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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胎盤

      2009-05-11 02:05劉曉珍
      大家 2009年2期
      關鍵詞:美玲胎盤阿姨

      劉曉珍

      1

      一二三四五六,六只。剛半個月就是六只,攢得夠快。董太陽拉開冰箱門,拉出抽屜,略略得意地數(shù)著胎盤。

      小秦,去洗洗,一會兒消完毒,再煮一只。董太陽拿出一只胎盤,遞給護士兼雜工小秦。前天剛吃過,今天還吃啊。小秦不情愿地過來,厭惡地看著烏紫冰涼的一團肉。

      叫你煮就去煮,哪那么多話。一個雜工竟敢這樣跟他講話,董太陽拿肥皂水洗著手,不大高興。小秦拿兩根手指捏起胎盤,身子往后仰得老遠,皺著眉頭到消毒間去。進了消毒間,乒乓,小秦把那團血呼呼的肉塊在水池子里使勁摔。還不解氣,就惡毒地罵,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整天吃胎盤,吃得晚上睡不著覺,跟頭發(fā)情的老公豬一樣,急死。

      外面的董太陽正用毛巾擦著手,一陣清涼悅耳的月亮之上,白云之下響起,董太陽接電話,一聽對方的聲音,提防地探頭看看消毒間里的小秦,一本正經(jīng)地:哦老鄭啊,今天有空找我喝酒啊。中午?中午沒時間。晚上?好的好的,晚上一準來。你老哥請我,我就是喝醉也一定到的。董太陽收了線,看看手機,瀟灑地擺了下頭。

      電話是佟美玲打來的。叫他今天晚上到她住的出租屋去。

      董太陽和佟美玲相識,完全是沾了職業(yè)的便宜。

      董太陽原來在一家三甲醫(yī)院做大夫,嫌掙得少,私下里總是偷偷接點私活,撈外快。后來醫(yī)院知道了,先是找本人談,不見效,就開會講。不點名地講還不起效果,就變成不留情面地點名批評了。董太陽被搞得火起,索性交了辭職申請,出來自己注冊了一家診所,主做人流和治療一些婦科病,兼看其他雜癥。國家實行計劃生育,不讓生;有些懷了不該懷的女人又不能生;有些女人都符合,就是不愿意生;再加上董太陽的技術好,收費又比大醫(yī)院便宜很多,幾下里結(jié)合起來,診所的生意始終你來我往,熱騰騰的。

      佟美玲就是作為一個顧客——病人走進董太陽的視野的。

      佟美玲停經(jīng)都三個多月了,來測孕情,結(jié)果是已孕。董太陽下手摸了下子宮,起碼孕三月,屬于較大月份了。一個三八女人,懷孕這么久才覺出不對勁,董太陽在心里好笑。他剛要照慣例問問已婚未婚,小孩要不要,就看見了她身后躲躲閃閃跟著的三個男人。董太陽無聲地笑了,都這個歲數(shù)了,又干這行這么久,也算是經(jīng)見過些離奇的人和事了,像今天這樣跟著三個男人來的還真是少。他把前半句話縮了回去,直問要不要。佟美玲連猶豫都沒猶豫,懶洋洋地說要個鬼。董太陽就開繳費單子,問她是要做無痛的還是普通的,無痛的要貴上二百多塊。佟美玲又是瀟灑地一歪頭,說當然是無痛的。董太陽開了繳費單子,佟美玲拿著出去,外面就傳來了爭吵聲。

      跟佟美玲來的三個男人中,一個是三十多的黑胖子,另一個二十多的穿件黑夾克,還有一個頭上染著一撮小黃毛的更年輕,看樣子只二十出頭。

      看著八百五的賬單子,小黃毛頻頻地扭擺著身子,首先叫起來:誰出我都不應該出。說實在的,我今天就是你們倆硬拽來的,我跟佟姐認識一共才多長時間?在一起不過三次,哪有那么準的,就恰好碰上了?你們別以為我小,就欺負我。小黃毛搓著手跳著腳,脖子里的青筋暴起,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

      黑夾克悶著臉,急赤白臉地說要這么說,我更冤,中間我到外地去了一趟,足足有一個多月了,回來就把我跟這事往一塊扯,我怎么這么倒霉啊。

      黑胖子冷笑了笑,你們都冤,我去美玲那兒怎么都碰上了你們呢?莫非是我約你們來的?

