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曾
文藝界對“大作”一詞不免有些奢侈,夠得上“大作”的,其實不會很多。因為對“大作”的內涵理解上的差異,某些藝人最大的誤區(qū)在對體積和篇幅的沉醉和癡迷,于是,文藝界頗有上吉尼斯記錄的癖好,或因其長度、或因其體積、或因其重量、或因其篇幅,都具備了超常的表現,然而,這一切都不是美學的標準,與藝術品位的高低杳不相關。同時,我們似乎不應忘記一個近乎常識的道理,吉尼斯記錄,不僅記錄人類的睿智,也同時記錄人類的愚蠢。
莫奈的《日出印象》,大可盈尺,比起西方古典或浪漫主義的鴻篇巨制,以面積計,那是不可同年而語的,但它卻標示著西方繪畫一個新世紀的來臨。同時莫奈對噴薄而出的朝陽充滿著人類至善的贊美,因此,它是大美之所在。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以短篇小說而于文學史永執(zhí)牛耳,原因十分清楚,它以無法更簡省的文字,展示他對一個族群“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全部憤怒、同情、側隱和愛憐;包含著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
對大丑的揭示,正是對大美的追逐,也同樣是大美所使然。對于宇宙本體,老聃懷著敬畏之心,誠惶誠恐地講:“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睋庾娓缚娮壬f:“然則大為本名,道為駙麗于名之字,字也者,敬其名也。”所以,我們應該知道,所謂“大道”,“大”為名,“道”為字,“道”對“大”,亦如字之敬名:蘇東坡,軾,名也;子瞻,字也;“子瞻”二字敬“軾”字也。我們在稱贊某藝術作品近于天地之大美時,我們稱之為“大作”,那是這些作品有返璞歸真的“赤子之心”(王國維評李后主語)在,故能“真切如此”(王國維評納蘭性德語)。
今天為“大道”和“大作”正名,目的是匡正評論家們揮霍的時弊,在使用“大作”二字時,有所撙節(jié)。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