的少女。
是的,單看她亭亭玉立的,外表會給所有人以柔弱的感覺,可是她那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嘴唇,以及富有挑戰(zhàn)性的眼神,無一不說明她是一名真正外柔內剛的女子。
她像一朵風情奔放的玫瑰,但是卻長著尖銳的刺,而且那刺就藏在花蕊的深處。
這樣的少女他在東瀛、在中土都從沒有遇到過。
在他目光的持續(xù)注視下,她的臉卻漸漸地紅了,終于露出了小女孩的嬌羞姿態(tài)。
柳生靜云的心一蕩。
他并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而是風月場中的老手,在他三十五年的生命歷程中,有過無數(shù)的女人,但她們對于他來說,都只是滿足他情欲的匆匆過客而已,從沒有人能夠讓他動過真心。
對他來說,只有武道的探索才是人生真正的永恒。
然而不知怎的,面前的這位異國的少女卻讓他生平第一次動了心。
他是過來人,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面前的少女救他不僅僅是為了道義,或者說,道義只是一個借口吧,真正的原因是她愛上了他。
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一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
她的臉更紅了,但并沒有松開。
他開始對她講述東瀛,講東瀛武士道,講倭寇的形成,講櫻花,講富士山,講俳句,當然,還有他的家族,他的身世。
她出神地聽著,腦海中不斷地勾勒出異國的風土人情,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會對東瀛那么感興趣。
或者是愛屋及烏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毫無理由地愛上了這個可做自己父親的人。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千千急忙從柳生靜云的手掌中抽出手來。
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一名師兄進來了。
師兄連小師妹都沒有喊,而是毫不客氣地對她說:“師傅要你去一趟。”
“青河——” 房中的廣陵子轉過身來,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對青河說:“為師早就知道你喜歡千千,所以為師做主,準備讓你和千千成親?!?/p>
說罷,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是完成了一生中極為重要的決定。
但是青河卻沒有他意料中的驚喜。
雖然師傅的這個決定是青河期盼已久的,但是此刻說出來,卻只能讓他疑惑。
是的,他愛千千,愛得發(fā)狂,連青城山上的花和草都知道??墒?,一直以來,明明知道他心意的師傅卻故做不知,不停地為他介紹別的門派的女子,但都被他堅決地拒絕。
既然師傅早就知道他喜歡千千,卻為什么不早讓他娶千千呢。
他強烈地感覺到,過去師傅一直是不愿意把千千嫁給他,而此刻,師傅卻更怕那個倭寇奪走了千千的芳心,師傅更不愿意看到千千和那個倭寇有什么瓜葛,在師傅看來,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師傅迫不及待地想要快刀斬亂麻。
如果真是這樣,那絕不是他的幸福,而是他的悲哀。
他——青河是多么驕傲的男人。
他要千千的人,更要千千的心。
他要的是師傅誠心誠意的成全,而不是勉強和憐憫。
“師傅——”他很想說出心中真實的想法,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其實,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如果他拒絕,那他將永遠也得不到千千,一切或許只是自己太過于敏感了吧。
腳步聲響起,有人推門進來了。
是千千。
他已有七天沒有看到她,這七天因她和柳生靜云在一起,他簡直想念她想得要發(fā)瘋,要崩潰了。
無數(shù)次,他悄悄走到貴賓室的門前,心痛如絞地聽著,想著房內的動靜,卻沒有勇氣推門而入。每當有師弟憐憫的目光射過來的時候,他急忙裝作毫不在意的順便路過的樣子走開,稍后卻又悄悄地折回來。
“師傅,您叫我嗎?”千千問。
“是,千千?!睆V陵子直截了當?shù)卣f:“你準備一下,師父準備讓你和你大師兄成親?!彼又亓苏Z氣:“就在——明天!”