      話說到這里,是有些不堪了,也有些特殊的味道在里面了。屋里的人,包括干雜活的小秦,本來從事這一行來,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這時都放慢了手里的活計,嘴角微微地向上翹起來,尖起耳朵。唯有董太陽,不急不緩地想孕三月,在人流里屬大月份了,把佟美玲肚子里這塊找不到主的肉給搞下來也不容易呢。

      看著三個男人為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種,該誰買單的事吵得不可開交,佟美玲也不生氣,安然地坐在那里,兩手揣著兜,沒心沒肺地仰臉看著對面墻上的孕產(chǎn)科普知識。這個女人有點意思。董太陽邊給一個妊高癥孕婦量血壓,邊想。后來佟美玲等得實在不耐煩了,皺著眉頭說不就幾百塊錢嗎?你們來找我的時候我也沒為難過你們呀,你們都是隨時想來就來的呀。瞧瞧你們現(xiàn)在的鬼樣子,也算個老爺們,枉長了襠里那二兩肉。

      佟美玲說得平靜,三個男人卻被說得面面相覷,臉由白而紅,由紅而紫了。三個人又出去到外面商量,商量的結(jié)果是也不爭到底是誰播下的種了,三一三十一,每人掏三分之一。歲數(shù)大點的胖子斂齊了錢,到收費處去交款,佟美玲躺到了產(chǎn)床上。

      董太陽邊給她消毒邊和她搭訕,就你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里嗎?

      不是。佟美玲說著緊皺了下眉,大腿上起了細密的小疙瘩。藥水太涼了,不能弄熱點嗎?提著壺給她用新吉爾滅做沖洗的董太陽抱歉地笑笑,說今天忙,沒顧上,你忍忍吧。又問她,那你什么人在這邊?。?/p>

      姐姐一家。

      你沒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嗎?

      問完這句話,董太陽就覺出不妥來。就佟美玲現(xiàn)在這副生活狀況,和姐姐生活在一起恐怕也不大方便。

      佟美玲說以前是住在一起的,后來就出來了,租房子,自己住。

      是你自己要出來的?董太陽用新吉爾滅沖完,開始用碘酒棉球消毒……

      也算是我自己要出來吧——你問得也太寬了,你是大夫,把我肚子里的東西拿掉就得。你問的這些問題和專業(yè)有關嗎?佟美玲不耐煩起來,也不尊重董太陽的醫(yī)生角色了,扭動了一下身子,直杵杵地沖董太陽。

      董太陽好脾氣地依舊笑著,小姑娘你不要發(fā)火么,醫(yī)生和病人之間也不都是冷冰冰的醫(yī)患關系,完全可以搞得圓潤流暢些么。

      佟美玲做完了,提褲子下床,董太陽又給她開了點消炎藥,扭頭看看外面椅子上坐的三個男人,又告訴她一個月內(nèi)不能同房。佟美玲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拿了處方走了。

      爛貨。妓女。佟美玲和三個男人有說有笑地走了,小秦沖著佟美玲的背影不屑地吐了一口,鄙夷地罵道。

      不用那么生氣的——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地討生活,她有她的難處。董太陽溫和地對氣憤不已的小秦說。

      再難也不能賣X,這是做女人的原則!小秦還是無比氣憤,年輕的臉頰都紅了。董太陽寬厚地笑笑,姑娘你還太年輕了,好多事看簡單了。其實,好多事——生活不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么簡單的。董太陽像個詩人一樣總結(jié)完,起身去消毒室去。小秦沖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小聲說你那么憐惜她,把她弄回你們家養(yǎng)著算了,看宋阿姨不把你那張老臉抓成五花肉。

      佟美玲做完人流后的一個月,董太陽照著佟美玲病歷上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佟美玲打了電話。

      董太陽用略略比公事公辦親切些的口氣說喂,是佟美玲嗎?我是為你做過手術的董太陽董醫(yī)生,手術做完一個月了,我做一下回訪,做完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嗎?比如腰疼出血之類的?

