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頻
他叫苑濤,不惑之年的男人,一所叫思馬得學校的校長,他把分校辦到了山西。我寫這篇稿子的時候幾乎忽視了他的商人身份,他身上多重的性格和身份更讓我感興趣。拋開一切表面浮華的東西,我固執(zhí)地以為這是個孤獨而憂傷的男人。
月是上弦,長溝流月去無聲的寂靜浮動在這個城市的上空。清冷的月光從窗戶里無聲流進來,似水。我聽著自己細碎的腳步聲長長地穿過樓道,走進思馬得的那間辦公室,窗前,站著一個男人,因為這窗戶里的月光,我甚至忽略了他做為商人周身純粹的商務氣。因為他的背影和他側面的表情讓我在一個瞬間里想到的是帕斯卡·吉尼亞的語言。我無端地覺得他和這些語言里有著一種暗合的氣質“像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走在迂回路上,使用世上最復雜的隱語,想要獲得一些愛和了解?!薄八麜谒陌閭H中尋找某種臣服、舒適、芬芳、滋養(yǎng)、贊同的東西,尋找溫暖而柔軟的一種外殼?!蔽蚁駸o意中看到了一個堅強而滄桑的男人深處隱秘的柔軟,盡管那只是一個瞬間的感覺。
幾分俠骨,就有幾分柔腸
他身上最初讓我感到好奇的是,他曾先后做過武術家和詩人。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和愛好,如果能不著痕跡地在一個人身上融合,那他應該是一個有著多重性格并且頗具傳奇色彩的人。傳奇的人在別人看來是因為他們身上帶著戲劇性的光輝,而于他們自己來說卻不過是無法回避的命運。命運都是從我們的身體里走出來的。
苑濤最初的時光是在江陰度過的,想來,應該是此地的尚武之氣與他性格中生來與俱的豪爽與不安分契合了,所以他從小學習武術。而且他的學武史道來竟頗像武俠小說里的章節(jié)。
少年時的他帶著游俠氣息,他曾想過,要“30歲打遍天下無敵手”。但他習武無門無派,他取法霍元甲提倡的博采眾長師法百家之道,也即“轉益多師是吾師”,只要見到有實用價值的招法,都會想方設法地學到手。還在少年時代,有朋友介紹他拜當?shù)氐囊晃幻鋷煘閹?,兩人一見面,那位名武師就態(tài)度傲慢地問苑濤:“不管你以前拜過哪些老師,他們教你的都不管用?!痹窛溃骸拔沂菬o師自通,沒有拜過老師?!蹦俏鋷熞汇?,隨即“哼”了一聲道:“求著拜我為師的人太多,你懂不懂拜師的規(guī)矩呀?”苑濤趕緊一拉架勢,道:“來來來,你要當我老師,還沒經過我同意呢,咱倆就先比試比試?!眰z人一出招,苑濤三拳兩腳就將武師打趴在地。
在武林高手輩出的江陰,苑濤仗一對鐵拳一雙飛腿打出了名聲,他開始走出家鄉(xiāng)闖蕩江湖,在短短數(shù)年間,他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到處尋訪武林同道打擂比武切磋技藝,一時罕遭敵手。有一年,他聽得無錫出了三位武林高手稱雄一方,遂孤身一人前往挑戰(zhàn)。在錫惠公園的比武大會上,他拳打腳踢,將這三人——打下擂臺。
那時的他仍不過是個少年,帶著游俠與天真之氣,卻也奪得了華東六省一市武術散打比賽冠軍。如果這任俠兒般的傳說到此為止也不過是個武術愛好者的童年趣事,但他不僅于此??赡苁俏湫g給了他潛意識里的男子氣概和終生的挑戰(zhàn)精神,他又去參軍,穿上戎裝做了海軍。到此為止似乎都是他的習武生涯,但是他居然還從小是個文學愛好者。這是一種完全面向內心的愛好,這種愛好往往使人向內心和孤獨皈依,聽憑心靈的聲音,終生會去尋找自我和愛情。這其實是一種帶著宿命色彩的悲情命運。我讀著他寫于八十年代末的兩首小詩如讀著他在以后的讖語“面前/她是誰/一個在桃花盛開的時候/我是誰/忽然/我推開我自己的一扇窗戶/她和他都在那/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把/自己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別人送的戒指/我們開始決斗/當我們清醒時/發(fā)現(xiàn)愛情已經逝去”?!拔矣妹P點在你的胸部/我用我的鉛筆寫在你的臉上/誰都不明白”。撕心裂肺的愛情和疼痛。無從回避的憂傷。所以他后來離開部隊去了南京大學中文系讀書也毫不奇怪。此時的他成為了那個時代里標準的文學青年。畢業(yè)后他去了《百花》雜志社工作,從文學編輯做到副總編,有了一點做作家的前兆。