聽起來,廣陵子說的是一件大喜事,但是屋中的三個人卻沒有一個人感到一點喜悅,相反地,廣陵子的話一出口,屋里便充滿了一種壓迫感、緊迫感和窒息感。
“不——”千千艱難地吐字出口,但是神情卻毫不退縮。
青河的心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整個人差點癱倒。
“為什么?”廣陵子冷冷地問。
“因為我一直只把大師兄當哥哥,我不愛他?!鼻е币曋鴰煾?。
“就這個原因?”廣陵子嚴厲地問,冷冷地笑。
“我……”千千猛地長發(fā)一揚,“我喜歡柳生靜云?!?/p>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聽到這句話,青河的心中狂流亂涌,心中殘余的最后一絲希望也轟然坍塌。
在那些千百次徘徊的日子里,他的心中始終對千千存著一份希望:她公然救柳生靜云,只不過因為她是一個講道義原則的人,柳生靜云雖然是個對女人極有吸引力的男人,但是千千是不可能喜歡他的,因為柳生靜云畢竟是個東瀛人,而且他的年紀都可以做千千的父親了。
然而,千千她……
“那是不可能的?!睆V陵子滿面怒容,拍桌而起,一掌將面前的檀木桌打得粉碎。
這是青河和千千生平第一次看到師傅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千千甚至能從師傅的眼神中感到他對自己動了殺機。
過去師傅對她只是不喜歡,對她只是冷淡,這一次是真的恨她了吧。
然而,千千依然緊抿著嘴唇,揚著頭,沒有因為廣陵子的舉動而產(chǎn)生絲毫的退縮念頭。
廣陵子猛地揚起了手。
“師傅!”大驚失色的是青河,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抱住了廣陵子的腿。
千千倔強的眼神仍與廣陵子對峙著。
她的舉動在告訴廣陵子,她寧可死,也決不收回自己剛才的話。
廣陵子長時間地凝視著她,終于頹然地放下手,眼神中再次閃過那種無法抗拒命運安排的深深的悲哀。
“千千,你聽好?!彼従彽卣f:“要么你明日和你大師兄成親,要么你離開,你想和誰離開都可以,但從此以后,你就不再是青城弟子,也永遠不許再喊我舅舅。”
那就是說,如果千千選擇了柳生靜云,她就要被逐出青城,并且眾叛親離。
“容我想想?!泵鎸θ绱酥卮蟮倪x擇,連一向行事果斷的千千也不禁猶豫了。
她退了下去。
廣陵子既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問青河一樣:“你說冥冥之中,究竟是不是有一種主宰人命運的神秘力量?!?/p>
青河答不上來。
他的思緒和心此刻都亂得可怕。
依然是意料之中的決定,千千的選擇果然還是柳生靜云。
廣陵子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靜靜地坐了一夜。
當千千進去向他辭行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在一夜之間全白了。
過去,千千一直以為舅舅是不喜歡她,不愛她的,可是舅舅一夜白頭活生生的現(xiàn)實卻清清楚楚地告訴她,舅舅的內心其實是深愛她的。
廣陵子的眼中終于射出難得的慈愛目光,并拿出一個玲瓏精致的玉葫蘆,掛在她的胸前,緩緩地說道:“孩子,舅舅尊重你的選擇,這是舅舅送給你的禮物,你要好好地收藏它,但是你也要答應舅舅一件事,如果——”他低下頭來,悄悄地在千千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是!”千千很鄭重地答應道。
廣陵子仍不放心道:“你發(fā)誓,如果你做不到,將會斷子絕孫,下輩子投胎做豬做狗,永世不得超生!”
好毒的誓言,廣陵子究竟對千千說了些什么,以致他要千千發(fā)下如此毒的誓言。
千千竟然毫不含糊,立刻道:“我千千今日對天發(fā)誓,如果我不聽從舅舅廣陵子的話,將會斷子絕孫,下輩子投胎做豬做狗,永世不得超生!”
