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卷西風 周小沫
我是一只精疲力竭的風箏,在瑟瑟的秋風里抖動著僵硬的翅膀,用盡全身的力量,于絕望中再次起飛,飛向高高的天空……
銷魂的日子
七年前,喜歡繪畫的我應邀參觀了一個油畫展覽,展室不算很大,但作品色彩明快,畫面的構成頗具現(xiàn)代感。站在我面前的畫家,中等個兒,瘦削冷峻的面孔、一雙深邃的眼睛透著靈氣與睿智,剃須水的清香和一頭微微彎曲的齊肩發(fā),使我在瞬間把他與畫展分離開來。
緣了那次畫展,我和畫家尤梵相愛了,他當時給我的感覺聰明得可怕,畫作背后積蓄的文化底蘊讓我欽佩。我放棄了自己喜愛的工作,為尤梵抻平畫布、調好油彩,分類整理畫作、籌辦畫展、料理他的飲食起居,閑暇時還為他做肖像模特……這些對我來說,是開心和新鮮的,我把尤梵的夢想當成自己的夢想,越飛越高,也許夢想飛得過高會缺氧,我竟沒有顧忌到自己是一個清白女兒身,而尤梵卻是一個16歲男孩兒的父親。
尤梵的幾幅素描被某職業(yè)學校的美術教材編寫組選中,他在拿到相應的報酬時,高興地喝起了紅酒,還勸我也喝一些。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我,禁不住那些溫潤淡紅液體的誘惑……臉紅了,心醉了,他把我抱起來,原地轉了兩圈,灼熱的唇在我的腮邊輕輕吻著,我便頭暈目眩起來,感覺自己是一只快要被熔化了的小鳥,在周身的羽毛被褪盡了的那一刻,光滑的肌膚裹著一顆沉醉的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尤梵頭枕著胳膊,眼睛緊緊盯著臥室墻上的一幅圣母像,半晌說:“愛一個人,就要讓她幸福!我兒子的母親是個斷了線的風箏……”
他頓了一下,我搖晃著他的肩膀,要他把話說完。他卻轉移話題,端詳著我的臉說:“今后你就是我心中的圣母,無論你飛多遠,我手里的線都會把你牢牢拴住,緊緊攥在我的手心里?!蹦且豢?歡樂攝住我,我真的愿意做他手里的風箏,只要愛我的人把手中的風箏線攥得緊緊的,那么我永遠都是快樂的!280天后,我做了尤梵的新娘。
悔辱的婚姻
不諳世事的我對一個好女人的定義是:你要從一而終、無怨無悔地愛一個男人,最好一世如一日。但是激情過后言語中少了浪漫,眼神少了柔情,繼而,咚咚的腳步聲像踩塌了樓板,嘭啪的聲響是不經意間摔碎了的杯碗,隨后便是:埋怨聲、委屈聲、嗚咽聲,我和尤梵的日子在各類“聲樂中”慢慢煎熬著、磨損著……
初冬的一天,在外地的尤梵打電話讓我去小區(qū)物業(yè)繳納取暖費。我找出房產證,要計算一下需要繳納多少錢。當我打開房產證的那一刻,驀地驚呆了,上面的名字竟變成了尤梵兒子田田的名字!我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細看看,千真萬確!我和尤梵結婚前,他給我看過房產證的,并關切地對我說:“我比你大十多歲,這個房子留給你,萬一我……”我還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如今手里的房產證好像一塊冰,使我周身寒冷透骨。
采風回來的尤梵問我取暖費繳了沒有,我氣咻咻地把房產證甩在他的腳下:“你答應給我的房子呢?”尤梵鐵青著臉:“田田是我的兒子,給他多少我也不嫌多,有你住的地方就行了唄,死了誰也背不走!”聽著他無情的幾句話,我渾身顫抖:“你不是已經給田田一套房子了?”他極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反正咱倆也不要孩子,房子早晚都是田田的,早給晚給都一樣?!蔽腋械街舷㈦y言,卻把眼淚拼命憋了回去,這個虛偽的男人,他不配看到我的眼淚。
我的生活像一個陰森森的漩渦,在這個漩渦中,沒有任何穩(wěn)定因素。當溫情美麗的面具被撕下來之后,丑陋斑駁的真相是那么殘酷。
尤梵因新作賣不出去自尊心受挫,他就拿我來發(fā)泄,手中的酒杯、煙灰缸成了“攻擊”我的武器,我經常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帶著傷痕被他打回娘家。我生病住院了,年過花甲的父母日夜在病床前照顧我。在我住院的第一天,尤梵例行公事般地到病房站一會兒,說:“爸媽,您二老辛苦了,我這幾天好不容易同別人聯(lián)合搞一次大畫展,我得趕緊賺錢好給她治病啊!”說完轉身便走了。母親沖尤梵的背影罵道:“忙你個狗頭!”躺在病床上的我,眼前一片迷蒙,身體如墜五里霧中,心碎欲裂。病情有了好轉,我便提前出院了,我怕耗干了年邁父母的精力?;氐郊液?一次吵架尤梵又對我大打出手,我便在客廳支起一張折疊床。他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冷笑一聲,尖刻的語言就噴了出來:“有能耐你永遠睡在那兒,我不會叫你回臥室睡的?!北M管蓋了兩床棉被,我仍然冷得發(fā)抖,他還是那個信誓旦旦地說愛自己一輩子的人嗎?
