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捧

一位老人在閱看山東省公安廳廳長曲植凡在山東警察學院接待群眾來訪的新聞。

2月11日，當記者正在寫這組稿子的時候，老曾又背著他那個舊帆布縫制的大背包走進《廉政瞭望》的辦公室。

“我這回是偷著跑出來的，可能過不多久就又要把我抓回去?！崩显f，春節(jié)期間，鎮(zhèn)上給他家里安了部電話，每天兩三道地打，“看我在不在屋頭，怕我又去上訪?！?/p>

老曾是雜志社的常客了，編輯部的同事都有點怕見他了。他要反映的問題大家?guī)缀醵寄艿贡橙缌?。每次來，同事們都耐心勸導，希望他理性些，但收效甚微?/p>

這次老曾氣色好了很多，比前年來時胖了些，也紅潤了些。這大概與他被“維穩(wěn)”時期的生活分不開。去年奧運前后，他被安排在一位信訪干部家里，連同他的小孫子一起，好吃好住地呆了兩個多月，只是不能隨便離開。

這自然不同于他往日上訪奔波勞累，最困難時身上沒有一分錢，隨身帶著從自家樹上摘的尚青的李子，用來充饑。

那時的老曾，說著說著便長嘆不止，老淚縱橫。如今，他看起來甚是輕松，說起自己在市上及區(qū)上各個部門鬧訪的“壯舉”，還帶著點得意的神氣。從2007年至今，老曾上訪的時間說起來并不長，但眼前的他儼然已經(jīng)錘煉成一個老到的熟手。

地方政府不堪鬧訪之壓

老曾的案子其實已經(jīng)得到了判決。

2007年初，老曾的妻子因一句勸架的話，為自己引來一場災(zāi)難，被本村青年當眾猥褻受傷，并患上精神疾病。

2007年，老曾所在的區(qū)法院判被告人有期徒刑10年。2008年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維持原判。但老曾認為“至少應(yīng)該判個無期”。并且法院判賠的1.4萬多元，他說不夠。于是今年大年剛過，老曾又偷偷溜出來繼續(xù)上訪。

“大鬧大解決，小鬧小解決，不鬧不解決”，一直是一些老信訪戶信奉的法寶。至少，老曾就認為這局部勝利是自己“努力鬧訪”的結(jié)果。

老曾前年來時說，他在本地信訪部門反映情況，到處都不接收他的案子，于是寄望于媒體。在未能如愿的情況下，他摸索出越級上訪和鬧訪這種在他看來頗為有效的方式。

“區(qū)公安局的門牌我給它把‘公安刮了，寫上‘腐敗局，他們還錄了相的，錄他們的！區(qū)委書記、政法委書記的辦公室我都睡過，大年三十，我在區(qū)委書記的辦公室睡起，晚上十點的時候他們喊人把我架起走了……”

這次他不僅自己上訪，還帶了同村組一個人，指引人家到處上訪反映自己遇到的問題?！熬褪且[，不鬧他不得給你解決?！崩显鋽嗟乜偨Y(jié)道。

每個縣都有幾個如同老曾一樣執(zhí)著于反復信訪、越級上級甚至鬧訪的老信訪戶。除了單槍匹馬地鬧訪，集體訪以及制造事端，目的是要引起關(guān)注，給政府部門制造壓力。

對一些依法本該采取訴訟、仲裁解決，卻假借上訪鬧事的人，地方政府有時候無奈之下做出一些妥協(xié)讓步，卻難免慣縱了一些信訪人，使之自以為抓住了政府部門“怕事”的軟肋，以上訪、曝光等相威脅，借機提出一些超出合理范圍的要求。據(jù)說有的信訪人到北京上訪，應(yīng)中央信訪部門要求，當?shù)嘏筛刹咳ソ铀貋頃r，上訪者竟然提出：“故宮我還沒去過，你們陪我去看下嘛?！被蛘哒f“我還沒坐過飛機”等等。如果不滿足其要求，就死活不走。而在京多住一天，接訪人員及信訪人的食宿消費，都足以超過信訪人所提非份要求，于是往往多有讓步。這無疑進一步助長了信訪人的氣焰。據(jù)說有個信訪人坐飛機回來后，對人揚言：“下次我要坐輪船回來?！?/p>

信訪老戶一旦走上信訪之路，大有破釜沉舟之勢，鬧起來無所顧忌，有時候令政府部門束手無策，于是才有老曾言之鑿鑿地總結(jié)一個字：鬧。

變通是一種策略？

江山市退休職工何家山，10多年來為每月6.8元退休工資的誤差而多次越級信訪，僅到北京就達23次之多。政府每次組織人到北京接他的費用早已遠遠超過他的訴求。后江山市委考慮到，一方面何家山原來工作的單位屬小集體單位，檔案不夠齊全，現(xiàn)在找不到解決依據(jù)，責任不在何家山個人；另一方面何家山已經(jīng)74歲，即使高壽再活20年，也增加不到1700元，還沒有一次遣返費用多，最后市委決定從當月開始給何增發(fā)6.8元的退休工資。得知決定，何家山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隨手從衣袋里拿出紙和筆，寫了一封對黨和政府的感謝信，還重重地蓋了印章。這位過去常常煽動他人一起上訪的老漢，此后再也沒有組織和參與越級上訪了。江山市信訪局局長黃芝生感慨，這起信訪事件的了結(jié)，不僅避免了今后處理何家山信訪件的巨大花費，而且最大的收獲是取得了難以估量的政治效果。