“很好!”廣陵子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只展露了一瞬間就倏地收斂,然后——他作了一個決然的手勢,以一種決然的口吻道:“你和他——走——吧?!?/p>
青城眾弟子均用鄙夷而憤怒的目光望著她和柳生靜云。
柳生靜云一如上山時的瀟灑,輕拉著千千的手:“走吧!”
千千望了望廣陵子——她的舅舅——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一眼,可是廣陵子卻始終再沒有看她,她終于咬牙,不再理會眾人,慢慢地和柳生靜云走下山去,走上了一條前途茫茫的路。
走到半山腰中,從樹叢中突然閃出一個人來。
是青河,他方才沒有和廣陵子及青城眾弟子在一起。
他的身體站得筆直,依然保持著往日的驕傲,然而那緊鎖的眉頭,卻掩不住憔悴和憂傷。
“大師兄——”千千不覺停下腳步。
青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揮手緩緩道:“小師妹,保重,祝你幸福?!?/p>
“謝謝!”千千哽咽了。
柳生靜云禮貌地向青河鞠了一個躬,以示謝意,但青河卻一閃身,閃入了叢林中。
她的眼角潮濕了。
大師兄,你保重,一個聲音從內心深處跳了出來,并在叢林中深深回蕩。
青河霍地轉身,望著千千驀然已走遠,眼中的熱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
他聽到的傳來的聲音,就像夢里嗚咽著的小河。
啊,師妹,為什么你情愿讓風塵來刻劃你的樣子呢?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兩個月后,他們終于踏上了東瀛土地。
雖然此前千千從未到過東瀛,但因為柳生靜云早已多次對她描述過東瀛的風土人情。因此,千千一點也沒有踏上異鄉(xiāng)的陌生感,反而感到有種說不出的親切。
柳生家族乃是東瀛著名的家族,柳生家族的現(xiàn)任掌門柳生茂周是東瀛目前三大幕府之一——德川英治的首席武士。
按照計劃,柳生靜云帶千千去見自己的父親,然后兩人再舉行婚禮。
離德川幕府的統(tǒng)治地——富川城還有五十里的時候,柳生靜云竟然碰到了自己的老家人——加勢大晃,他是柳生茂周的心腹,他正帶著一隊武士在巡邏。
“少爺——”加勢大晃看到柳生靜云,先是驚訝,后是狂喜,急向他奔了過來。
“大晃,你為什么在這里?”柳生靜云迎上去,有些疑惑地問:“我父親呢?”
“他在那邊?!奔觿荽蠡握f著,向右一指,柳生靜云不由自主地向右看去。
一個極度的意外發(fā)生了。加勢大晃竟抽出早已暗藏的匕首,狠狠地向柳生靜云刺去。
變化實在是太過突然,柳生靜云大驚,向后速退,加勢大晃如影隨形,如附骨之蛆,其余的武士也早已拔劍怒吼,紛紛撲上。
“嘶——”匕首將柳生靜云的腹部劃了一個大口子。
與此同時,“轟”的一聲,一紅一黃兩個煙花彈響起,似乎是在發(fā)出某種召喚的訊號。
柳生靜云的回鄉(xiāng)之行,千千的第一次上門,竟然受到了這樣的“招待”。
只見加勢大晃和十幾名武士,人人手持長刀,呈圓形將他們倆包圍起來。
見柳生靜云受傷,千千心痛如絞。
“我沒事!”柳生靜云伸手將欲給他包扎的千千推開,自己運指如風,點了腹部的四處要穴,暫時止住了流血。
“很好!”柳生靜云殺氣騰騰,“柳生門下的狗竟咬起主人來了,加勢,我再問你一句,我父親在哪里?”
加勢一臉奸笑,“你到陰曹地府去問他吧!殺!”眾武士撲了上來。
好一場惡戰(zhàn),戰(zhàn)場中劍氣激蕩,如驚濤駭浪連綿不絕,空中充滿了驚心動魄的嘯聲。
對方人多勢眾,柳生靜云又受了傷,他們能逃出包圍圈嗎?
