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果

給你(長詩節(jié)選)

1

我身上長著的，你盡管拿去。

你想要，我現(xiàn)在還沒長出來的，明天早上長給你。

拼了命還長不出來——我給你種子。

2

“你過來，是否看見我過去?”

你搖頭。

你是否見過如我這般的女人?

你是否見過如我這般

有諸多細(xì)枝末節(jié)的女人?

你是否見過如我這般

想在一顆樹上吊死。樹權(quán)斷了

又想在另一個(gè)樹上吊死的女人?

你是否見過如我這般

觀看你表演著情感和愛欲，還拼命鼓掌的情人?

你是否見過如我這般

摔一跤懶得爬起，掉進(jìn)深淵懶得呼救的情人?

3

我喜歡攀在你的耳邊說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死你了

你愛我，我愛你

你不愛我，我也愛你

我必須愛你，一分鐘也不能停止

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我要像影子一樣跟著你

我要像太陽一樣照著你

有你在，我將不再需要情人

有你跟我拌嘴

我將不再用飄揚(yáng)的旗幟回應(yīng)我的仇人

像松樹一樣正在成長的你

將來像桔子樹一樣掛果的你

我愛你，愛筆直的現(xiàn)在的你

愛枝枝椏椏小時(shí)候的你

我愛將來，結(jié)滿桔子的你

小氣得不讓我摘一個(gè)桔子的你

4

親愛的十一樓里，親愛的人工瀑布

親愛的金魚，在親愛的水池

親愛的石凳，圍著親愛的石桌

像親愛的老太們，圍著親愛的老頭子

親愛的小徑上，鑲嵌親愛的鵝卵石

親愛的玫瑰，開在親愛的花盆里

親愛的水波，輕拂親愛的墻壁

是親愛的你嗎?站在窗后俯瞰親愛的人群

5

我愛你，愛你仙鶴一樣的腿、鷺鷥一樣的腳

愛你耳朵背后的黑，臀部的兩片雪白

我愛你，愛你撒在地板上的飯粒，盆里的泥鰍

愛你橫七豎八的泛著惡臭的涼鞋

我愛你，愛你的“天線寶寶”、“可愛的藍(lán)貓”

愛你偏遠(yuǎn)的、芳草萋萋的幼兒園

我愛你，愛你的上鋪愛你長著雀斑的老師

愛你送給同學(xué)的第一束狗尾巴草

我愛你，愛你的老婆、岳父岳母及她家的世仇

愛你老婆產(chǎn)后的紅雞蛋、產(chǎn)褥熱及花頭巾

我愛你，愛你屋頂?shù)臑貘f，煮熟的菜青蟲

愛你貼在門上的鐘馗和掛著的小圓鏡

6

見到你后，才發(fā)覺我兩手空空

幸好

舌頭還在嘴巴里，可以吻你

眼睛還在眼眶中，可以看你

心還在心上，可以包容你

幸好

我兩手空空，可以抱緊你

7

我不想猜測，從你嘴里吐出的

是甜言還是蜜語，是真情還是假意

只要它確實(shí)是從你嘴里出來

并傳到我耳朵里的

我都當(dāng)它是白色的象牙

約等于黑色的真理

8

壓下臺(tái)燈，模糊從此刻開始

要朦朧地看你，造出距離

看你

兩只眼睛不夠

伸出手指看你

小時(shí)候，花手絹裹硬幣

此刻，圓形的光環(huán)

罩住你

站在霧靄中，看迷霧中的你

霧氣漫進(jìn)我的眼睛

看因濕潤而顫抖的你

9

假如我在田里割麥，被太陽曬得冒煙

累呀，汗流浹背，衣裳變黃

我該唱首什么樣的歌

看到滿目金黃，麥秸桿被壓彎了腰

高興的我，該唱首什么樣的歌

丈夫在旁邊躬身割麥，衣服貼緊后背

黑皮膚包裹的肌肉此起彼伏

像誰在用梳子，一一梳過

注視他，我神思恍惚，臉紅心跳

我該唱首什么樣的歌，什么樣的歌

10

我把顏色給了蝴蝶

香氣給了麻雀

花瓣的弧形——給了雨水

留給你的，我親愛的蜜蜂先生

就只剩花蕊了

它因含著太多的蜜，而顫抖

11

如果此刻，你來到我身邊

我保證：我是溫柔的

以緩慢的語速與你說話

聲音輕柔且沙啞

像焊上了磁

如果此刻，我們面對(duì)面地站著交談

你——無論是誰，在我面對(duì)

我都會(huì)撲向你

頭。整個(gè)兒地靠在你的肩上

12

如果，你執(zhí)意要送禮物給我，

那么，我請(qǐng)求：讓我在不遠(yuǎn)的山頂見到你。

一個(gè)月中，月亮總有一天是圓的。

像知道月亮什么時(shí)候會(huì)圓一樣

讓我在預(yù)知的某一天，見到你。

13

蛇呀，頂著菜花

讓我們近些，近些，再近些

我們有冰涼的針尖

(針尖與針尖相撞)

黑暗中有一閃即逝的美

別浪費(fèi)柔軟

讓我們近些，近些，再近些

讓我們纏繞纏繞纏繞纏繞纏繞纏繞

額頭相撞，尾尖打結(jié)

14

他們都愛你的正面

他們?cè)谀闱懊媛溲?、下霜，好拓下你的腳印

唯獨(dú)我，唯獨(dú)我

只愛你的背影

我喜歡站在山巔

看你的背影收縮，最終被我的瞳孔淹沒

看你越來越小，被喝醉的霜雪圍困

15

假如厭倦了

你得告訴我

說不出口，你就眨眨眼

假如看到更合你意的

你得告訴我

說不出口，你就眨眨眼

偶爾你會(huì)孤獨(dú)的

也許老虎皮包裹的

是一顆凄涼的心

16

夜晚多么美妙

座鐘嘀嗒

金魚戲水的聲音

像孩子含住媽媽的乳頭

螞蟻鋸起寬闊的門框

老鼠們擺開豐盛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