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陽

1

結(jié)婚第三年。

一天晚飯過后，老婆突然緊張兮兮地問我：“老公，如果我變胖了、變丑了，你還會愛我嗎?”沒等我說出答案，她又接著問，“我要是愛上別人，把你放到第二位，你會怨我、不理我，出去采別人家墻頭的紅杏嗎?”我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個性單純的老婆難道碰上了什么獵艷高手?

我立馬覺得這是個嚴(yán)肅的問題，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如果我回答錯了就等于把老婆推向了第三者那邊，如果答得投合老婆的心意。沒準(zhǔn)兒能化解一場婚姻危機呢。我深思熟慮后說：“夫妻自然是原配的恩愛，婚姻肯定是原裝的瓷實，你見有幾個第三者能死心塌地跟著你轉(zhuǎn)正的?”

老婆聽我話里有話，哈哈地笑彎了腰，這才揭開謎底。原來，前兩天她腸胃不適去醫(yī)院檢查，沒想到竟然是懷孕了!在醫(yī)院走廊里，她看到那些身材變形、臉上長了蝴蝶斑的孕婦們，一下子多了很多心理壓力，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我心里落了底，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證：“你懷孕后即使臉上長斑，我這個800度的近視也看不清，身材問題呢。大不了生完孩子我替你報上三個健身班，至于愛不愛嘛，你跟孩子都當(dāng)定了我的終結(jié)者，休想逃?！崩掀耪Ａ苏Ｑ?，看了看我說：“那咱就生下這個小第三者吧?！蔽亿s緊抓起電話給兩家父母報喜。意圖把這一場意外之喜馬上變成三個家庭的基本“國策”，到時候老婆就是想反悔不要寶寶也晚了。

兩家父母從此定期定時提著各種湯水、補品上門對老婆進(jìn)行填鴨式喂養(yǎng)，老婆表情糾結(jié)地吃完補品、湯水后基本都會照上半個小時的鏡子，嘟噥著自己下巴圓了，埋怨著找不到小蠻腰了。我躲在一邊偷笑，這下老婆可再不能以未婚文藝女青年的外形撞上桃花了，基本就等于鎖進(jìn)俺這婚姻的保險柜了。

2

老婆慢慢開始“顯懷”了，鄰居大嫂說她肚子尖尖要生女孩兒，單位女同事說她后腰祖壯，肯定生男孩兒。澎婆這下來了精神，抓住我問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我剛要脫口而出想要個男孩兒，突然電光火石地想起最近就琢磨這點兒事兒的老婆肯定會扣我頭上一頂“重男輕女”的大帽子，再沒完沒了地跟我鬧上幾天，我就是有功夫熊貓那本事也招架不住。我立刻投其所好地說：“我喜歡女孩兒，希望生出來一個跟她媽一樣漂亮的小美女!”，這個答案肯定能得滿分，一來解了老婆的心病，二來捎帶著把她也夸成一朵花。正得意地等著表揚。哪曾想老婆臉色突變：“哼!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這話一點兒都不假，看你一提起女兒那滿臉的幸福樣兒，跟我結(jié)婚那天都沒這么眉飛色舞過?！痹┩靼?我趕緊改口：“那咱生兒子。兒子勇敢堅強，可以幫我們實現(xiàn)未達(dá)成的夢想。”可惜為時已晚，她還是不買賬：“狐貍尾巴這下可露出來了吧。我就知道你重男輕女，沒準(zhǔn)兒你爸媽也是這么想的。生下兒子我就是頭等功臣一名，待遇是吃啥有啥。生了女兒我就是家里罪人，下場是有啥吃啥?！蔽矣悬c兒結(jié)巴：“那咱就生一對雙胞胎。男女都有?！崩掀叛蹨I汪汪：“聽說孕婦生雙胞胎比生單胞胎的危險系數(shù)大得多，你可真沒良心?！蔽艺娣死掀?，生怕她再給我出什么選擇題，立刻自我下放到廚房去洗碗。