能!
一直都像淑女一樣的千千,此時此刻竟似一個來自地獄的令人恐怖的魔女,她叫喊著、砍殺著,武士的劍刺在她的身上已完全沒有了感覺,因為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他們讓相公逃走,因此她絲毫感覺不到自身的疼痛。
她身中了十三劍,卻連殺了十三人,連加勢大晃也死在她的劍下!
她披頭散發(fā),高舉著劍,如血的夕陽之光似乎全集中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她那滿身的血污,看上去竟似一團奇異的令人心悸的雄雄烈火!
東瀛武士一向悍不畏死,但此時此刻,卻被千千嚇得連連后退!
正在這時,遠方塵土大起。人喊馬嘶,竟有大批的東瀛武士趕了過來。
“相公,走!”千千拉著柳生靜云狂奔而去,那剩下的幾個武士竟不敢追。
從那時起,他們倆開始了亡命天涯、四處躲藏的日子。
陸陸續(xù)續(xù)地,他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來,柳生靜云在中土的這些日子,德川幕府發(fā)生了政變,德川英治的侄兒德川三郎買通了加勢大晃,并聯(lián)合另一大幕府首腦豐臣泰吉一舉格殺了柳生茂周和德川英治,柳生家族全族被害。故柳生靜云剛剛回歸故土便遭到追殺。
預想的喜事不但不可能再舉行,還要承擔滅門之禍的巨大打擊,柳生靜云一夜之間蒼老、憔悴了十歲,他整日整夜地沉默、沉思著,一句話也不說。
千千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天夜里,千千實在是忍不住了,輕輕地問他:“相公,你究竟在想什么,雖然我們還沒有正式舉行婚禮,可是我早已當自己是你的妻子,任何事都讓我們兩個人分擔,行嗎?”
柳生靜云痛苦道,“我在想,我一定要為家族報仇雪恨,可是,只憑我們兩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夠的,我們該怎么辦?。俊?/p>
“我有一個辦法,”千千急切道:“相公,我們回中土去吧,反正東瀛已難以待下去,我去求舅舅,求大師兄,求各位師兄弟幫忙。他們一定會幫我們的?!?/p>
“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中國人是不可信任的?!绷o云斷然拒絕。
“難道我不是中國人嗎?難道殺柳生家族的不是東瀛人嗎?”千千很不高興。
“你當然是另當別論,但是別的中國人我無法信任,再說,你跟了我,就已經(jīng)是東瀛人了——”突然,他的臉色一變,喝道:“誰?”同時拉著千千一躍而起。
一陣大笑響起,一名首領模樣的人在數(shù)名武士的簇擁下現(xiàn)身,周圍腳步聲沙沙,現(xiàn)出大批持箭的武士,手中的弓箭對準了他們。
他們被敵人包圍了,逃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這個首領,正是三大幕府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織田倉雄,他與靜云的父親也是有相當交情的。
“靜云賢侄,老夫并不想抓你?!笨椞飩}雄輕嘆了一口氣,“但目前形勢逼人,我不得不這樣做,你還是別做無謂的反抗和犧牲吧?!?/p>
“倉雄叔父,”極度危急之下,柳生靜云卻冷靜地開口:“在您抓侄兒之前,請聽侄兒一言,若聽完侄兒一言之后,叔父仍要抓侄兒,侄兒甘心束手就擒,絕不反抗?!?/p>
織田倉雄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但終于還是點頭了。
柳生靜云道:“現(xiàn)今豐臣泰吉野心勃勃,想要獨霸天下,德川三郎已成為他的傀儡,他的下一個目標一定就是叔父您吧,難道叔父以為把我抓住送給他就可以討好他了嗎?反之,若叔父今日放侄兒我一條生路,侄兒愿為叔父效死力,今日侄兒是勢單力薄,而叔父人馬雖多,卻缺乏頂尖高手,若叔父愿收留侄兒,那絕對會是兩全其美之事!”
