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前半期,中國掀起了西南民族研究熱,大學和研究機構(gòu)紛紛開展了西南民族調(diào)查,中山大學是西南民族研究與調(diào)查的先驅(qū)之一。20世紀20年代后期,該校生物系師生實地調(diào)查了兩廣瑤族。隨后,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和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合作,調(diào)查云南民族,這是中國學者第一次有組織有影響的西南民族調(diào)查。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至40年代,中山大學人文社會學科師生廣泛開展了西南民族調(diào)查,成就斐然,中大因而成為西南民族調(diào)查的重鎮(zhèn)。
【關鍵詞】20世紀前半期;西南民族調(diào)查
【作 者】劉小云,廣西玉林師范學院政法系副教授,中山大學博士。廣西玉林,537000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9)01-0053-007
On Sun Yat-sen University and Southwestern Ethnics Investigations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Liu Xiaoyun
Abstract: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southwestern ethnics studies had been heated. Unniversities and institutions had investigated southwestern Ethnics. Sun Yat-sen University was one of the pionneers of southwestern ethnic investigations. In the late of 1920s,the teachers and students of the biology department surveyed the Guangdong and Guangxi Yao. Then,the Institute of Language and History of Sun Yat-sen University and the History of History of the Academia Sinica Institute were in cooperation of Yunnans ethnic survey,which was the first of influential southwestern ethnic survey organized by Chinese scholars. In the late of 1930s to the 1940s,Sun Yat-sen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ubjectsscholars launched a broad southwestern ethnic survey and obtained some great achievements. Accordingly,Sun Yat-sen University has become a center of southwestern ethnic investigations.
Key words: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Sun Yat-sen University;southwest ethnic investigation.
20世紀前半期,中國大學和研究機構(gòu)紛紛投身于西南民族調(diào)查,推動了西南民族研究熱。中山大學(中大)提倡西南民族調(diào)查,始于20世紀20年代中后期,是西南民族研究與調(diào)查的先驅(qū)之一。此后20余年里,中大人文社會學科學者一直在這片領地開拓,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中大因而成為中國西南民族調(diào)查的重鎮(zhèn)。前人對中大與西南民族研究有所論及,多側(cè)重于史實敘述。①本文在重建史實的基礎上,以學科互動的視角來考察中大開展西南民族調(diào)查的學術意義。