      電話那頭的佟美玲也一如她來看病那天一樣安閑平靜,說沒什么不舒服的。又加了句要有我會去找你的。董太陽對著無人的電話做了個鬼臉,這個姑娘真不是吃素的呢。那好,有什么不舒服可隨時來找我的,我平時都在的。董太陽被佟美玲不陰不陽的態(tài)度弄得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只好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好的,謝謝你董大夫。佟美玲客氣地說完,就利落地收了線。

      裝得還挺像。我除了歲數(shù)大些,比起你身邊的那些窮鬼來,要好得多。跟了我,起碼不需要讓那么多男人在你身上爬上爬下才能活得下去。收了線,董太陽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2

      鄉(xiāng)村診所的游醫(yī)魯書來又來找董太陽拿快要過期的藥。

      魯書來嚴格說來不算個醫(yī)生,他的爺爺會些土法偏方,魯書來跟著,也懂些一星半點的醫(yī)學皮毛,嫌農(nóng)田里的活辛苦,就打出了醫(yī)學世家的牌子,混口飯吃。他一天醫(yī)校都沒讀過,更別提什么行醫(yī)資格了,放在過去,就是個野腔野調(diào)走街串巷的赤腳醫(yī)生。本來,他這種人放在現(xiàn)在社會是沒有行醫(yī)資格的,農(nóng)村人窮,嫌到正規(guī)醫(yī)院看病貴,還遠,找魯書來的還真不少。別說,有個頭疼腦熱、傷風感冒、胳膊疼腿腫的,魯書來給打個針,扎個針灸,吊個水,花費有限,也還真治好了。一來二去的,魯書來在四鄉(xiāng)八村的名氣也就出去了,立住了腳。

      魯書來認識了同行董太陽,就找他行方便。董太陽的病人多,進藥量就大,經(jīng)常有快過期的藥。董太陽生意不錯,病人里有很多又是有文化的講究人,他不肯冒險給他們用過期的藥,扔掉又可惜;魯書來呢,病人都是些鄉(xiāng)下人,對藥過不過期根本沒概念。魯書來就來董太陽這里討便宜,讓董太陽把這樣的藥都虧本兒給他,起碼比扔了強。

      董太陽每次都不放心地叮囑魯書來,過期太厲害的趕緊銷毀,千萬不要再用了。省兩個錢是小事,病人出了問題可是人命關天,吃不起兜著走的。

      魯書來嘴里嗯嗯地應承著,心里并不當一回事。試想想,比方說有效期到7月23日,7月24日用給病人就一準出事嗎?藥品生產(chǎn)出來那么久了,一直靜靜地躺在那里,又沒有神奇的魔力去點化它,只差一天藥物就發(fā)生了強烈的化學反應了嗎?鬼才信。

      董太陽其實也是懷有這種僥幸的,否則他不會冒風險把藥打發(fā)到魯書來那兒的??稍撝v的話還是要說到。他都五十多的人了,這點處世常識還是有的。

      魯書來拿了藥,照例并不著急走,要歇一會兒,吸支煙,喝一杯董太陽沏給他的滾燙的茶水,和董太陽聊聊閑天,天上地下的扯一陣,間或得到些行業(yè)里的見聞,有些甚至是急需的醫(yī)學知識。

      幾乎每次魯書帶來董太陽這里都是這樣的過程。

      魯書來拿出自己的煙來,遞給董太陽一支,董太陽謝了,并不接,拿出自己的煙來,遞給魯書來,點上,自己再點上一支。魯書來美美地吸一口,使勁把煙吞到肚子里,瞇眼看牌子,笑著說還是你生意做得大,抽這么好的煙。等有天我發(fā)財了,請你吸軟中華、小熊貓。董太陽也笑著,往空中吐個大大的煙圈,然后慢慢地看著它變形,打散,消失。

      忽然,魯書來皺起鼻子,使勁地嗅了幾下,像條狗一樣四下里搜尋,你們做什么好吃的啊,這么香?

      董太陽也吸著鼻子聞了聞,然后往消毒間望去,略略尷尬地笑笑,沒啥,是消毒鍋的味道。

      消毒能消出來這味道?你老哥也太瞧不起你這同行老弟了。魯書來說著站起來,四下里搖擺著腦袋,尋著嗅源往消毒間走去。尋到煤氣灶臺上,看到上面坐著一只烏黑油膩的小奶鍋,香味就是由這里散發(fā)出來的。董太陽想喊住魯書來伸出去揭鍋蓋的手,終是張不開嘴。