尤梵的新作品糟透了,他畫的畫像人們剪指甲一樣,表面上專心,實際上心不在焉。他用拳頭砸碎臺燈,鮮血淋淋,我尖叫著給他包扎右手的時候,他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尖酸刻薄地咒罵昔日的同窗——今日的名家,樁樁件件的往事竟成了他受挫的借口。那段時間我的體重竟掉了十來公斤,看著鏡中暗黃的臉我暗自思量,是麻木不仁、顧影自憐還是和他分道揚鑣?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那個他,這段婚姻讓我刻骨銘心的不是溫暖和恩愛,而是屈辱,絕望的我作出了離婚的決定。
那天晚上,我給尤梵沏了一杯上好的咖啡,準備跟他好好談,我想和平分手,不想鬧得沸沸揚揚,讓親戚朋友說三道四。我遞給他咖啡,挖空心思尋找恰當?shù)恼Z言來跟他交流,當我剛提到“離婚”兩個字時,他“豁”地站起身,把半杯咖啡潑向我的臉,我一扭頭,咖啡全進了我的領口。他以一副嘲弄人的神情說:“我不離!你想都甭想!”說完摔門而去。我雙手抱頭,趴在床上大喊大叫,仿佛這七年的婚姻是一頭致命無情的野獸,我要奮力把它扼殺在靈魂深處。
你好!新生活
我走出家門,朋友幫我找了份廣告公司的設計工作。治療個人凄慘的標準藥劑之一就是工作,我下班后還做兼職給一些學生上美術課,在償還了住院期間所借的債務后,又為期刊寫稿子,我進步很快,成了著名婚戀雜志的御用撰稿人。忙碌讓心中的郁悶釋放出來。我拿出跟自己較真兒的勁頭來,什么工作都不松懈,對任何困難,均能迎刃而解。
尤梵的兒子生病住院了,他和朋友正在外地辦畫展,事業(yè)有了些起色,他非常珍惜這次機會。恰巧他的前妻同男朋友出國旅游了,寄養(yǎng)在姥姥家里的田田突然生病,弄得兩位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向單位請了假,白天在醫(yī)院陪護田田。田田每天除了輸液、睡覺、吃飯,就是看科幻小說,我邊給他削水果,邊聽田田眉飛色舞地講小說中的精彩情節(jié)??粗锾锟蓯鄣臉幼?我反省自己,以前怎么沒有這樣的耐心地照顧田田?如果田田是我親生的,我會計較尤梵房產的歸屬嗎?我的心靈被利益支使得太緊,算計得太深了,我為自己的狹隘自私而羞愧。
尤梵做人固有問題,但是他天生具備對形與色彩的判斷直覺和感悟能力,在看了尤梵的最新個人畫展之后,我對策展人也是廣告公司的同事說,尤梵他只不過缺少對市場本質的判斷。他的天賦和資質無人能比。
尤梵找到我,說需要和我好好談談。
一個秋日的黃昏,在“麗江那一年”餐吧靠近閣樓的座位。見面第一句話,他說的居然是:“我不喜歡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脆弱的尤梵,他曾是多么生機勃勃的一個人。
“當某人開始新生活時,她應該先通知一下另一個人,我是一個大男人,你不聲不響地在外面住了這么長時間……”他兩眼射出怒火。我看著眼前這個控制欲極強的男人,一霎那筋疲力盡,閉上眼睛,仿佛感到黑眼圈壓在臉上的沉重。
“我需要你,跟我回家?!庇辱筮@句話好滑稽,我已經離開家6個多月了,他只打過兩遍電話給我,都是和田田有關的事,我哭笑不得。
“咱倆結束吧,說真的。”望著他吃驚的表情,我鄭重地說,“我喜歡往前走,不喜歡回頭看,盡管我們曾美好過,但那是過去了。”我不想看見尤梵鼻子被氣歪的樣子,站起身來先走了。
在我還有可能談戀愛的余生里,我想要一個精神健康、懂得呵護我的伴侶,現(xiàn)在才懂得自己因為喜歡藝術,就把藝術家當作藝術本身頂禮膜拜,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編后語:藝術家不適合做丈夫,只適合做朋友。這句話雖然有些偏頗,但是藝術創(chuàng)作來源于一次次自我顛覆的過程,故藝術家往往特立獨行活在自我中。尤梵雖然有才華但性格的缺陷也是致命的,妻子飽受折磨但是醒悟過后重拾尊嚴,進而走出失衡婚姻的牢籠。其實,女人只有精神和物質都獨立,才能優(yōu)雅地活著。
責編/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