不能說他的轉折是突兀的,因為這世上有一種男人,有幾分俠骨,就有幾分柔腸。俠氣掛在臉上,柔情卻是被雪藏著,直到遇到一段文字或一個女人就會洶涌而出。心愛的人,
你可知我在戰(zhàn)死沙場
這樣的故事因了創(chuàng)業(yè)和愛情多少帶有英雄的悲壯色彩。
我想他此生的命運與他的性格有太多的關系。在文學雜志社工作近四年后他決定離開去從商。這樣的決定除了物質上的不甘于現(xiàn)狀,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性格,同當初棄武從文一樣,他又選擇棄文從商,都是性格深處的挑戰(zhàn)性和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對生活的巨大激情。他還沒有找到一種令他留戀忘返的生活方式,當他爬上一座山的時候為了避免對結局過早的洞悉,他必須讓自己轉換方向。這個過程卻是要付出太多代價。
他離開《百花》后與幾位朋友一起創(chuàng)辦了北京一所英語培訓學校。這就是后來的新東方。新東方的校長俞敏洪和他是同鄉(xiāng),所以他同俞敏洪一起開始了新東方的創(chuàng)業(yè)。在新東方他主要負責的是圖書的編寫出版和運作的整個流程,很多學英語叢書拿起就看到主編苑濤,這時候他頗有些苑老師的樣子。事實上,這時候他是個打拼之中的商人,在創(chuàng)建新東方的一套營運模式。在這個過程中他是新東方的第二大股東。但這同時也是個多么心力交瘁的過程,出于種種原因他最后還是離開了打拼多年的新東方。然后開始他一個人的創(chuàng)業(yè)。一個有濃重理想情結的人背負著孤獨再次上路。此時的他已不再是少年。
我一直在想這樣一個男人背后的愛情故事。因為一個男人在四十歲之后還可以認真地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比愛情更重要的,人怎么可以沒有愛情?本身就是讓人感動的。只是他對自己的愛情是回避的,像回避一個傷口。從零碎的只言片語里我還是找到了一些依稀的影子。果然是一個很凄婉的愛情故事,并且是人世間為數(shù)并不多的生死戀。為愛情死亡多少還是奢侈的,所以才顯得無比純粹和可貴。不是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沒有被迫的離亂,所以生離死別才被放大的無比清晰和刻骨。他把愛情給了她,然后她死了,然后他終生未娶。因為沒有了愛情的感覺。我一直以為這么古典的愛情悲劇只有在小說里才可以讀到,因為這個時代早已不再生產傳奇,尤其是愛情的傳奇,但這卻是一個男人身上真實的經歷。
我不可以想象一個在商場中廝殺的男人,需要力量和溫暖卻這么多年里守著無望的愛情和已在天堂的愛人支撐下來。他讓我想起了菲力普·克洛貸爾的那句話“你就很難認出我了,你離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再見到他時,他已幾乎成了一個老人,身心憔悴,布滿創(chuàng)傷,而我知道你并沒有改變,這可是死亡的特性?!蔽议_始理解他身上偶爾閃現(xiàn)出的孤獨憂郁的氣質,當他一個人的時候這種氣質是無限蔓延的。據(jù)說他一個人的臥室從不讓別人進,那是一個男人在人群背后允許自己憂傷和脆弱的地方。
除了創(chuàng)造還有什么解救之道
這時候,苑濤開始了他的第三次轉型。從商人向實業(yè)教育家的轉變。他必須一次一次轉變和完善自己,否則冗長艱難充滿苦難的生命里還有什么別的解救之道?