      魯書來掀了鍋蓋,看到了鍋中央咕嘟咕嘟煮得正歡的一個小肉蘑菇。鍋里加了大料花椒,大概為了去腥,還有醒鼻的酒味。水已經(jīng)不多了,肉蘑菇兀自挺立著,魯書來幾乎沒猶豫,就伸出兩根手指,捏出了肉蘑菇。

      魯書來把肉蘑菇拿在手上正面反面地看,再看看董太陽,臉上露出了詭秘的笑。難怪你老哥五十多的人了,怎么看怎么像四十出頭的呢,原來一個人獨享美食啊。

      魯書來一個鄉(xiāng)下游醫(yī),甭管看得看不得,就說見識過的病吧,頭疼腦熱,跌打骨折,羊角抽風,精神癔癥,包括女人們的生養(yǎng),什么樣烏七八糟的病沒見過?雖然已經(jīng)煮熟了,他還是認出了那是胎盤,俗話說的生產(chǎn)婦女的衣胞。

      魯書來把胎盤拿到鼻子底下聞聞,問董太陽,你吃了多少啦?很補的吧?夜里睡不睡得著???

      董太陽一口一口悠閑地吸著手里的煙,笑笑,說看來你不討厭,稀罕就嘗嘗。董太陽挺高興的,這個家伙雖說是個鄉(xiāng)下人,可不討厭胎盤,還感興趣,跟自己是同道人。不像老婆,還有診所里的這幾個,比如說干雜活的小秦吧,一看到自己吃胎盤,就像冷不防看到一個吃人肉的生番似的,那副表情別提讓人多不舒服了。

      你不吃啦?魯書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探詢地看著董太陽。

      讓給你。我這里反正貨源充足得很。董太陽大方地說。

      魯書來先是謹慎地咬了一小口,放在嘴里慢慢品嘗著,接著喉嚨急速滾動了一下,咕咚一聲,再然后就大口咀嚼起來。一個熟胎盤本來也沒多少,被魯書來三口兩口地吞了下去。

      董太陽饒有興致地看著魯書來吃完,問他感覺怎么樣。魯書來拿袖子抹抹嘴邊的殘渣,說以后不要吃獨食噢,讓老弟也沾沾光喲。說不好聽的,這兩年,你弟妹老嫌我銀樣蠟槍頭,不中用呢,一上床就要罵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男人間會心的笑。董太陽點點頭,以后我給你留著。難得你老兄好這一口,不像有些人,一說吃這玩意就像吃死人身上的肉似的,做作得讓人難受。魯書來拿了藥轉(zhuǎn)身往外走,邊說那都是些假正經(jīng),他們懂個屁。

      董太陽回到家里,他老婆宋阿姨已經(jīng)在家了。宋阿姨今天下班得早,知道今天董太陽收工得早,在家給他包餃子。

      董太陽換了拖鞋,坐在沙發(fā)上,剛點燃一支煙,還沒吸上一口,就聽宋阿姨罵他,死人,就不知道過來幫幫忙。包餃子多煩人的活啊,就知道在那里放毒氣。你一回來,這家里就要不得了,全家都要給你熏中毒了。宋阿姨走過去大張旗鼓地開窗子,揮舞著手臂往外轟煙。

      董太陽看看手里燃著的煙,舍不得地吸了一口,還是掐了,伸手去拿餃子皮。

      你這個人,還沒七老八十呢,就惡心成這個樣子啊?那雙手整天刮宮接生引產(chǎn)的,什么惡心做什么,現(xiàn)在回到家,又剛摸過煙,連洗都不洗就要包餃子,你包的餃子誰吃?。克伟⒁棠每曜优镜厍靡幌滤氖?,不依不饒地教訓他。

      你這人,是你叫我來幫忙的么。董太陽不滿地回嘴。

      我讓你幫忙?這餃子包出來你不吃???家務活都是天生派給我的啊?宋阿姨拿搟面杖杵著桌子,瞪著他。董太陽嘆口氣,邊洗手邊說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嫌家務活纏手可以雇保姆么。董太陽擦了手,開始包餃子。這個討厭女人,從年輕時候起就是這樣,一天不停地呵斥他不準這樣不準那樣,跟她在一起生活,總是畏首畏尾的,手腳總是不能隨意地攤開。好像她永遠處在自己不舒服、讓別人更不舒服的更年期一樣。

      雇保姆,不是到菜市場買菜,是往家里買個大活人,要挑到合適稱心的也不容易。宋阿姨自言自語道。

      吃了餃子,董太陽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電視,看看表,已經(jīng)九點多,就先進了臥室。近十一點,宋阿姨也關了電視,進臥室。低頭看看董太陽,我說還沒聽到呼嚕聲呢,還沒睡啊。

      董太陽放下手中的雜志,腆著臉笑笑,在等你啊。宋阿姨立馬警覺地一笑,都老夫老妻的了,等啥等。

      宋阿姨上了床,董太陽遞給她兩粒膠囊,溫存地,把這個吃了吧。

      宋阿姨拿在手里研究地研究著,從哪里來的?什么藥啊?

