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塵
人們說起北方冬季,總會想起朔風凜冽,嚴寒逼人,滴水成冰,哈氣成霜,冰封雪裹,寒凝大地,北風如劍,雪片似刀,一片肅殺,嚴酷。梁實秋在《北平的冬天》開頭就寫道:“說起冬天,不寒而栗”,因而發(fā)出“可怕的冬天”感嘆。其實,他沒有到過真正的北方,沒有親身感受真正的北方冬天。
長期生活在北方的人,熱愛春天,夏天,秋天,也更珍愛冬天。北方真正冬天,不能沒有寒冷,不能缺少冰雪。冬天之美,在于潔白。西方宗教信仰者,把白色看作嚴肅與純潔象征。在伊甸園里,白色是天真,是靈魂凈化,即便是末日審判,正直靈魂也是白色的。教皇穿白色罩袍,象征理想、榮耀,以及通向天堂之路。圣靈也被描寫成一只白鴿。當一場紛紛揚揚大雪鋪地,到處是潔凈,無塵,到處是玲瓏剔透,沒有任何雜色,沒有骯臟,沒有丑陋,世界因白雪而晶瑩皎潔,純潔就寓于單一白色之中。
北方人看到潔白雪花,輕輕靈靈,慢慢悠悠,灑落著;飄飄揚揚,飛飛灑灑,灑落著;浩浩蕩蕩,轟轟烈烈,灑落著,瞬間,把世界裝點得純粹,簡單,纖塵皆無,心也隨之透明,精粹,單一,人與自然和諧,是如此誘人,喜人,醉人。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柔弱無比,卻最富穿透力,以至“水滴石穿”。水,可以轉化為冰,是又一種存在方式。冰給人無限遐想,“冰清玉潔”,“冰清玉潤”,“冰肌雪骨”,“冰魂雪魄”,“冰壺秋月”,“冰壺玉尺”,那是何等高潔,何等精美。冰雪之博大,雄渾,神奇,唯有在北方,才能真正理解其奇?zhèn)?,其底蘊,其真諦。
億萬斯年,冰雪無聲無息落著,堆著,融著,消著,年復年年,歲復歲歲。冰雪無言,冰雪無爭,冰雪沉靜,冰雪恬淡。人們只在冰雪妨礙正常生活時,才會想到“只掃自家門前雪”。只有在期待中,才想到“瑞雪兆豐年”。騷人墨客吟詠冰雪,或看冰雪氣勢:“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片片吹落軒轅臺,燕山雪花大如席”;或看冰雪小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或以冰雪為由,另有情懷指向:“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边z憾的是,冰雪詩詞雖多,卻忽略冰雪乃寶貴資源,需要開發(fā)。
發(fā)現(xiàn)冰雪資源的元點,也許要追溯很遙遠?,F(xiàn)代黑龍江人開掘冰雪文化,卻不算久遠。我們不能忘記已經作古的兩位老人,當年哈爾濱市委書記任仲夷和市長呂其恩。他們從1963年起,就倡導冰雪資源的藝術開發(fā),這是一個絕對不能忽視的重要起點,他們的名字和冰雪文化緊密地連在一起。于是,兆麟公園的冰燈游園會,拉開冰雪文化歷史大幕。一代接一代,前赴后繼,繼往開來,半個多世紀的搏擊,攻取,發(fā)展,提升,從點到面,以點連線,冰雪資源終于演變成北方的不朽冰雪藝術。巍峨的冰巒雪峰,小巧的玲瓏盆景,栩栩如生的人物,巧奪天工的亭臺樓閣,五彩繽紛的世界風光,閃爍迷離的洞天府地,光怪陸離的神話故事,如幻,如真,如詩,如畫,交替出現(xiàn)。那是美的集合,美的大成,展示的是美的靈魂,美的世界。冰雪成為創(chuàng)造美的不盡源泉。冰雪展示北方人壯偉,莊嚴,凝重,崇高,博大,粗獷,深沉。也體現(xiàn)北方人的聰明。杜甫《送樊二十三侍御赴漢中判官》詩中有句:“冰雪凈聰明,雷霆走精銳”,李斗的《揚州畫舫錄》里也有“冰雪聰明”一詞,北方人在開發(fā)冰雪文化中學得聰明,展現(xiàn)聰明,把聰明化為冰雪世界。他們以冰雪為創(chuàng)造對象,開拓創(chuàng)造空間,創(chuàng)造北方冰雪神奇。在冰雪文化創(chuàng)造中,盡顯北方人智慧的飛揚,藝術想象的靈動。他們把文化的感悟物化在沉睡億萬斯年的冰雪里。這是質的騰躍。在冰雪文化中演繹出冰雪飲食、冰雪服飾、冰雪建筑、冰雪交通、冰雪體育、冰雪藝術、冰雪民俗、冰雪文學、冰雪貿易、冰雪旅游、冰雪文化教育、冰雪文化研究、冰雪文化展覽、冰雪產業(yè)、冰雪新聞……躍動其中的是冰雪情,冰雪趣,冰雪神,冰雪魂,盡現(xiàn)冰雪文化幽深,亮麗,奇詭,曼妙。北方人也從冰雪文化中陶冶情操,升華精神,洗滌靈魂。
從此,北方漫長冬天不再寂寞,不再沉寂,不再冷清,不再單調,冬天變成春天一般的喧騰,熱烈,喜氣,歡樂,笑語盈盈,生機盎然,趣味無窮。
這就是北方冬天里的春天。
責任編輯/田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