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銀狐越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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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克·弗雷恩是芬蘭一家狐貍養(yǎng)殖場的資深管理員，有著豐富的養(yǎng)殖狐貍經驗。今年入冬以來，約克發(fā)現他最鐘愛的一只種狐的行為有些反常，經過一番嚴密細致的“偵查”，原來這只狡猾的狐貍竟然想集體“越獄”!

現代化的養(yǎng)殖場關卡重重，狐貍再聰明也只是動物，能跟高智商的人類相比嗎?約克不動聲色監(jiān)控著一切，一場人與狐貍的斗智斗勇在這個養(yǎng)殖場里展開……

異常

芬蘭是全球第二大皮毛出口國，每年保持超過500萬只動物皮毛的記錄，僅次于丹麥。45歲的約克·弗雷恩是一位有著近20年狐貍養(yǎng)殖經驗的專業(yè)管理員，在芬蘭赫爾辛基西北郊外的一家狐貍養(yǎng)殖場工作。

9月底，約克“轄區(qū)”里一只名叫“明科斯”的種狐生病了。明科斯是一只漂亮的公狐，它體型較小，腦袋不像一般銀狐那樣窄長，耳朵圓圓的，披著一身綿綿茸茸的豐厚毛皮，顏色是極難得的淺銀白色。正因如此，明科斯被選中做了種狐，僥幸躲過了早該來臨的“殺戮”。但這種幸運也拖不了多久，明科斯已經滿9歲了，以狐貍10至15歲的壽命來講，算步入“中老年”，所以今年冬天，它也將和其他倒霉鬼一起走向生命的終結。

9年前明科斯出生時媽媽難產，狐貍媽媽一聽到響聲就煩躁不安，甚至幾次都企圖咬死自己的親生兒子。是約克把奄奄一息的小狐貍抱了出來，自己擔任了狐媽媽的角色，用嬰兒奶瓶喂它藥和牛奶。一個月后，小狐貍終于活下來了，約克高興地為它起名“明科斯”，意思是“小斗士”。明科斯一天天長大，聰明的它對有養(yǎng)育之恩的約克格外親熱。

此時的明科斯懶懶地蜷在籠子一角，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活力，約克擔心地伸出雙手抱住明科斯的小腦袋，對著亮處仔細查看它的眼睛顏色，然后摸摸頸子，仔細檢查后沒有可疑發(fā)現，于是約克把它的糞便送去疾病監(jiān)控室化驗。

沒過幾天，明科斯又出現其他問題了。它不停地用爪子抓撓自己，用背抵在籠子上用力磨蹭。當喂養(yǎng)員試圖接近它的時候，它表現得有些狂躁，甚至發(fā)出威脅的嗚嗚聲。情況越來越嚴重了，約克趕緊到市中心請了一位專業(yè)獸醫(yī)回來。

獸醫(yī)仔細查看了它的腦袋、頸項和四肢，也沒發(fā)現任何異常。“可能是體內缺乏某些營養(yǎng)素和微量元素，給它做點好吃的吧。”獸醫(yī)臨走前給明科斯留下了兩瓶營養(yǎng)素藥粉。

約克擔心這種怪病有傳染性，于是打算把明科斯的配偶丁娜和兒子小湯姆移走。當他打開籠門去抱丁娜的時候，明科斯迅速地躥了過來，眼珠子骨碌碌地盯著他，嘴里發(fā)出可憐的低低的叫聲。它是在向約克求情呢!

狐貍的家庭觀念十分強烈，通常是一夫一妻制，外出時緩緩而行，入則同起同臥，無比恩愛。前幾年明科斯純粹扮演種狐角色，平時都是單獨住在一個小籠子里，根本接觸不到“性伴侶”，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們長什么模樣。前年才正式和5歲的母狐丁娜配對生活，感情好得不得了。兒子小湯姆出世時恰值是隆冬，丁娜又湊巧患病，一連好幾天都是明科斯嘴對嘴地喂食物給妻兒，讓全體飼養(yǎng)員都感動地評它為“模范丈夫”。如今要是把丁娜母子移出籠子，對生病的明科斯來說不是雪上加霜嗎?約克心中一軟，放開了丁娜。幸好幾天后明科斯的病漸有好轉，丁娜母子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斗智

按慣例，管理員們會在10月份的第一個星期給當年要“出毛”的狐貍進行體檢，看它們是否健康，毛皮是否有傷損。最后經過層層篩選出來的狐貍們會被集中到VIP養(yǎng)殖區(qū)域。那里的籠子空間更寬敞，食物也更豐盛，是臨死的狐貍們最后的天堂。12月初，狐貍們就會被成批地運往屠宰場，為了保證整張皮草完整無損，它們將被殘酷地電擊肛門致死!