這是一個接訪成本大大超過信訪人訴求的典型例子。近年來，地方政府致力于解決群眾信訪的問題，通過組織干部下訪和提高辦信效率，期望盡量把問題解決在基層，大大減少越級上訪的數(shù)量。但對于一些存在客觀原因難以解決的問題，信訪人又鬧訪不止，牽扯信訪部門極大精力，導致接訪成本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其訴求要求的，地方政府不得不考慮一些變通的辦法。

前文中的夏曉韓所在的縣就多有這種解決方式。諸如有些信訪人反映拆遷補助方面的問題，經(jīng)查不屬實，但其身為下崗工人，家庭生活困難，信訪部門盡量本著以人為本的原則，從關(guān)愛、關(guān)心的角度出發(fā)，盡量在政策范圍內(nèi)最大限度地為其解決一些實際困難，將其家庭納入低保范圍，為其協(xié)調(diào)解決孩子讀書的問題等等。

夏曉韓強調(diào)：這不等于是人們常說的大鬧大解決，而是都盡量扣在政策上。但夏曉韓又無奈地補充道：其實有些本不該由政府出錢解決的。

此外，在清理老上訪戶的過程中，有很多地方是通過實行領(lǐng)導包案的方式，化解重復信訪。

河南盧氏縣橫澗鄉(xiāng)橫澗村的退休教師尚某與橫澗鄉(xiāng)衛(wèi)生院相鄰地基糾紛一案，經(jīng)過縣、市、省三級法院判決，當事人尚某仍不服，多次赴京上訪，直至10年之后，盧氏縣法院副院長多次組織橫澗鄉(xiāng)政府、縣衛(wèi)生局、橫澗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領(lǐng)導進行協(xié)調(diào)，對于能協(xié)調(diào)解決的問題，盡可能地協(xié)商解決。最終使爭議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協(xié)議。

的確，領(lǐng)導包案的成功率要高些，以至于很多地方推出市長接訪、院長接訪等制度。這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在這個過程中權(quán)力到底起到多大的作用？縱觀領(lǐng)導包案解決老信訪戶的例子，絕大多數(shù)都要提到“協(xié)調(diào)各部門”這一過程，至少領(lǐng)導能調(diào)動的資源要多些。

上訪本來就是對人治思維的一種依順，而如果最終還是靠權(quán)力解決問題，達到讓上訪人息訪的目的，豈不是又一次迎合了人們的“青天情結(jié)”？

維穩(wěn)，千方百計

說起進京上訪，老曾不無遺憾地說：“前年我上北京5次，去年只去了一次。管得嚴了。”老曾神秘地透露：“我到北京一次，北京要罰他們一萬的嘛！”老曾的話無從證實，但來自上級信訪部門的壓力卻是實實在在的?！艾F(xiàn)在去一趟不容易了，鎮(zhèn)上、區(qū)上，公安局、信訪局、政法委的人，都認識我。一看我不在了，火車站、汽車站、北京西客站，到處都派人去找。”

地方政府在處理信訪問題時越來越積極主動，越來越人性化，確實將一些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tài)，可總有那么些老上訪戶讓人無可奈何。但對于地方政府來說，省上及北京在重大活動或節(jié)假日期間的安保工作不能不重視，何況上級下達的信訪工作目標考核及上訪情況排名考核就像一道道緊箍咒。上訪，對地方政府來說，只會增加其工作的被動性，影響政績考核。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上訪的人先截回來再說，主動權(quán)控制在自己手里，怎么解決都好。

于是，盡管“截訪”廣受詬病，各省市縣仍然不得不全力以赴。一旦找到本省的上訪人，先是好言相勸，實在不行只有陪吃陪住地貼身陪伴，當然也有地方“截訪”人員采用強制手段將上訪人接回。急切的“截訪”行為難免導致一些烏龍笑話。據(jù)傳有些到北京旅游的人，為了省下返程的路費、餐費，跑到北京信訪部門前，不久就會被本省的“截訪”人員免費遣送回來。

重大時刻及節(jié)假日，留守本地的基層信訪干部們還常常在清晨6點左右，就跑到本地長途汽車客運站，從第一班出發(fā)的客車開始，到車上尋找本鎮(zhèn)本村老上訪戶，甚至把有些背著麻袋看似“不正常”的人也帶回來。

為了防止接回來的上訪戶們再跑去上訪，地方政府絞盡腦汁。有時候以辦學習班的名義把信訪老戶集中起來學法，管吃管住，其間有專人陪同。

但學習班總是有期限的，一旦學習班到期，只能依靠日常的穩(wěn)控工作。通常幾乎每個在地方政府掛上號的老上訪戶，從縣到鄉(xiāng)鎮(zhèn)、到村組，層層都有責任人，村組上的責任人負責每天跟該信訪人保持聯(lián)絡(luò)，確保隨時了解其動向，并逐級上報，以防其再次越級上訪。

甚至為了防止重大的集體訪發(fā)生，有時候地方政府還想盡辦法在老信訪戶里安插眼線，或推出懸賞征集線索的方式。

鬧訪之壓讓地方政府不堪其擾。在正當手段都無效的情況下，有些地方不免使出一些非常手段。

鬧訪的群眾是當前地方政府的心頭之痛。如果沒有治痛的妙方，無論如何撫慰，也無法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