聽了這話,織田倉雄陷入深思之中。
良久,他向柳生靜云招手:“賢侄,你過來,我們單獨談一談?!?/p>
于是,倆人單獨地談了好一會兒。
最終,織田倉雄既沒有捉他們倆,也沒有收留他們,而是放他們走了。
織田的意思是要起用柳生靜云,但不是現(xiàn)在,因為他認為現(xiàn)在即使用柳生靜云,他也還并沒有把握同豐臣泰吉相對抗。
所以他要柳生靜云暫到中土去躲一陣,他在這邊做好充分的準備之后,再去接靜云回來!
想象中美好的東洋之行卻充滿了意外和戲劇性的變化。這不能不讓人感慨,真是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迷路的羔羊
他們倆終于到達了海岸線,并且找到了船只,就在他們準備登船出海的時候,德川三郎手下的人竟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包圍了他們。
就在形勢危急的時候,又有一大群人冒了出來,將德川三郎的手下殺得大敗,救了柳生靜云和千千的命。
但,無論是對極重視家族榮譽、武士榮譽、極講究門第等級的柳生靜云來說,還是對于一向痛恨倭寇、視倭寇為永遠的敵人的千千來說,倆人卻都覺得尷尬得要命。
因為這群人乃是倭寇。
這群倭寇的副統(tǒng)領叫做工藤由紀夫,原和柳生靜云的父親一起在德川英治帳下聽令,后來工藤由紀夫犯了罪按令該斬,柳生茂周向德川英治求情,救了工藤田由夫一命,工藤由紀夫被革去了武士稱號,趕出了軍中,他便同許多犯了罪的東瀛人一樣,當了倭寇,并且由于本領出眾,逐漸成為霸占橫嶼島一方倭寇的副統(tǒng)領。
兩人在得救之后,不欲多待,準備速速離去,但工藤由紀夫極力挽留他們上島過一夜,并說統(tǒng)領飛鳥涼想見他們。
因欠工藤由紀夫的情,他們倆只好隨著工藤由紀夫上了島。
飛鳥涼不似一般的東瀛人那般矮小,相反的,他身材還很高大,年紀雖只四十多歲,須發(fā)卻花白如老翁。從一見到柳生靜云和千千起,他就一直保持著熱烈歡迎的笑容,但是,千千卻始終覺得他的笑容中隱藏著幾分詭異。再觀察他臉上那刀刻似的深深的皺紋,一雙細小的半開半闔的眼睛里射出的復雜善變的目光,從一開始就讓千千對他充滿了警惕和防備之心。
飛鳥涼對他們進行了盛情的款待,但他們卻如坐針氈,只想速速離去。
然而,在他們向飛鳥涼告辭的時候,飛鳥涼卻突然對柳生靜云說了一句話,由于千千跟著柳生靜云已經(jīng)有幾個月,千千已經(jīng)聽得懂東瀛話,這句話讓千千很好奇。
飛鳥涼說的是:“靜云,請尊夫人先回去歇息吧,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對你說?!?/p>
他想對靜云單獨說什么?千千的心不由得一緊。
柳生靜云一愣,看了千千一眼,當即拒絕道:“這樣不太好,有什么話讓拙荊也聽一聽。”
飛鳥涼干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然后道:“靜云,你知道嗎?目前我們東瀛海盜的形勢已經(jīng)極度不妙。戚繼光率領的明軍屢戰(zhàn)屢勝,沿海的海盜節(jié)節(jié)敗退,如今,已只剩下我這一部。你是東瀛人,家中又遭逢大變,我想請你幫我的忙,做我的副手,你看怎么樣?”