即使自己的收入完全依賴這些漂亮的狐皮，約克還是深深為狐貍們的悲慘命運感到無奈。說老實話，干這一行越久，約克越討厭自己的工作，有時候甚至有“助紂為虐”的罪惡感。但看在豐厚的收入分上，約克還是壓制著厭惡不得已而為之。

這次的體檢非同小可，場主親自到場監(jiān)察。他告訴約克和幾個高級管理員，養(yǎng)殖場剛接到一份丹麥的高級訂單，要10張絕無瑕疵的銀色狐皮。場主親自挑選了10只體格健壯、毛皮豐厚美麗的銀狐備用，明科斯也在其中。約克心里一震，故意指出明科斯背上的部分斷毛給場主看，場主把手一揮，說：“這個沒問題，你好好給它梳理修剪一下毛針，注意照料就好了。這家伙毛皮的顏色多好，多難得啊!”約克只有把明科斯關進VIP區(qū)，為了給它心理安慰，他違反了規(guī)定，偷偷把丁娜和小湯姆一起送進去陪伴明科斯度過這最后的時光。

沒想到明科斯又搞出新花樣了：先是拒絕進食，熬了整整三天，幾乎奄奄一息；總算開始正常吃喝之后，右爪又不知道怎么弄得裂了道大口子，鮮血淋漓。約克感覺有些不對勁了，這么多年來明科斯一直非常馴服聽話，這兩個月來到底是怎么了?他悄悄在明科斯一家三口的籠子左上方安裝了一個小攝像頭，決定找出真相。

深夜，養(yǎng)殖場一片靜寂和漆黑。約克坐在值班室監(jiān)控屏前，一心一意地觀看明科斯籠子里的影像畫面。白天一直懶洋洋的明科斯一改精神萎靡的樣子，壓低身子在地上匍匐前進，來到籠子后側靠右的角落，伸出右爪在拽弄著什么。沒掏幾下，可能是碰到右爪上的傷口了，疼得直縮回來，改用左爪去扒。一旁的丁娜緊張不已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嗅嗅明科斯的爪子，或是碰碰它的鼻頭。神秘的地下工作一直在持續(xù)進行，到了后半夜，精疲力竭的明科斯實在堅持不了了，丁娜就頂替上去，繼續(xù)干活。它們到底在干什么呢?

快到天亮的時候，約克突然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天哪，明科斯不是想“越獄”吧!和狐貍打了那么多年交道，約克非常清楚狐貍的智慧絕對不容低估。在動物中，狐貍的智商和最聰明的狗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跟靈長類動物媲美。特別是經過人類馴養(yǎng)的家狐，因為耳濡目染，學得了一些人類的技巧和能力，有時候甚至能正確推斷人類的想法和意圖。

約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到現在，他終于理出了一個清晰合理的脈絡：聰明的明科斯感覺到自己死期將近，于是幾次三番地裝病，甚至忍住疼痛蹭斷漂亮的長毛，目的是希望逃脫被選中搭乘“死亡專列”的噩運；體檢時偏巧又遇上場主“欽點”，小東西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居然破釜沉舟地妄圖“越獄”!

為了確定自己的推理，在喂養(yǎng)員給狐貍們送過早餐后，約克來到了明科斯一家的籠子前，緩緩地繞著籠子走了一圈，仔細觀察籠子的情況，果然，在籠子的后側靠右那個角落，他發(fā)現了有兩根并列的欄桿有明顯的松動現象!籠內，累了一夜的明科斯和丁娜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早餐，對于它們來說，這并不是在享受美食，而是在盡量補充體力啊。

越獄

毫無疑問，明科斯這狡猾的小

東西就是想逃出去!作為養(yǎng)殖場的管理員，約克的職責就是管理好場內的狐貍，保障每筆訂單都不出意外地順利交貨。既然發(fā)現了這個“陰謀”，不采取措施是不行的，也不符合自己幾十年來認真負責的工作原則。立即重修鐵籠，堵死明科斯的逃亡之路?這樣一來明科斯一定會萬念俱灰，性情剛烈的它說不定真會自尋死路!說到底，每一個生命都有渴望生存的念頭，自己怎能無情地把它拉回死亡深淵?可是，從出生那一刻開始，明科斯的悲劇命運就已經注定了，這也是一種自然規(guī)律，怨得了誰呢?

兩種聲音在約克的頭腦里不停地質問、反駁、辯解，他捂住了腦門，手心里出了汗。最后，還是理智戰(zhàn)勝了同情：養(yǎng)殖場的狐貍命中注定要成為人類炫耀攀比的奢侈品，送死是遲早的事情。我又不是上帝，就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改變，哪里能夠顧及到一只狐貍的命運呢?

