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晉偉
金秋,收獲的季節(jié),農(nóng)田里村民們都在忙著收割莊稼。但他們中卻有一個人,并沒有著急忙活。望著自己種的60多畝玉米地,他又動開了腦筋……
山西北方的一個小村子,有個叫楊龍龍的人。他也和普通農(nóng)民一樣,種地為生。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卻在自己家里研究起了農(nóng)業(yè)科技,并發(fā)明了玉米聯(lián)合收割機。
通過原平市農(nóng)機技術(shù)推廣站的站長蘭俊田介紹,我們找到了他在辛章村的家。
吃三大碗肉,還要一斤的面。
楊師傅說他沒有念下書。1960年讀初一時,因鬧饑荒,學(xué)校宣布放假后,楊師傅就沒有再去學(xué)校。在家里待了兩年后,毅然決定離開父母,去寧武干活養(yǎng)家,這時的他才剛滿18歲。
去了寧武的管涔山,楊師傅主要任務(wù)就是砍樹。雖然年齡不大,但他的氣力卻大得驚人,碗口粗的樹,左右各來兩斧,輕輕一掰就倒了,當(dāng)時人們都稱他是砍樹第一人!氣力大,當(dāng)然飯量就大。一頓吃斤四兩的被面外加一小盒蔬菜,這才吃個半飽。還好他的人緣不差,經(jīng)常給食堂的事務(wù)長幫幫忙,挑個水,打個飯什么的。一次事務(wù)長想試試他的飯量,就破例做了許多肉。當(dāng)時的生活條件艱苦,有白面還吃不起,更何況做的是美滋滋的紅燒肉。他倒也不客氣,一口氣吃了三大碗肉,還又吃了一斤的面,看得事務(wù)長目瞪口呆。
困難時期,一天的工錢連一頓飯都買不下,工人們活干得多,卻是沒幾頓飽飯吃。管涔山當(dāng)時的劉民副書記經(jīng)常與楊師傅在一起,談天說地,倆人脾性相合,也就成了朋友。那會兒,倆人都穿著一身沒有棉花的破棉襖,但劉民家里多少比別人過得好一點,起碼一日三餐不發(fā)愁。劉民挺喜歡這小伙,每次楊師傅餓得受不了時,劉民總是把他叫到自己家里,有莜面就吃莜面,剩下半碗稀飯也留著給他喝。
劉民是朔州人,之前是部隊營長,趕上那會兒的軍轉(zhuǎn)干,就來了這里當(dāng)書記。劉民的脾氣大,山上的工人們都知道。當(dāng)時有個保德的工人,發(fā)了丁資時,全部拿上跑走了,工人們沒辦法,就去找劉民。
劉民最見不得這種事,聽到消息,他狠拍桌子大叫一聲,發(fā)動大伙一口氣把那人抓了回來。追回了工資,又把那人痛打了一頓,給大伙出了一口惡氣。楊師傅當(dāng)時還小,劉民只讓他看著犯人,他也認真,吃飯睡覺上廁所寸步不離。
后來因為生活太困難,山上200多工人接二連三的走了,后來就剩下楊師傅一個。這樣一直到了年底,楊師傅要回家過年,劉民也沒多挽留,他知道這里條件很苦,對楊師傅說:“回吧,來年還想來我隨時歡迎啊?!边@樣,楊師傅就離開了管涔山。
管涔山回來之后,他去了村里的木廠。
回來后就在村里的木廠待了下來,讓他記憶最深得就是水廠院子里那四個大圓鋸。一天干活時,他的搭檔沒有米,廠里臨時幫他找了個人。鋸木頭一個人不行,得一邊一個,這邊拉那邊推,倆人有默契這活才做得好,也保證安全。既然是廠里派的人,楊師傅就沒多想,誰知這個人沒有經(jīng)驗,拉得快了一點,楊師傅還沒來得及喊出聲,自己的食指瞬間就被割了下去。
打這以后,楊師傅就干起了木匠的活。
廠里的木匠師傅當(dāng)時有16個,技術(shù)那是沒得說,打小就是干這的,而且是八仙過海,各有妙招。那會廠里不分老小,給的工錢都一樣,所以老師傅們教他時,都留著一手,拿手的技術(shù)都不說。倒是楊師傅腦子快,也不怕他們不教,只要人家干活時他就在一邊看。幾個月下來,16個老木匠的拿手好戲竟然都被他學(xué)到了手,做的木工活比那些老師傅們好得多,以至于后來城里的好多人都向他請教過,他也是有問必答。