飛鳥涼的意思是想要柳生靜云留下來當倭寇!千千大吃一驚,急忙用眼神示意柳生靜云,讓他拒絕。
柳生靜云根本沒有看千千,他盯著飛鳥涼一字一句地說:“柳生家族是東瀛的高貴家族,我柳生靜云絕不能做敗壞門風的事!”
他說完之后又扭頭看了千千一眼,眼中有責備之意,那意思是說,這還用你教嗎?
千千松了一口氣,沖他欣慰地、歉意地一笑,但只見飛鳥涼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并沉下了臉,過了一會兒,才冷冰冰地說:“柳生先生,你可要考慮清楚,現(xiàn)在你是在我飛鳥涼的地盤上?!彼恼Z氣中竟充斥著威脅之意。
在他說話的同時,一股森寒絕倫的殺氣仿佛山洪爆發(fā)一般,以飛鳥涼的身體為中心狂涌而至,包圍了他們倆,顯示出這個人高超的武功和濃烈的殺機。
“那好,飛鳥涼先生,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打擾了?!绷o云面上毫無懼意地說著,卻也在說話的同時默運玄功,純剛純陽的內氣激蕩而出,頓時,將飛鳥涼的那股殺氣消于無形,這充分顯示了柳生靜云的功力在飛鳥涼之上。
飛鳥涼識得厲害,臉色又一變,眼珠子轉了兩下之后,忽又哈哈大笑:“好吧,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去吧?!?/p>
兩個人拱手向飛鳥涼告辭,回到了客房。
當夜,兩個人都不敢合眼,準備天一亮就找工藤由紀夫要船走。
大約一更至二更之間,他們所住的屋子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誰?”柳生靜云警惕地問。
“是我,工藤!”是工藤由紀夫焦急的聲音。“首領見你們不肯留下來,準備把你們殺掉向豐臣泰吉邀功,你們快跟我走?!?/p>
事情緊急,靜云和千千急忙跟著工藤由紀夫逃了出來。但是船都被飛鳥涼手下的人看著,根本無法渡海。
工藤并不驚慌,叫靜云和千千一人折了幾根粗大的樹枝在手中,并告訴他們二更時分海水會退潮。
梆梆,二更到了。
果然,一直平靜的海水退潮了,海水向兩邊自動地退去,這樣,他們的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條淤泥道。
就在這時,叫聲、殺聲四起,是飛鳥涼發(fā)現(xiàn)了他們逃走,無數(shù)的火把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飛鳥涼已經(jīng)率領人馬追了上來。
一般的人,面對著淤泥道當然走不過去,但是對于頂尖高手的柳生靜云和千千來說,卻并不是難事,他們以手中的幾根粗樹枝為支點,施展絕世輕功,很容易地通過了淤泥道。
行至中途,橫嶼島那邊傳來了一聲慘叫。是工藤由紀夫,他被盛怒之下的飛鳥涼一劍刺死了。
盡管千千一向很厭恨東瀛人(除了柳生靜云是唯一的一個除外),但對于兩度救了他們而喪失了性命的工藤,她還是非常感激,并為之傷感的。
不知為什么,飛鳥涼竟絲毫不肯放過柳生靜云,竟命令手下的幾名高手追了上來。
自從大師兄死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她選擇柳生靜云是一個多么多么嚴重和荒謬的錯誤。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生活是那樣的復雜和苛刻,根本不允許人犯一個錯誤,一旦犯了錯誤,代價往往就是生命,而若要改變錯誤,也只有犧牲生命吧。
“咳咳——”千千臉泛潮紅,輕輕地咳著咳著。略略地仰著頭。
“記得這只玉葫蘆嗎?在我和你下山時,舅舅把它當做禮物送給我的,他還告訴我,這個玉葫蘆里有一顆毒丸,是我們中土蜀中唐門的一個高手煉成的,任何人吃了它,便會四肢無力,咳嗽,發(fā)高燒而死,而且無藥可治,而它更可怕的是,任何人和服用了這顆藥丸的人接觸都會被傳染,同時又會傳染給別人?!?/p>
柳生靜云整個人全都汗透了,他嘶聲道:“是你?。?!”