第二天一早，約克拿了電焊工具徑直走到明科斯的籠子邊，把那兩根微微松動的欄桿重新焊結實了。在約克焊接欄桿的過程中，籠子里的明科斯始終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它的雙耳豎起，眼睛滴溜溜地隨著電焊槍濺出的金色火星轉動著，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約克收拾工具箱轉身走開的那一瞬間，和明科斯的目光相遇了，明科斯的眼神里有驚詫，有憤怒，更多的是絕望的憂傷。約克受不了它的這種注視，加快腳步走出了養(yǎng)殖區(qū)。

眼看逃生之路被無情地封閉了，明科斯顯然十分沮喪和絕望。一連好幾個晚上，約克在監(jiān)視器屏幕前仔細觀察，都沒發(fā)現異樣?？磥砻骺扑挂呀浄艞壛颂由哪铑^，認命了。

兩周后的一天深夜，正好是約克值夜班。他習慣性地瞟了一眼監(jiān)視器，突然發(fā)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畫面里的明科斯沒有像平常一樣睡在溫暖的窩里，而是倒在冰涼徹骨的水泥地上；再仔細一看，它的姿勢也不對勁，狐貍睡覺都是趴著蜷著，把腦袋藏在毛茸茸的大尾巴里取暖，但今天明科斯卻側躺著，四條腿直直地伸展著!正納悶的時候，丁娜從窩里慌慌張張地跳出來，圍著明科斯繞來繞去，不時用鼻子嗅嗅它的臉，用嘴拱拱它的身子，但明科斯依然一動不動。

難道，明科斯發(fā)現越獄無望，自尋死路了嗎?約克越想越害怕，他狂奔出值班室，迅速打開重重門卡，跑到鐵籠前打開籠門，顫巍巍地伸手過去想摸它的身子，說時遲那時快，明科斯突然翻身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出籠子!

原來它是在裝死!約克大驚失色，還沒反應過來，丁娜和小湯姆也一前一后地逃了出去，緊跟著明科斯的腳步向值班室大門奔去。

狡猾的畜生!約克忍不住咒罵一句，大步流星地跟了出去。因為自己跑進來太匆忙，一路上的門都忘了關，現在倒給明科斯一家“越獄”大開方便之門了。眼看著三只銀狐迅疾無比地沖進了值班室，約克奮力往前一撲，終于抓到了小湯姆的尾巴，一把抱住了它。約克知道，以狐貍對家庭和親情的看重，只要抓住小湯姆，明科斯和丁娜絕不會自顧自地逃生!這招果然厲害，驚惶失措的丁娜趕緊跳下地圍著約克打轉，大半個身子都已鉆出氣窗的明科斯也毫不猶豫地跳回地上，立起后足，嘴里不斷發(fā)出求饒的低鳴。

一聲聲哀怨低回的鳴叫中，約克不禁回憶起明科斯小時候憨態(tài)可掬的可愛模樣兒，和明科斯打鬧玩笑的一幕幕快樂場面……難道自己真的無情地親手把明科斯送上電擊臺?約克長嘆一口氣，下決心地打開了大門。“走吧，明科斯，回到野外去吧，那里雖然也有無情的生存法則，但總歸是自由的生活?！?/p>

門外清冷的新鮮空氣的味道讓明科斯精神一振，它不由自主地聳聳身子，箭一樣往前一躥，但它猛地站住了，回過頭來緊盯著丁娜和小湯姆。在它的眼光下，丁娜猶猶豫豫地朝門外走了幾步，又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一步，望著尚在網兜里掙扎的小湯姆凄聲尖叫，那聲音就像在哭泣。明科斯躊躇了一小會，終于下定決心往回走，一直走到約克的腳邊。它用嘴咬住網兜，做出往外送的姿勢，然后用前爪抱住約克的小腿，安靜地趴在地上，不再動彈。仿佛是在告訴約克，放了它的孩子，它將留下來接受死亡!

那一瞬間，約克被深深地震動了。狐貍都能夠為了家人安危不顧自己的性命，自己居然還如此自私，想著留下小狐貍自保交差!

約克顫抖地解開網兜，抱著小湯姆往門外一送。跌跌撞撞的小湯姆一頭撲進媽媽的懷里，母子倆低聲歡叫。約克俯下身子抱起明科斯走出大門，把它輕輕放在地上，“再見，明科斯!好好保護你的家人，好好享受你們的自由!”

目送著明科斯一家像輕煙般迅疾消失在黑暗中，約克的眼睛有些潮潤，但心里居然莫名其妙地恢復了輕松。他抬頭仰望，夜空中閃耀著幾顆明亮的寒星，星光仿佛一直照進他的心里。約克知道明天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明科斯給了自己一個好榜樣：對于內心不贊同的事、不真心喜愛的生活，沒必要太勉強自己。拿出勇氣來，下決心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勇敢“越獄”重生，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摘自《知音·海外版》200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