好在孕婦頭三個月的反應(yīng)劇烈期過去了。我正想喘口氣過段消停日子，沒想到懷孕第四個月，老婆這邊又提前進(jìn)入抑郁癥階段了。

周末，我下班剛進(jìn)家門，就看到老婆坐在沙發(fā)上哭天抹淚，我趕緊上前細(xì)問緣由。老婆指著雜志上一篇題目為《打工孕妻異地難產(chǎn)，狠心老公不顧大人只保孩子》的文章讓我看，梨花帶雨地問我：“萬一我也難產(chǎn)，你保大還是保小?”我趕緊把那雜志有多遠(yuǎn)扔多遠(yuǎn)，堅定地給她吃定心丸：“放心吧。咱可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老婆不依不饒：“真就碰上了呢?”我汲取以前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堅決不跟她玩這種高智商、高情商的腦筋急轉(zhuǎn)彎：“那我聽你吩咐，你讓我保誰我就保誰?！崩掀疟獗庾欤骸拔乙呀?jīng)知道你的真實答案了。你心里只有寶寶。”這樣回答也能被她揪出毛病來。我真恨不得那些科學(xué)家早點兒發(fā)明出讓男人也能懷上寶寶的特異功能，那樣一來，“自力更生”的我就不用受這種“嚴(yán)刑逼供”的折磨了。

單位抽調(diào)一批人員組成攻關(guān)小組我是成員之一，一忙起來忘了打電話回家或者不時加班自然難免，老婆不干了，一見到我就跟開啟了錄音機的自動倒帶功能似的，一遍遍重復(fù)她今天惡心了幾次、頭暈了幾回、想吃什么瓜果、哪件衣服穿不上了、肚皮上又添幾條妊娠紋……我即使心里覺得她有點兒夸大其辭，也絕不敢流露出這層意思，只能配合著她：“天啊?你可太能干啦!”“嘖嘖，瞧你這罪受的!”全身心配合她的孕情演說。

有回實在是太忙了，雖然看到手機上七八個未接電話都是老婆打來的，但想著反正她也沒什么要緊事，回家哄哄她也不遲，就沒接。沒想到，過了一個小時后，她居然發(fā)來一封短信：“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我立刻給老婆打電話，但她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聯(lián)想到她懷孕期間許多出爾反爾的言行，不是沒可能做出這樣的傻事來的，我趕緊拋下手頭工作往家趕，到家一看，老婆不在，挨家打電話，她竟然回了娘家。

等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過去，她正跟自己父母告狀訴苦呢，才控訴到我只顧加班把她一人扔家里不闡不問這一段。只見她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我為了寶寶每天逼著她喝牛奶、吃鈣片；一天跟寶寶說的話比跟她一個星期說的話還多：我心里只有寶寶沒有她什么什么的……丈人丈母娘明著跟她一起聲討我，暗地沖我貶眼睛，我明白，敢情這就是要配合唱雙簧的時候，誰叫孕婦比天大呢!

從娘家凱旋出來的老婆驕傲地挺著“將軍肚兒”，一邊等車一邊玩兒驚險動作——一個大肚子孕婦拿馬路牙子當(dāng)平衡木練。我向她求饒：“你可是還有3個多月就進(jìn)產(chǎn)房的人，不帶這么嚇人玩兒的?！崩掀虐琢宋乙谎郏骸胺判?。我摔了自個兒也不會摔著你的心肝寶貝兒?！蔽彝蝗患哟罅夤烤o她，狠狠心咬咬牙說：“老婆，如果你真覺得生孩子很害怕的話，那咱就一輩子過二人世界吧?！崩掀诺拖骂^對著肚子說：“寶寶，你爸可真狠心，他連你都不想要了。”我正要辯駁，她突然中了彩票般驚喜不已?！八呶伊?。他踢我肚子兩下?！惫?，關(guān)鍵時刻這小家伙出拳一個頂倆，輕松就搞定這緊張局面。我看到老婆臉上有了斑點、多了幾道細(xì)紋?？缮l(fā)出的母愛氣息如同給她的臉龐上了瓷器釉彩，別樣動人。

3

懷孕快滿8個月時，老婆已經(jīng)是標(biāo)準(zhǔn)“球”狀身材了，人沒到圓滾滾的肚子先到：上下樓梯看不到自己的腳；躺床上不拽著我基本起不來。購物狂是當(dāng)不了了，閨密聚會暫時告假了，電視也沒啥勁頭追看了，整天就喜歡琢磨我。

我上網(wǎng)閑逛，看到個有意思的帖子呵呵笑出聲，老婆像雷達(dá)收到訊息一樣立刻走過來，三秒過后她指著電腦下方彈出的情色圖片網(wǎng)頁質(zhì)問我是不是想找個網(wǎng)上情人，我一頭霧

水：“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八成電腦該殺毒了。”老婆使勁點點頭：“是啊。我就是你的毒，網(wǎng)上情人才是你的解藥?！蔽蚁攵豪掀鸥吲d，就唱道：“我的心里只有你沒有她。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崩掀艣_我使出二指禪：“歌唱得不錯啊，你跟多少個女人唱過才練成麥霸級別的啊?”