楊師傅也常常想起在管涔山的日子,想起劉民。趕上了不能亂說話的年頭,在廠里更是艱苦,遠不如山上過得自在。楊師傅也想過再回管涔山,但沒能如愿。
雖然艱苦,但村里人還是很羨慕木匠的。當(dāng)時糧食緊缺,村民們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秋天剛收的糧,吃到過年就所剩無幾。沒糧了,就得去村大隊借糧,全村的人都靠著大隊借的那點糧食過日子。是借,就得還,等到來年再收糧的時候,把借的糧還回去,沒了再去借。木匠還可以,經(jīng)常會有外面攬下的活,只要出去干活,一干就是三四個月。這樣吃飯就不愁了,因為出去干活的時候,廠里會有糧票補助,偶爾還可以吃東家的。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這樣的生活誰都羨慕。
盡管這樣,家里老老少少七八個人也沒幾頓飯吃,楊師傅看在眼里,疼在心頭。
天生膽子大,沒有個他怕的。
夏天時,滹沱河發(fā)大水,水里滲著很多可以吃的東西。但發(fā)大水的時候水流很急,人下去一準能沖個二三里,村里人誰都不敢去撈。楊師傅天生膽子大,從小就沒有個他怕的。想想家里的人都餓著肚子,他什么都敢做。河里只要發(fā)大水,他總要跳進去撈個夠,一次下來能讓家里人吃好幾天飽飯。水里的土豆被泥沙打得千瘡百孔,撈出來已成個大鐵蛋蛋,吃起來磣牙。盡管這樣,當(dāng)他帶回去,一家人還是樂呵呵地吃了。楊師傅也高興的很。
當(dāng)時,地頭的大喇叭會唱歌。只要一放開歌,村里的人們就扛著鐵鍬鋤頭去農(nóng)田勞動,誰家有個三長兩短,全村都知道,倘若誰干了壞事,一準抓起來當(dāng)眾批斗。當(dāng)時人們天天餓著肚子,但也沒有去偷糧食的念頭。河里的東西就不一樣,沒人管,誰敢下水把它撈回來,那算他本事大。去河里撈東西那是拿命換下的,村里人自然不會說什么。
一次發(fā)大水,楊師傅同村里的曾牛一收工就去了河邊,那天的水特別急,倆人一下水就被沖了下去,一會兒的工夫就沖出去四里地。這倒不要緊,既然敢下來撈東西,憑的就是膽大水性好。可是隨著水勢猛漲,從上流沖下來一根粗木頭,不偏不倚,正好頂?shù)搅藯顜煾档男乜谏?。這一頂可是要了命了,一口氣沒吸上來,一下子又沖出丈把遠,胸口疼沒辦法繼續(xù)撈了,只好上了岸。一直可惜著今天沒什么收獲,全把疼痛忘得一千二凈?;亓思覘罡笚钅钢酪院螅瑘詻Q不讓他再去,河里太危險,這回差點就要了他的性命。可楊師傅想著自己要不去,家里人還得挨餓。等傷好以后他起身又去撈了。
村邊除了滹沱河,還有一條陽武河,陽武河發(fā)大水時也有好多東西,不一樣的是,陽武河里一般都是木材。這樣,楊師傅在滹沱河里找吃的,在陽武河里找用的,樂此不疲。
1979年,廠里在石豹溝包了一個工程,楊師傅也去了,那里的條件同樣艱苦,而且沒有衛(wèi)生站。一次他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來,一位姓劉的工友自稱學(xué)了點醫(yī),會幾手扎針的活兒。楊師傅就讓老劉給他在肚子上扎了幾針,結(jié)果感覺到不對勁,肚子疼得厲害,趕緊叫人扶著他跑了老遠去鎮(zhèn)里醫(yī)院看病,待了六天也不見好。
楊師傅忍著劇痛,又往軒崗醫(yī)院跑,在路上,肚子已經(jīng)漲得老高,他就隨手抱了個灌著熱水的罐頭瓶,不一會兒,肚子竟然不疼了,病也好了,后來才知道,是扎針時沒消毒,發(fā)炎了,白白讓他疼了好幾天。
在他這,沒有不能的事。