一、中大生物系師生的瑤族調(diào)查
民族學人類學研究西南民族調(diào)查始于外國人,日本學者鳥居龍藏對西南民族調(diào)查是近代人類學界一次有影響的實地調(diào)查。1902年7月—1903年3月,鳥居龍藏奉東京帝國大學派遣,到中國西南地區(qū)實地考察,走遍了湖南、貴州、云南、四川等地,考察的民族有苗族、布依族、彝族、瑤族等,考察的內(nèi)容包括各民族的分布與自然地理條件的關系、各民族的體質(zhì)、服飾、居住、習俗、語言、文化等方面??疾旖Y(jié)束后,他撰寫了《中國西南部人類學問題》、《苗族調(diào)查報告》等著,后者被國立編譯館譯成中文,由上海商務印書館于1936年出版。該書“就大體上說,尚不失為一本完善的民族調(diào)查書籍”,顯示了“一種科學的研究方法”。該書中譯本雖遲至20余年后才出版,對于科學尚落后的中國來說,“未始不能做研究西南民族者的一種重要參考典籍”②。
我國較早開展西南民族調(diào)查的學者是丁文江。1911年,丁文江從英國留學回國,途經(jīng)貴州,遇見仲家和苗人,對西南土著人種發(fā)生興趣,很想有機會加以研究。1914年,丁文江在四川、云南考察地質(zhì)時,對當?shù)赝林襁M行人類學測量和調(diào)查,后以《漫游散記》連載于《獨立評論》,記錄了他對栗蘇、青苗、羅婺、羅倮4族的測量結(jié)果及會見苦竹土司太太祿方氏的有趣故事等。
中大開展西南民族調(diào)查,初由生物系師生進行。辛樹幟時任中大生物系教授兼系主任,他極力主張考察廣西瑤山。廣西瑤山不僅有天然的原始森林和豐富的生物研究資源,又是瑤族聚居區(qū),其語言、習慣、風俗、民情尚未經(jīng)過科學調(diào)查。雖然地方志上有一些零星資料,但往往與實際情況有很大出入。左右中大語言歷史學研究所(中大語史所)的兩強——傅斯年和顧頡剛,很希望進行一次瑤族實地調(diào)查。于是,商定由辛樹幟帶一考察團赴瑤山實地考察,得到學校的支持。
1928年5月10日,辛樹幟率領由石聲漢、任國榮、黃季莊、蔡國良等人組成的生物采集隊,深入大瑤山、大明山考察,歷時3個月。白天,他們攀崖、鉆嶺、穿林,戰(zhàn)勝各種難以想象的困難,采集各種珍稀動植物標木。晚上,他們回到瑤寨,整理標本,采集歌謠并注音,訪問民俗。此次考察經(jīng)歷,由石聲漢詳記為《瑤山采集隊日程》,共8萬余言,不僅記錄了采集隊對動植物標本的采集制作,還囊括了考察所經(jīng)過的瑤山概況、瑤民生活及生物情形等,為研究當?shù)孛耧L民情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中大生物系采集隊首次收集到廣西瑤族服飾、物品數(shù)十件,當?shù)仫L俗習慣記錄1部,任國榮撰寫了《瑤山兩月視察記》,石聲漢整理了《正瑤午歌》、《甲子歌》等200多首,用羅馬字母、英文拼音法標音,黃季莊將搜集到的全部風俗實物,按瑤族支系分成3組,送給中大語史所風俗物品陳列室。這些成果以“廣西瑤山調(diào)查專號”,刊于《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語史所周刊》)。顧頡剛贊揚生物系師生“對于學問的熱心和勇氣使他們不以在生物學上開一新紀錄為滿足,還要在民族學和方言學上開一新紀錄?!雹?/p>
1928年7月23日,中大生物系廣西瑤山采集隊撰寫《請辟瑤山為學術研究所意見書》,認為瑤山富含生物學、人類學寶藏,是學術研究的好場所,希望中大兩位校長、中研院當事諸先生、廣西各界人士,“一為核度,與以贊助,……愿與中大語言歷史研究所共肩負研究調(diào)查之責一部分。”④
中大生物系師生認識到瑤山不僅在生物學上的重要價值,而且在民俗學、民族學、方言學上的重大意義。這是他們難能可貴的地方。然而,由于考察時間短促,更兼非專業(yè)之故,這些調(diào)查稱不上是科學的。就以辛樹幟來說,他以生物學為志業(yè),對民俗學也饒有興味,是20世紀20年代中大民俗學運動的熱心參與者。他受中大語史所主任傅斯年的委托,率領中大生物系采集隊在采集生物標本之余,順便進行瑤族風俗習慣的調(diào)查,并將調(diào)查情形隨時函報傅斯年。隨著調(diào)查研究的深入,辛樹幟在致傅斯年函中說:“關于?山之調(diào)查,近來愈有進步,蓋前此所有關于若輩風俗習慣之報告,近幾日來,再細加研詰,真象愈益明了;第一次通信所言,幾乎全為所誤;調(diào)查一種民族,時期太短,往往所得非所望,此不特極有趣味,蓋亦極可注意者也!”⑤
二、中國學者第一次有組織的西南民族調(diào)查