晚上，我忐忑不安地走進(jìn)臥室想安慰下老婆，誰知她穿著從前寬松如窗簾，如今緊箍得呼吸都困難的白色睡裙，正費力地在床上擺出S形等我檢閱呢!我像個被扎破了的氣球，撲哧撲哧笑個沒完。老婆面露慍色：“就知道我這個孕婦對你已經(jīng)沒什么吸引力了。”我趕緊捧場：“老婆，你絕對是讓我驚艷的超級孕婦。”老婆馬上兩眼冒藍(lán)光，我壞笑著補充?！澳愕腟造型像條蠶，白白胖胖快吐絲的那種!”話音剛落，老婆扔過來的枕頭暗器就擊中了我的腦門。

正是年底，結(jié)婚宴、同學(xué)會、朋友聚餐的應(yīng)酬一下子多了起來，那種有煙有酒的公眾場合不適合孕婦。我費了好大勁給老婆租碟子、買零食把她留在家里，可晚上我進(jìn)門時，她必定火眼金睛地把我從頭到腳勘察一遍，還問東問西地套我的話，明顯是怕我遇上桃花運。

這天，朋友升職請客，我剛趕到酒店大門口，就看到老婆的閨蜜夏梔打扮得優(yōu)雅大方?jīng)_我笑呢，我以為她在等人，她指著我說：“等你呢，我是你老婆派來的?！蔽矣悬c兒傻眼，給老婆打手機她竟然關(guān)機。

老婆的閨蜜咱不敢得罪，老婆的指示也不能不照做，包間里我喧賓奪主地壓倒朋友的升職大喜，成了男一號。一群哥們兒擠眉弄眼地直羨慕我家里有孕妻，出門有情人。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上躥下跳了一個晚上，吃的啥菜都不知道!

晚上進(jìn)門，老婆破天荒地沒一問二審三盤查，我估計八成閨蜜已經(jīng)跟她匯報完畢了。等我洗漱好，她才酸溜溜地發(fā)問：“老公，艷遇的滋味兒不錯吧?”我徹底舉白旗投降：“老婆你饒了我吧，你這哪里是艷遇啊，分明是想逼著我越獄啊?！崩掀拧扒小绷宋乙幌拢骸拔覒言泻蠹炔荒芘隳闳?yīng)酬擋酒，更不能把喝醉的你安全帶回家，我拿出一直不舍得用的奇跡香水送夏梔，人家才肯替我受累去陪你的，這下你既有面子還有佳人相伴，我也放了心，一舉兩得嘛?！?/p>

我看了看餐桌上的菜只動了幾口，電視壓根就沒打開，來給我開門的老婆腳上的拖鞋都配錯了對兒!她一顆心都系在我身上呢。我終于明白。老婆懷孕以來的試探、刨根問底、吃醋、找閨蜜陪我，都是因為她對即將到來的婚姻新篇章還沒有扎實的心理準(zhǔn)備，她對我將來能否當(dāng)一個優(yōu)秀老公和奶爸還沒有十足的信心。而我。一直把這視為她孕期理所當(dāng)然的生理反應(yīng)和任性，忽略了她的感受，只顧一個人拼命往前奔，把她落在身后。

我把手放在她肚子上。說：“老婆。我們以前的婚姻是一個厚實的繭。包裹著你和我，圓滿的愛情讓我們漸漸退化成婚姻里安逸的蠶，好在有了這個小家伙，他讓我們重新審視婚姻，更讓我們有了責(zé)任添了勇敢，我們的婚姻會從此破繭成蝶的?！崩掀鸥袆拥靡凰浚骸袄瞎?。我們?nèi)齻€一起破繭成蝶?！睂殞氝@時在老婆的肚子里重重地踢了四下，我們立刻一起破解這密碼，最后認(rèn)定，寶寶想說的是：“我愛你們!”

責(zé)編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