千千道:“舅舅的意思是,如果我跟你到了東瀛,你有負于我,我就把這顆藥丸悄悄地放入酒水中,讓你服下,然后離開你,讓你和你所接觸的人全都死掉!他怕我做不到,所以要我發(fā)下毒誓!”
“咳咳——”她又咳嗽起來:“我原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打開這個玉葫蘆,沒想到——咳咳——我竟然還是有用它的那一天,只是我罪孽深重,害死了大師兄和三千戚家軍將士,所以是我服了這顆藥丸,咳咳,我也沒有離開你,要死,我們還是死在一塊吧。咳咳……咳咳……”
“咳咳咳……”柳生靜云也開始咳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眼里流露出哀求之色,“千千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對不對,當初你的師兄弟他們要殺我,是你拼命地救我,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千千悲傷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流著,“是的,我愛你,所以當初我會不顧一切地救你,可是,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你知道的,我是一個非常講道義原則的人,就算當初我不愛你,為了道義原則,我也會救你,咳咳咳,可是你害了……害了……你做了錯事。我愛你,可是我的愛是不能違背我做人的原則的?!?/p>
“咳咳咳——”柳生靜云慘笑道:“那我錯了,我以為你對我的愛是可以為我改變你做人的原則的……賤人……”他突然一躍而起,一指刺向千千的咽喉。
原來,在他和千千說話之際,他一直暗暗提聚內氣,終于沖開了穴道。
綠光一閃,千千手中的玉葫蘆閃電般地刺入了柳生靜云的胸膛。
她已經(jīng)深深地了解到柳生靜云的手段,所以,這一次她再也沒有疏忽。
柳生靜云倒在床上,漸漸地露出凄慘的笑容。
“其實,咳咳……飛鳥涼一直在勸我殺掉你……咳咳……我沒有……答……答……應?!?/p>
“相公——”千千撲了過去,痛哭失聲。
葫蘆島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遠遠地望去,像一個巨大的火球在燃燒。
“千千,一定是千千!”廣陵子隔海相望,禁不住熱淚盈眶。
很多的箭在頭頂飛過,那是時光的箭,水晶碎片一樣呼嘯而去。
恍惚中,廣陵子想起了多年前的情景。
他是千千的爺爺奶奶從雪地撿回的孤兒,和婉亭并不是親兄妹,倆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后來,他被送到青城去學藝,藝成下山后,本來是要迎娶婉亭的,但沒想到婉亭的村落遭到了倭寇的洗劫,婉亭慘遭凌辱,而且她還懷上了倭寇的孽種,她雖然恨倭寇,卻堅持認為孩子是無罪的,遂離開了家鄉(xiāng),并生下了孽種。
這個孽種,就是千千!
婉亭臨死前告訴了廣陵子千千的身世秘密。所以,廣陵子一方面因她是婉亭的女兒而深愛著她,另一方面又因她是倭寇的后代而厭惡著她。
千千不是大明子民,而是一個東瀛人,這大概就是她之所以會輕易地愛上東洋人——柳生靜云的原因吧,畢竟她和柳生靜云是同族之人。又大概是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潛意識中有一種戀父的情結,所以會輕易地愛上已是中年人的柳生靜云吧!
人生就是這樣,在蕓蕓眾生中發(fā)生著紛繁復雜的情感糾紛,有時候一個小小細節(jié)的差異,就會導致大家有著完全不同的結局。
總之,一切都是宿命,是命運的安排,沒有人可以抗拒。
淚眼模糊中,廣陵子仿佛看到了千千抱著柳生靜云的尸體,向沖天大火中走去,像一只涅磐的鳳凰。
〔責任編輯 方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