20世紀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中大語史所積極提倡實地調(diào)查西南民族。中大語史所創(chuàng)辦的《語史所周刊》、《民間文藝》、《民俗》周刊,都很注意西南民族研究,單《語史所周刊》就先后出版了“風俗研究專號”、“西南民族研究專號”、“?山調(diào)查專號”、“云南民族調(diào)查報告”4個專號,均以西南民族研究為主題。
《語史所周刊》編輯余永梁,在“西南民族研究專號”的《跋語》中,談到實地調(diào)查西南民族,認識十分到位:“我們要解決西南各種人是否一個種族?紙上所給予我們的似乎可以說是一個種族,然而是朦朧的。蛋民究竟是不是粵原有土著民族?黎民是否與南洋人有種族的關系?這要作人體測量,與實地調(diào)查或可望解決。各民族的文化,語言,風俗,宗教,與分布情形,除了調(diào)查,沒有更好的方法。現(xiàn)在交通一日千里,這些民族漸漸完全同化,若不及時調(diào)查,將來殘余的痕跡也會消失。在文化政治上當然是很好的事,但是我們?nèi)舨怀脮r研究,豈不是學術上一件損失?所以這專號只算是研究的發(fā)端,我們將要盡力去研究調(diào)查來出第二第三以至若干次專號?!雹?/p>
傅斯年所見略同。傅斯年在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對西南民族調(diào)查的緊迫性,認識相當充分:“因為廣州的地理位置,我們將要設置的研究所要有一半在廣州,在廣州的四方是最富于語言學和人類學的材料的,……至于人類學的材料,則漢族以外還有幾個小民族,漢族以內(nèi),有幾個不同的式和部居,這些最可寶貴的材料怕要漸漸以開化和交通的緣故而消滅,我們想趕緊著手采集?!雹?/p>
顧頡剛深有同感。他認為,中大地處廣州,“對于西南諸省的民族研究實有不可辭的責任”??嘤诮?jīng)費支絀,人才匱乏,“這還不是我們正式工作的時候,而是我們作宣傳運動的時候?!薄墩Z史所周刊》發(fā)行“西南民族研究專號”、“?山調(diào)查專號”,就是要讓人們知道天地間有所謂“西南民族”,知道在學問界中有所謂“西南民族研究”一回事。⑧
就在“西南民族研究專號”刊出不久,中大語史所和中研院史語所合組的云南調(diào)查團啟程。1928年7月12日,史祿國夫婦、容肇祖、楊成志一行,從廣州出發(fā),經(jīng)香港、越南河內(nèi),轉(zhuǎn)滇越鐵路,奔赴云南,調(diào)查人類學知識,這是中國學者第一次有組織有影響的西南民族調(diào)查。容肇祖有課,于9月初返校。史祿國夫婦因懼怕危險,留在昆明,測量人體,兼做羅羅語言調(diào)查。楊成志不畏艱險,獨闖羅羅山地,途經(jīng)滇南迤東、川滇交界的巴布涼山、昆明、河口和安南,歷時一年零八個月,“斯行不減路三千”,其調(diào)查成績之一,即以“云南民族調(diào)查報告專號”發(fā)表。
楊成志實地調(diào)查西南民族,“頗得國內(nèi)學術界之嘉許”,特別是中國民族學創(chuàng)始人蔡元培,對楊成志的調(diào)查研究工作,“尤為表示同情與鼓勵”⑨。楊成志是中國第一位對羅羅進行系統(tǒng)調(diào)查的學者⑩,此后,國內(nèi)學者逐漸涉足西南民族調(diào)查這一領域。
20世紀20年代,接受民族學、人類學專業(yè)訓練的中國學者并不多,圖書館藏有關文獻資料也很少。史祿國在上海測量人體時,就曾感嘆上海圖書館可資參考的人類學資料奇缺,先進的測量儀器就更不用說了。[11]所以,這時中國學者有關西南民族調(diào)查報告的水準遠不及歐美學者,也就是情理之中了。難怪楊г諂纜壅庖皇逼謚泄學人所寫的調(diào)查報告,像《廣西凌云瑤人調(diào)查報告》、《云南民族調(diào)查報告》之類,“若與外國同性質(zhì)的報告作一比較,真使我們覺得慚愧?!盵12]
楊成志在云南調(diào)查結(jié)束后,感觸頗深。一方面,他不得不佩服外國學者在西南民族研究方面的“高明”之處:“他們利用實驗的方法來考察復雜的概況,而且能從他們研究的結(jié)果弄出一點假定的結(jié)論來,他們研究西南民族的方法,除開自己親自跑到西南民族居住的地方外,即施以人類學的測驗,慣俗的實錄和語言的比較。那么,這種比較從前的中國人士閉門造車的方法,高明得多了?!盵13]另一方面,他深感:“自己年少學陋,雖從云南搜集許多資料及記錄帶回來,每想作有系統(tǒng)及科學價值之著述,在本校尋不出一良導俾資問津,此職從收集易整理難所覺出之困難點也。常竊自以為欲實現(xiàn)職將來對民族學之貢獻,非立刻離開文化落后之中國,跑到外國去,再求深造,實不為功?!盵14]