隨著時間推移,楊師傅的木匠技術(shù)越來越成熟。那會兒廠里級別最高的趙師傅,是七級半的木工,很佩服他的技術(shù),許多疑難的地方趙師傅都向他請教。就連包工隊的技術(shù)員老王都稱
贊他是木匠第一。
有一回廠里要做個屏風(fēng),楊師傅看著別人做的別扭,回頭做了個新的。當(dāng)評定的人看到他做下的屏風(fēng)后贊口不絕,說道:“就算是多出一倍的錢,也只用他這樣的巧匠?!睏顜煾底龅倪@個屏風(fēng),不光工序簡單,而且造型大方,高低正好,長短合適,不多一厘,不少一分。打這以后,只要是認識他的人。遇到難解決的事兒都會說,去找楊師傅吧,準沒錯。
跟著包工隊的時候,一次起二樓,沒有工具。隊長就向他請教了,怎么把工料弄上二樓去,你給想個法子。楊師傅就回去琢磨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找到隊長說“想到了,來吧?!币魂犎烁チ斯さ?,楊師傅用兩根20公分粗的桿,用夾板一夾,做一個橫欄。和一般的做法不同,他在下面套兩個欄管固定,這架子就算是做好了。上面搭一根繩,這邊一拉,那邊工料就上了二樓。楊師傅稱他做的這個為“土伐拉料架”。
還有一次,五臺的白師傅帶領(lǐng)著自己的包工隊起二層,找不到木工。白師傅由業(yè)內(nèi)人士介紹,認識了正去看望老友的楊師傅,當(dāng)時就以極高的工薪請楊師傅幫忙,楊師傅欣然接受。當(dāng)時正做一個門的圖紙時,他恰巧有事外出。平常都習(xí)慣了他指點,大伙做,這次人不在,一群人看了半天也沒看懂,都覺著是他畫錯了,楊師傅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木匠里的權(quán)威人士,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錯誤呢?正巧,和楊師傅共事多年的朋友錦平從家里出來,看到了圍著圈兒的這幫人,就過來瞅了瞅。一看是楊師傅畫的圖紙,笑著挽起袖子,兩三下就插好了。方方正正,而且沒有接口的痕跡。一幫人這才明白,做了多年的木工活,頭一回見這樣的方法居然行得通,而且比以往的更結(jié)實、更好看。
這之后,楊師傅組過一個40人的包工隊,也當(dāng)過鋁帆土的廠長,鄉(xiāng)里的中學(xué)建設(shè)他也有參與,其中的酸甜苦辣,抑或趣聞趣事有很多很多。也有一件生活上的小事。
楊師傅與他的朋友老張一起去辦事,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一條山路。因為前些天下了雨,路中間被雨水沖成了一條不深不淺的溝,雖然不會影響路人,但從上而下這整個山路,因為這條溝的緣故,變得泥濘不堪。楊師傅就想了個很聰明的辦法,這樣他繼續(xù)走他的路,沒有停下腳步,但當(dāng)他走完時,路的溝也消失了。至于是什么辦法,這里不再贅述,但楊師傅這樣的精神很值得我們這代人學(xué)習(xí)。
挑戰(zhàn)自己,不會也要做到最好。
1994年,兩個弄石英礦的人要在上封村修路,盤山路不好修,以至修了五年也沒修成,耽誤了工期,一直很著急。打聽到楊師傅很能干,就找到了楊師傅去看路,楊師傅發(fā)現(xiàn)這條路從最開始的測路就弄錯了,他對這兩個人說,這樣的情況再修二十年也是白搭。還是重新開始吧,我來測路。
在山上測路,楊師傅還是頭一回。很早以前,楊師傅就想著去修一條路,雖然沒干過修路的活,但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好,就想著要親手去做一做。和老王一起重新看了路,楊師傅仔細想了想,說:“走吧,明天來測路!”老王知道他從來就沒干過這事,半信半疑,看他能搞出什么明堂。第二天,楊師傅找了三四個人,沒有帶的測路儀器,只是拿著一根標(biāo)桿,外加水平、水壓。只見楊師傅領(lǐng)著眾人,從山腳邊走邊測,走到山頭了,路也測完了。幾天的測路工程,楊師傅半天時間就做完了。