      嗯,補藥,很補的。我們那里幾個女同志都在吃,都說很好的,養(yǎng)顏,美容,效果很好的。

      叫啥名字???宋阿姨疑疑惑惑地翻看著手里一半紅一半黃的膠囊。

      美膚康。想想宋阿姨五十多的女人了,還十分注意皮膚和體型,董太陽隨口編了個名目。董太陽殷切地給老伴端來了冷熱適中的送藥水,宋阿姨本來還猶豫著,看董太陽這么殷勤,不好拂他的意,把藥送到了嘴里。

      千萬不要嚼,要整粒咽下,讓它在胃里融化。董太陽叮囑。話一出口董太陽就后悔了,宋阿姨是啥人???不說還好,要說了,不讓她做的事偏要試試,看看里面到底有啥鬼名堂。

      果然,許是董太陽過于緊張的神情引起了宋阿姨的疑心,咔吧,膠囊在宋阿姨的嘴里無聲地碎了,她皺起眉頭,警惕地嚼著。突然,??!我的天啊。呸。呸呸!宋阿姨忙不迭地把膠囊吐了出來,拿水不停地漱口,惡心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宋阿姨好不容易消停下來,眉毛豎起瞪著董太陽,拳頭就擂了上來,你這個挨天殺的,啥東西都敢往我嘴里塞,我是誰你不知道啊,???

      董太陽四處躲閃著,就這么大個床,躲是沒處躲的,董太陽挨了好幾下。他沮喪地想這個老家伙太敏感陰險了,自己這樣小心地包裝過還是讓她嘗了出來。

      董太陽給宋阿姨吃的是胎盤。他知道像自己那樣原封不動地煮熟了她是死活不肯吃的,他把胎盤煮過,晾干,又拿粉碎機粉過,裝到膠囊里。很費了一番心機,誰知,功虧一簣。

      宋阿姨發(fā)泄夠了,把背對著董太陽,拿被子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準備睡。董太陽不死心,硬把手從被子底下塞進去,放在宋阿姨的乳房上。她的乳房像一個破舊的干布袋一樣,摸上去一點都感覺不到性感,但總比沒有好,總還是長在女人身上。討厭!老死鬼。宋阿姨把他的手扔出去,裹緊了被子。

      董太陽還不甘心,又把手頑強地伸進去,這次直接伸到了她的下面。啪,宋阿姨給董太陽不老實的手重重地來了一下子。你個老不正經(jīng)的,白天胎盤吃多了,晚上就來折騰我,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shù)了,讓別人知道比年輕人還貪,不怕別人笑話你。

      董太陽嗨地嘆了口氣,只得躺正身體,死了心。他媽的,自己才多大年紀啊?跟自己的老婆親熱,招誰惹誰啦?怎么就老不要臉了?人家楊振寧八十多了呢。

      董太陽真是想不通老婆。宋阿姨自從四五年前起,就嚷著鬧更年期,說身體煩躁得很,不太讓董太陽近她的身子。只有隔一兩個月,她自己有要求時,才暗示一下董太陽。董太陽生氣她的自私,不通人性。簡直就是條老母蝎子,自己有要求時讓公蝎子上身了,交配任務完成了,就把公蝎子踹一邊了。她暗示時,董太陽就裝糊涂。宋阿姨就又大呼小叫說他吃了那么多胎盤像根木頭似的,八成是外面掛上了雞。

      哪天非掛只雞不可。雞怎么了?只要給錢,讓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讓怎么干就怎么干。起碼強過你,只知道把著自己的錢,卻一點都不體諒自己的人。董太陽對宋阿姨的不近人情是越來越不滿意了。