1932-1935年,楊成志受中大派遣,留學法國,師從名師,接受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的專業(yè)訓練,獲得巴黎人類學院高等文憑和巴黎大學民族學博士學位。1935年秋,楊成志學成回校任教。在10余年里,他和中大人文社會學科學學者一道,活躍在西南山地島國,開出一片學術新天地。
三、中大人文社會學科學者的西南民族調(diào)查
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至40年代,中大文科研究所、文學院、法學院、師范學院學者發(fā)揚語史所時期的傳統(tǒng),從事西南民族調(diào)查與研究,成果顯著。
1935年9月15日,在楊成志努力下,中大《民俗》復刊,初為季刊,后變成不定期刊。該刊“雖名為《民俗》季刊,實在是人類學、文化史、民族學和社會學研究刊物。”[15]該刊共出了《廣東北江?人調(diào)查報告》、《粵北乳源莕人調(diào)查報告》兩個專號和《廣西部族調(diào)查》一個特輯,均是實地調(diào)查西南民族所得的成績。
在10余年里,中大人文學科學者開展的西南民族調(diào)查活動,較突出的有:
(一)兩廣瑤族調(diào)查
1936年11月13日,楊成志率領中大文科所人類學部研究生王興瑞、江應睴、本科考古學4年級生羅比寧、李秋云、民族學與民俗學3年級生劉偉民、宋兆聯(lián)等人,考察了廣東北部介于曲江、樂昌與乳源3縣的瑤山,旨在“指示同學們與漢族稍具等差的‘中華集團的接觸,或可說做人類學與民族學課的第一次田野工作的實習”。[16]這次調(diào)查使他們認定:“民族學的研究是由‘腳爬山開踏進來,卻不是由‘手抄錄轉(zhuǎn)販出去!”[17]
1941年4月25日—5月4日,楊成志率領中大文科所技術員顧鐵符、民族學研究生梁釗韜、王啟澍一行,到乳源一帶瑤山考察。梁任巫術宗教,王任社會經(jīng)濟,顧任技術繪畫,楊任體質(zhì)測量、語言記錄、攝影及一般的觀察,這是中大文科所師生自學校回遷粵北后的第一次實地調(diào)查。他們所撰論文都是本著“客觀的著述”,若“能與前次的調(diào)查報告同時參閱,對于曲江與樂昌和乳源的莕人民族志更可得到比較廣大的綜合和分析的認識?!盵18]
(二)海南島黎苗考察
1937年1月,中大與嶺南大學聯(lián)合組成“海南島黎苗考察團”,楊成志任團長,團員有嶺南大學社會學系主任伍銳麟、嶺南大學西南社會調(diào)查所研究生何元炯、中大文科所研究生王興瑞、江應睴、廣州三星電影社職員鄺伯鶚?!氨緢F之組織,系中大與嶺南兩大學學術研究合作的第一聲。”[19]考察團旨在明了海南島黎苗種族來源、文化程度、生活狀況、社會組織,并以研究所得貢獻于社會,作為政府開發(fā)海南島暨學者研究西南民族的參考。楊成志等人于2月3日出發(fā),3月中旬返回,王興瑞、何元炯繼續(xù)留在黎區(qū)。楊成志一行搜集了黎苗民族品物多種,拍攝照片數(shù)百張及三星社的活動電影片,更有1名黎男和4名雕面紋身的黎女隨行到廣州,參觀中大并表演唱歌,“各院教授同學前往觀看者甚眾”[20]??箲?zhàn)爆發(fā)后,考察活動難以為繼,惟王興瑞撰成20萬字的《海南島黎人研究》一書,“為研究黎族問題的重要著作”[21]。
(三)云南擺夷調(diào)查
江應睴對西南邊疆夷人,“自幼便有多少斷殘零碎的見聞”。1936年考入中大研究院,以“西南民族”為研究專題,“這又由于中山大學研究院的文科研究所,積十余年之時間,經(jīng)國內(nèi)名教授學者的倡導經(jīng)營,對民族學(Ethnology)及人類學(Anthropology),有濃厚的研究空氣與特殊的成就,他們對邊疆民族尤其是民俗學(Folklore)的研究方法比較進步,從田野工作(Field work)中尋取新的材料,來澄清過去書本上的分岐錯誤記載。我傾心于此種新的研究方法,所以便決定把我的學問對象,集中到這一個小圈子里。”[22]江應睴這一決定不僅影響了他此后10余年的研究,也成為他畢生的學術追求。
1937年夏,云南省政府與中大研究院合派江應睴為云南邊疆民族考察專員。在楊成志指導下,江應睴起草了《云南西部民族考察計劃》,擬進行人類學、民族學、語言學、考古學、民俗學、社會學的綜合研究。按計劃,江應睴進入滇西自大理以下迄騰龍沿邊地的擺夷聚居區(qū),獲得許多土人的制作物、衣服、用具、宗教用品,后來一半送給云南省民教館,一半送給中大研究院。1938年5月,江應睴回到廣州,完成其碩士學位論文《云南西部擺夷研究》。中央大學史學系主任朱希祖,奉教育部令,審查該文,稱:“本書價值,全在實地考察,非同臆說”,“真是一部科學的著作”,“關于緬甸交界之區(qū),若政治,若軍事,若教育,皆考察詳明,憂深慮遠,特具卓識?!盵23]