在每個階段,這個男人都在發(fā)揮自己身上最大的激情和潛力,因為他是不肯認輸?shù)摹?998年底,苑濤召集了一批精兵強將正式成立了思馬得公司,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并策劃出版了思馬得英語系列叢書,先后推出了100余種圖書,然后在全國各地銷售。2000年的時候,經過一番縝密的市場分析和研究,苑濤決定將事業(yè)重心轉移到中國第一大都市上海去,搶灘上海,以上海為中心輻射至整個華東地區(qū)直至全國。
最初思馬得學校推出了三個月的免費培訓班,這一帶公益性質的聰明舉動為自己贏得了聲譽。思馬得得名源于SMART(睿智、聰明),“思馬得”即為SMART的諧音。在十年時間里思馬得擁有自己獨特的教師隊伍,大多數(shù)是留美學成歸來的教師,而且思馬得教學個性化,學員可以根據(jù)自己及老師的特點,自行選擇教材。同時,苑濤使出的還是自己的強項,思馬得圖書發(fā)行量不斷增大,多種圖書進入年度銷量前十,成為消費教育類圖書的首選品牌。他深知與聲望已久的新東方抗衡英語培訓l并非明舉,便轉劈他途。思馬得通過一系列收購、并購、把業(yè)務重心轉移到藝術類考前培訓和模特培訓上。在被中國文化管理學會指定為全國模特產業(yè)基地之后,上海思馬得成為全國最權威的模特培訓、教育機構。同時,中國文化管理學會又委托思馬得對全國的模特進行考評發(fā)證工作,誓將中國模特產業(yè)的規(guī)范化進行到底。同時思馬得還涉及雜志領域,創(chuàng)辦了《經濟家》雜志。于是可以從中看到思馬得的發(fā)展模式。正轉變?yōu)橐粋€由學校、雜志社、圖書公司、經濟公司組成的大型企業(yè)實體,走的是集團化的道路。至此苑濤基本實現(xiàn)了自己從商人向實業(yè)家的轉變。他似乎習慣了這樣,當對一種生活和工作感到厭倦或平淡時就立刻把自己轉向別的領域,這種帶著冒險性的生活方式將決定他終生不可能太平淡。
實業(yè)的目標之后,他又該轉變。他把下一個目標定為教育家。正如他在思馬得學校的校長致辭中所說的一段話:現(xiàn)實生活中有兩類人,一類歸于平淡無奇,另一類勇于追求卓越。我知道來到思馬得的各位都不是安于現(xiàn)狀、敢于平庸的人。你們的身上蘊蓄著神奇的力量,你們之中必將產生眾多杰出的英才和偉大的人物!你們的期待視野支撐起一片星空,你們保證了我們精神水準的質量,你們正在鑄造思馬得的精神品性。作為回報,思馬得還你一條夢想起飛的絢麗跑道。思馬得堅信,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本質上沒有不同,只是你的潛能是否被召喚,被發(fā)掘。“讓悲觀者前行”是思馬得的使命與特色。思馬得的突破方式和成功標志:讓學員們殊途同歸,歸于成功。教育是崇高的事業(yè),而不僅僅是一項產業(yè)。作為思馬得學校的校長,我的目標是做一個教育家而不單是一個產業(yè)家。
必須熱愛過這個世界,并且仍然熱愛它
他身上交織和充斥著很多矛盾的東西。果敢與細膩,高傲與隨和,激情與憂傷,人世與出世,嚴肅與幽默,奮進與痛苦。他對工作充滿了熱情,對工作幾乎沒有一絲松懈。但對員工的人性化程度也很少見,很多員工被他起了綽號,其中以動物居多,于是有人封他為動物莊園的莊主。他仍然喜歡文學,仍然喜歡健身鍛煉,有時候還彈彈鋼琴,他必須需要這樣的渠道來排遣內心的苦痛,他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著自己身上的脆弱。他喝酒的氣概直逼東北人,喝完之后濕潤的目光卻仍是江南男人的。他一向做事果斷利落,強調速度與戰(zhàn)略,卻因為自己的第一首詩發(fā)表在當年的《山西青年》而對太原這座城市懷念了很多年。南方出生和長大的男人身上卻流露著濃郁的北方豪爽氣,典型的男人的面孔下竟有著女人的婉約與細膩。他是一個絕望的而同時又充滿了愛的人,他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方式擁抱著這個世界。
我想起的還是帕斯卡·吉尼亞的語言“只有充滿絕望的靈魂才能獲得安寧,而且,要想獲得安寧,你必須熱愛過這個世界,并且仍然熱愛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