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桃樹

賈平凹

①我常想給我的小桃樹寫點文章，卻沒寫出一個字來。只是自個兒懺悔，又自個兒安慰，說：“我是該給它寫點什么了?！?/p>

②今天下雨，早晨起來就淅淅瀝瀝的。我還高興地說：“春雨今年來得這么早!”一邊讓雨淋濕我的頭發(fā)，一邊還想去田野悠然地踏青呢。那雨卻下得大了，而且下了一整天。我閉了柴門，倚窗坐下，看我的小桃樹，枝條被風雨搖撼著，花一片片落了，大半陷在泥里，三點兩點地在黃水里打著旋兒。它瘦了許多，昨日的容顏全然褪盡了，可憐它太小了。才開了一次花。

③那是好多年前的秋天，我們還是孩子。奶奶從集市回來，帶給我們一人一只桃子。她說：“吃吧，這是‘仙桃；含著桃核兒做一個夢，夢里誰看見桃花開了，就會幸福一生呢?！蔽覀兌颊J真起來，含了桃核爬上床去。我卻怎么也不能安睡，想起這甜甜的夢是做不成了，卻又不甘心不做美夢，就爬起來，將桃核兒埋在院子角落里。想讓它在那兒蓄著我的夢。

④秋天過去了，又過了一個冬天，孩子自有孩子的快活，我竟將它忘卻了。春天的一個早晨，奶奶掃院子，突然發(fā)現(xiàn)角落里拱出一點嫩綠兒，便叫道：“這是什么呀?”我才恍然記起了它。

⑤它長得很委屈，是彎彎頭，緊抱著身子的。第二天才舒展開身來，瘦瘦的，黃黃的，似乎一碰便立即會斷。大家都笑話它，奶奶也說：“這種桃樹是沒出息的，多好的種子，長出來卻都是野的，只結(jié)些毛果子。須得嫁接才行?！蔽覅s不大相信，執(zhí)著地偏要它將來開花結(jié)果。

⑥它長得不慢，一個春天長上兩尺來高。我十分高興了：它是我的。它是我的夢種兒長的。我想我的姐姐弟弟，他們那含著桃核做下的夢，或許早已經(jīng)忘卻了，但我的桃樹卻使我每天能看見它。我說：“我的夢是綠色的，將來開了花，我就會幸福?！?/p>

⑦就在這年里，我到城里上學去了。走出了山，來到城里，我才知道我的渺?。荷酵獾奶斓剡@般大，城里的好景這般多。我從此也有了血氣方剛的魂魄，學習呀，奮斗呀。一畢業(yè)就走上了社會，要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yè)了，那家鄉(xiāng)的土院，那土院里的小桃樹，便再沒去想了。但是，我慢慢發(fā)現(xiàn)我的幼稚、我的天真。人世原來有人世的大書，我卻連第一行文字還讀不懂呢。我漸漸地大了，脾性也一天天地壞了。常常一個人坐著發(fā)呆。就在這時候，奶奶去世了，我連夜從城里回到家，家里等我不及，奶奶已經(jīng)下葬了。看著滿屋的混亂，想著奶奶往日的容顏，不覺眼淚流了下來，對著靈堂哭了一場。黃昏時候，在窗下坐著，往外一望，卻看見我的小桃樹。它還在長著，彎彎的身子，努力撐著枝條，已經(jīng)有院墻高了。弟弟說：“那桃樹被豬拱過一次，要不早就開花了?！彼麄兿娱L得不是地方，又不好看，曾想砍掉它，奶奶卻不同意，常常護著，給它澆水。啊，小桃樹，我怎么將你撂在這里，而漂泊異鄉(xiāng)。又漠漠地忘卻呢?看著桃樹，想起沒能再見一面的奶奶，我深深懊喪，我對不起奶奶，對不起我的小桃樹。

⑧如今它開了花，雖然長得弱小，骨朵兒也不見繁，而一夜之間竟全開了呢?？墒俏铱傁游业男√覙錄]有那“灼灼其華”的盛況。一顆“仙桃”的種子，卻開得太白太淡了，那瓣兒單薄得似紙，沒有肉的感覺，沒有粉紅的感覺，像是患了重病的姑娘，蒼白的臉。偏又苦澀地笑著。我忍不住幾分憂傷，淚珠兒又要下來了。

⑨雨還在下著，我的小桃樹千百次地俯下身去，又千百次地掙扎起來，一樹的花一片一片。灑落得變成赤裸的了。就在那俯地的剎那，我突然看見樹的頂端，高高的一枝上，竟還保留著一個欲綻的花苞，嫩紅的，在風中搖著，卻沒有掉下去，像風浪里航道上遠遠的燈塔，閃著時隱時現(xiàn)的光。

⑩我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啊，我的小桃樹啊，我該怎么感激你!你畢竟還有一個花苞呢，明日一早，你會開嗎?你開的是灼灼的嗎?香香的嗎?你那花是會開得美的，而且會孕育出一個桃兒來的。我還叫你是我的夢的精靈，對嗎?

恩考與練習

1、本文第②段“它瘦了許多”，表達了作者對小桃樹的___________之情。

2聯(lián)系上下文，分析第⑦段“文字”一詞在文中的含義是______________________。

3、閱讀第⑥段畫線句，結(jié)合全文，分析“我”的夢是指什么?為什么說“我”的夢是綠色的?

(1)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4、根據(jù)文意，下列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A、小桃樹就是“我”，小桃樹的經(jīng)歷與“我”的經(jīng)歷相似

B、小桃樹也是奶奶的化身。小桃樹、奶奶給了我夢想

C、本文采用先抑后揚的寫法，敘述小桃樹的環(huán)境、經(jīng)歷和現(xiàn)狀

D、作者飽含深情，借小桃樹抒寫自己的理想和情趣

5、請聯(lián)系全文。分析第⑩段畫線句的含義：

(1)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6、本文在構(gòu)思、語言表達等方面都很有特點。請你任選某一方面談自己的閱讀感受。要求：舉一個例子簡要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