江應睴獲得碩士學位后,接受中英庚款兩年資助,繼續(xù)研究云南擺夷。1938年8月,他再度西行。先是參加國民黨中央賑濟委員會組織的滇西邊地考察團,負責民族調(diào)查,寫成《滇西的擺夷生活》一稿。隨后,回到遷至贗江的中大任教,講授“中國民族史”、“西南民族研究”。兩年里,他帶領學生考察了贗江、昆明、路南、嵩明等地夷人。1941年春,他由峨邊進入涼山等地,考察獨立羅羅。1943年秋,他主持云南省政府成立的邊疆行政設計委員會,藉官方征集材料之便,為云南省政府寫了幾個邊區(qū)開發(fā)方案、云南邊疆概況等小冊子。1945年7月,他以車里縣長身份,深入十二版納的擺夷群,歷時8個月,獲得一部分資料。
到1948年,江應睴含辛茹苦12年,三易其稿,成書《云南擺夷的生活文化》,共20萬字。其材料“完全是直接從邊地中搜集得來,沒有因襲前人的書本記載,沒有抄錄他人的轉(zhuǎn)手材料,這一點,或者可以多少表現(xiàn)出擺夷的真實面貌,至少也可以從里面找到一些第一手的直接材料。”[24]
江應睴是楊成志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他所走的研究之路,正是秉承師授,用腳開踏出來的。江應睴后來長駐云南,成為云南大學人類學教研事業(yè)的帶頭人。
(四)海豐探檢
1942年2月,楊成志偕中大文科所技術員顧鐵符,前往海豐一帶搜掘古物,以作考古物證。他們在海豐工作了38天,主要以汕尾鎮(zhèn)、捷勝墟、東洲坑為駐站,在禎祥、下洋、埔上墩、梧桐鄉(xiāng)、石腳桶、牛堵、沙坑前、沙坑西、東坑南、東坑北、三角尾、橋岸頭、獅子地、石鼓、南町、拔仔園等16處遺址開展工作,獲得古物一萬五六千件,石器約占三分之一弱,其余為陶器和陶片[25]。這些古物似系沿海漁民遺物,可稱為“原海豐人文化”。若與中原文化比較參證,可以推出我國古代民族遷移路徑;若與越南、馬來亞、菲律賓暨南洋群島發(fā)現(xiàn)新石器時代遺物比較,亦可看出二者異同;尤使古籍所載趙佗來粵以前,“廣東無文化,土人皆蠻族”的舊觀念,不攻自破[26]。
(五)其他民族調(diào)查活動
1940年夏,中大從贗江回遷粵北,中大研究院各所(部)研究生組成“暑期學術考察團”,沿途考察了滇、黔、貴、湘、粵五省邊區(qū)各地的文史、教育和農(nóng)業(yè)等。中大文科所研究生盧錫恒、黃福鑾、梁釗韜、宋兆聯(lián)、徐中玉、朱守一、羅時憲、李保世、郭文敬9人,承擔了文史組的考察任務,該組下分文獻、民族民俗、檔案3個小組[27]。
1941年5月28日,教育部頒布《為研究考察各邊地政教設施及其民俗并為鼓勵??埔陨蠈W校畢業(yè)生派往邊地研究辦法一種》。中大歷史系1940屆畢業(yè)生李崇威,志愿赴西康巴安德格一帶調(diào)查,獲教育部資助,每月發(fā)給生活費150元,旅費補助金1500元[28]。
中大回遷粵北后,黃達樞奉派留滇考察民族。在4個多月里,他到了楚雄、鹽興、鎮(zhèn)南、姚安、大姚、牟定、祥云、賓川、彌渡、洱源、蒙化、大理各縣,得到地方長官和教育界人士竭誠協(xié)助,尤其深得各縣青年學子提供寶貴材料,并報告各種民族方言真諦,使其計劃能逐步完成。[29]
1942年,中大社會學系奉教育部令,增設“邊胞社會民族學組”[30]。1943年,教育部撥給其邊胞民俗調(diào)查補助費8000元。11月,該系利用這筆??睿胶铣豢h棉花隴,初步考察了當?shù)剡吤竦恼Z言、歷史、傳說、宗教儀式、社會政治組織、經(jīng)濟生活及婚姻制度等,所獲材料甚豐[31]。
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至40年代,中大人文社會學科學者廣泛開展了西南民族實地調(diào)查,成就斐然,為中大人類學系的設立奠定了基礎。
四、中大人類學系的設立
中大人類學“雖不敢謂開全國風氣之先,然對我國西南民族之調(diào)查與研究,堪云已有顯明表現(xiàn)。”[32]中大語史所成立以來20年,中大學者以西南民族調(diào)查為憑借,促進了民俗學向人類學轉(zhuǎn)化,最終脫離史學,獨立成為一專門學科。中大人類學系的設立,標志以西南民族調(diào)查研究為特色的學科專業(yè)品牌在中大的確立。