測路時,中間還有這么一段。當(dāng)測到山邊的時候,頂?shù)搅祟^。彎太急、路太窄,這樣就算通了路,車也拐不過去。遇到這樣的情況,一般的選擇都是從頭再測,可楊師傅不一樣,遇到了難事,他腦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解決問題。當(dāng)時過彎的地方正好有個小土堆,他心想,車直接拐是拐不過去,但可以利用那個小土堆,讓車前后騰挪兩下,過這個彎完全沒有問題。
就這樣,五年沒能修成的路,楊師傅前后用了四十天就完成并通了車。其實他仿照的方法老少皆知,那就是中國首位鐵路工程師詹天佑所設(shè)計的“人”字形線路。直到今天,那里還是老樣子,只是人們又把路頭的小土堆拓寬了些,現(xiàn)在大車也可以過了。
楊師傅砍樹那會兒力氣就很大,但不是那種粗壯型的,反而還很靈活。一次廠里機器上的大鏈條脫落了,人們習(xí)慣性的來找他。當(dāng)時他干了一天活,已經(jīng)很累了,就去休息了一小會兒,喝了幾口水。等休息好了,力氣一恢復(fù),只見他深吸一口氣,赤手空拳,噌噌兩下就爬上了機器旁邊的一根桿子,還有那鏈條,少說也有個200斤,他只用右手一掄,就把鏈條弄好了。在別人眼里想都想不到的事,他卻是輕輕松松。
看著自己的這片地,楊師傅在沉思。
1996年,趕上村里重新分地,楊師傅分到了十多畝,自己又把村里的荒地開墾出來,前后加起來一共六十多畝地。一家老小從此種地為生。
2003年,等到秋收的時候,他帶著家人去收割玉米。看著自己這么大的一片地,他靈機一動,如果把收割也機械化,那何愁收割這六十多畝玉米地。有了這份心思,楊師傅就回到了家,在紙上寫寫畫畫,寫了扔,扔了又畫。這樣一直折騰了三天,理所當(dāng)然地設(shè)計出了機器的原始造型,當(dāng)下就跑去城里買材料,回來同兒子楊美樂一起研究、制造。自己弄不了的,就去讓人加工,人手不夠了,又把他丈人也叫來,三個人早起晚歸,干勁十足,日子一天天過去,機器模樣也越來越成熟。一個月之后,這臺機器終于可以運作了,試了試還真像那么回事,這就是楊師傅自己發(fā)明的第一臺玉米聯(lián)合收割機!
這樣,收割玉米不再是村里人發(fā)愁的事了,因為楊師傅經(jīng)常用這臺機器幫助村里人收割。但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了在收割過程中的一些弊病,不時就有頂稈的情況發(fā)生(機器把玉米秸稈頂?shù)?,玉米絞不進機器里),這是機器很大的一個毛病。楊師傅做事要求很高,不光要做好,還要好上加好。所以在這之后,他一直在改進機器中存在的各種問題,也一直想頂稈的情況要怎么解決,這讓他很頭疼。直到2007年,楊師傅終于想到了問題的根本原因,一天晚上,他重新設(shè)計了三種樣式,并在地頭實際操作,效果非常理想,再沒有出現(xiàn)頂稈的情況。楊師傅就此去城里申請了好幾項專利保護項目。
直到現(xiàn)在,楊師傅還在繼續(xù)改進他的玉米聯(lián)合收割機,并且村里的人也在使用。經(jīng)常,會有一些有想法的人,去找他改造機器。加高一點,或是弄長一些,楊師傅都很樂意地去幫忙,而且得心應(yīng)手。因為不管機器的哪個部分、哪個零件,尺寸、位置,他都熟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