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芳
我的父親母親
“夜總是太長了些?!?/p>
于是母親總是早早地醒來。
晨露濕潤。清風(fēng)濕潤。
母親在打掃院子。
如果有落葉,她要彎下腰,一張張拾起:
“用水洗一洗,到明年,它們又會綠回去。”
父親在擦拭那一排的竹椅。
“這些椅子,每一張都要坐一坐的。不然就積滿灰塵
了?!?/p>
晨風(fēng)里的母親,青衣起伏。白發(fā)起伏。
太陽出來的時候,父親手里的書,已翻過了兩頁。
他拿出一顆煙,心滿意足地點上。
“你爸又在拉二胡了。”
千里之外的我,能聽到來自老家院子里的二胡聲。
那一定是一個月明風(fēng)清的夜晚。
父親寫的某一出戲,已經(jīng)有了最后的結(jié)局。
在那些悲觀離合里的劇情里,
父親已經(jīng)走出來了。
但在那風(fēng)清月明的夜晚,
二胡總是凄哀的。
與父親并排坐著的母親,已經(jīng)習(xí)慣。
她膝蓋上的毛毯,質(zhì)地柔軟,花色斑斕。
憂傷的消退,一定很緩慢
今天,我要允許自己離開太陽一會兒。
那樹下的陰影,停了很久了。
看著我很久了。
我允許自己跑過去。把帽子摘下,輕輕發(fā)問:
你,為什么一直盯著我。
憂傷的消退,一定會極其緩慢。
我要反復(fù)地站在窗前,
看那樹下的那片陰影。
我要久久地看著,直到它變成一片清涼。
這過程一定會極其漫長。
雖然今天陽光燦爛,
但我知道有一片陰影,始終籠罩。
被帽子遮住的那張臉龐,布滿淚水。
今天,我要允許自己離開陰影一會兒。
我要在太陽底下反復(fù)旋轉(zhuǎn),
把持續(xù)了很久的冷,那背后的的冷,
變成可以原諒的蔓延。甚至變成暖。
在8樓某間空曠的房子里
她必須把一個空曠的房間想像成自己的私密花園。
她在那里寫作,閱讀。
陽光中總有一團陰影,
適合想念某一個不曾謀面、未曾存在的愛人。
透過半圓形的落地玻璃,
她看見8樓以下的車輛、行人。
看見樹梢的搖擺。
她知道鳥兒就停在上面,
但它們一言不發(fā)。
街上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出車禍。
隱秘的角落里,
有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渴望的身體。
更遠的樓頂,
是一座花園。
當一個陌生的身影從花叢中站起,
打碎陽光中的那團陰影,
她的眼淚涌了出來。
今天
今天沒有車禍,吵架
沒有人大聲喧嘩
也沒有人默默地流淚
今天,大路筆直
徽冷的風(fēng)吹過暖陽,佳木
以及一封
就要抵達的信
向北
我總在夢里飛翔
你說:飛得更北一些吧
那向北的地方
無際的黃色土地
不求來龍或去脈
成片的樹林
在遺忘中留下記憶
你總是走進我夢中的飛翔。
你說:飛得更北一些吧
那里的風(fēng)
只是安靜地從背后吹過
愛
你要隱入萬物
沉默。憂傷。焦慮不安
直等到我來
時光在慢慢地給我證據(jù)
給一滴清水
善良的方向
你要與萬物同起伏
忍耐。寬諒。心甘情愿
直到我無瑕無疵
2008年3月10日:莫須有的深圳……
正午的陽光適合單薄的衣衫,
空曠的草地上,來回徘徊的影子,
適合單,或者薄。
她記得有一陣風(fēng),突然地吹來。
木葉突然地跌落。
——她來不及轉(zhuǎn)身。
小餐館。逼仄的二樓。暗紅的木椅。
無端出現(xiàn)的面對面,
讓她單薄。游離。
樓下人在高聲歡笑,在低頭細語,在茫然四顧……
一切,與三月的陽光妥帖暗合。
她把指尖伸開,屈起。
“復(fù)雜的感情線……”
那是唯一的目的嗎——
地鐵。站臺。冰涼的硬幣。迂回的臺階。
她的腳步期期艾艾,
于拐角處回頭的影子,期期艾艾。
一張臉龐被輕輕蒙住,
她幾乎看見了其中的潮濕和微熱。
“如果你真的愛我……”
T38次列車開動的時候,她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白色藥片讓她下沉,讓她成為自己的救贖。
成堆的蘋果在夢中反復(fù)地出現(xiàn),
圓潤。鮮艷。潔凈。
——像剛剛從樹上摘下。
她的悲痛由來已久
她的悲痛由來已久,
向前。向后。抽左。向右——
每一步都有傷,
你要記住這傷痕,
你要向前向后向左向右,
用你強大的懦弱,
掩蓋疑竇,掛起新幕。
你要把她變成灰燼,
再開出大花,
醒來
夏天遠去了。
秋風(fēng)它不度。
去年的沉香來不及醒來,
又沉睡過去。
但我愿意在9月里細洗那枝蔓,
等待它醒轉(zhuǎn)。
——我愿意為這突然到來的歡顏,
藐視世間所有的黑暗。
卑微
從今天開始,
我不再贊美高山
以及它的倒影。
所有在畫面與擴音器里重復(fù)過的人與事,
要無限縮小,隱入低處。
被忽略過的春天、河流,
要沿著那條螞蟻經(jīng)過的路。
一一返回。
從今天開始,
我的身心要緊貼荒野里小小的草,
它們沒有名字,
但一出現(xiàn)就得到了我的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