1928-1948年,楊成志關于康、滇、黔、桂、粵、海南島各民族調(diào)查、海豐考古及美洲印第安人考察等中外文專著20余種,王興瑞的《海南島黎人研究》、江應睴的《云南擺夷研究》、梁釗韜的《中國古代巫術宗教的起源及其發(fā)展》、王啟澍的《貴州苗族研究》、呂燕華的《粵北瑤民社會研究》、曾昭璇的《海洋洲種族志》、梁甌第的《西康羅羅及新疆民族考察》、戴裔煊的《人類學理論與西南民族研究》、張為綱的《方言及民謠研究》、岑家梧的《滇黔各民族考察與研究》、雷鏡鎏的《云南贗江羅羅及桂北瑤民調(diào)查》、廖晨光的《南洋新幾內(nèi)亞民族社會》,或為碩士學位論文,或在國內(nèi)外學術刊物上發(fā)表,均是西南民族調(diào)查的研究成果。
1948年3月,楊成志呈書教育部,請在中大設立人類學系。8月,中大人類學系獲準成立,楊成志聘任系主任。中大人類學系首次招生,考生550人,擇優(yōu)錄取20人[33],比清華大學和浙江大學的人類學系的招生要好得多。浙江大學人類學系于1947年秋成立,學生1人,1948年,學生2人,到1949年,學生也才5人[34]。清華大學人類學系于1947年成立,師生共3人,號稱一系(其中,教授1人,講師1人,學生1人),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1949年。[35]在課程設置上,楊成志突出西南民族研究。必修科目設“西南民族導論”,選修科目設“西南民族研究(康藏民族志、泰撣民族志、黎民族志、苗莕民族志,四選一)”、“應用人類學(含歐美殖民行政、中國邊疆問題、邊疆行政、邊疆教育)”、“邊疆語言”等[36]。中大人類學系的設立,標志西南民族調(diào)查、研究、教學在中大人類學系三位一體,并作為其一大學科專業(yè)品牌,傳承至今。
中大的西南民族研究以多學科的綜合研究為特色,往往是民族學、體質(zhì)人類學、考古學、語言學、歷史學、社會學、民俗學同時進行,既研究各民族的文化特點和行為模式,又研究各自的體質(zhì)特點;并特別注意考古、文獻資料的運用。中大語史所和文科所人類學組大部分時間都是包容在歷史學部之中的,而許多歷史學家都曾擔任過人類學組的導師。在實地調(diào)查的對象上,側(cè)重于華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和部分漢族中的特殊文化群體;在理論與方法上,雖然受國外民族學學派的影響較多,但不拘泥于其中某一學派的理論,許多學者試圖以中國的史學傳統(tǒng)與西方的相關學科理論嫁接,主張對各學派方法的綜合和借鑒利用[37]。
一時代有一時代的學術。20世紀前半期,中大順應時代和學術主潮,開展了西南民族調(diào)查與研究。在楊成志等中大人文學科學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大成為中國西南民族調(diào)查與研究的重鎮(zhèn)。
注釋:
①相關研究主要有:容觀.中山大學人類學教學和研究述略[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5);張壽祺.中國早期的人類學與中山大學對人類學的貢獻[C]∥中山大學人類學系.梁釗韜與人類學[A].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王水喬.楊成志與西南民族研究[J].云南民族學院學報,1996,(2).
②江應睴.評鳥居龍藏之苗族調(diào)查報告[J].現(xiàn)代史學,1937,(2).
③⑧顧頡剛.跋語[J].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28,(46-47).
④請辟瑤山為學術研究所意見書[J].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30,(117).
⑤?山調(diào)查[J].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28,(42).
⑥紹孟.編后[J].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28,(35-36).
⑦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J].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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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邵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