      噢對了,給你買了身內(nèi)衣,還是牌子,你試試合不合身。宋阿姨突然想起,下床到衣柜里拿了一個塑料袋出來,扔到董太陽身上。董太陽先是閉著眼,后來睜開眼看看,見是浩沙的,牌子還真不錯。宋阿姨又裹緊了被子,把背對著他。董太陽看看老婆紋絲不動提防的背,也閉上了眼。

      3

      董太陽沒再事先聯(lián)系,而是按照病歷上登記的,直接去了佟美玲的住地。

      佟美玲住的地方在亂糟糟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董太陽一路走來,狹窄骯臟的柏油路兩旁,那些炸油條的、烙燒餅的、賣瓜子花生油鹽醬醋的、穿得臟兮兮的小攤小販不停地打量著他。董太陽盡管事先做了準備,穿得較普通,出現(xiàn)在這里還是顯得扎眼。董太陽竭力平靜自然地往前走。等他找到佟美玲的住處時,明顯地感覺到了投到他背上的那些帶著鄙夷不屑錐子般的目光。

      一定要把佟美玲從這里帶走。那樣一個女孩子,住在這種地方真是可惜了。董太陽有了一種悲壯的心情。放在過去,再背片大刀,自己就是大俠了,熱心赤膽匡扶正義的大俠。

      董太陽敲門,佟美玲開門,見是他,怔了怔,微微有點意外,又似乎是沒出乎所料,嘴角咧了一下,算是笑過,側(cè)了一下身,就把他讓了進來。

      董太陽進來,坐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四下里打量佟美玲的生活場所。

      佟美玲住的地方也實在是簡陋,一張稍稍寬些的單人床,一張破木桌,一把椅子,靠床的墻上貼了些明星的招貼畫,算給屋子里增添了些喜色。門口的洗臉盆架子上方是一面有污漬的鏡子,托架上放著口紅,面霜,啫喱膏之類的東西,表明這里住的是女人。床底下是些鞋子行李箱之類的雜物。地中央生著一只鐵爐子,上面坐著一只吱吱直響冒熱氣的水壺。再后面是個只能容一個人轉(zhuǎn)身的逼仄的小廚房,里面有米面油案板煤氣罐等做飯的家什。這就是佟美玲的所有生活家當了。

      住在這里多長時間啦?董太陽問。佟美玲給他倒了一杯水,董太陽沒喝。他才不想拿嘴沾那個油膩膩的缺口杯子。宋阿姨埋怨他不講衛(wèi)生那是瞎說,他是醫(yī)生,最注意衛(wèi)生的。佟美玲來往的人雜,他怕染上什么病。

      五年了。佟美玲給他倒完水,坐回到床上,不看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十八英寸的舊電視信號不好,噼里啪啦都是雪花和噪音,董太陽不明白看這種電視能看出什么名堂來,也就是讓屋里有點聲音吧。

      董太陽點點頭。顧自點上一支煙,透過裊裊生起的煙霧,董太陽瞇著煙悄悄觀察著佟美玲。眼前的這個女人還只有二十八歲,胸脯上裸露的皮膚白皙誘人,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花頭的。至于她現(xiàn)在的生活狀況,董太陽把它歸咎于生活所迫。

      他覺得心里已有了計劃,但到底忍住了,淡淡地說了些閑話,起身告辭。佟美玲乖巧地將他送到門口,笑容里仿佛純真無知,又仿佛心領神會,弄得董太陽忽忽悠悠地,心就是落不到底。

      過了幾天,董太陽又來了。

      我給你重新找個住的地方,樓房,有暖氣的,你看怎么樣。董太陽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把煙從鼻孔里重重地噴出來,說。佟美玲做人流時他特意檢查了她的下體,還好,干干凈凈的,淋病,尖銳濕疣,梅毒,這些近些年常見多發(fā)的性病都沒有。他怎么說也是個有點身份的人,盡管歲數(shù)大些了,太齷齪的再吸引他他也不會要。

      佟美玲拿腳踢了下床底下露出來的鞋,又抬頭看著他,什么也沒說。

      不要告訴這里跟你聯(lián)系的人。這些人,搬到新的地方以后你就都不要聯(lián)系了。一個月我給你三千,零用,其他另算。你看怎么樣?董太陽把煙掐了,對佟美玲說。董太陽早就暗算好了,就佟美玲現(xiàn)在這副樣子,三千不少了,對她有足夠的吸引力。

      佟美玲僵著臉,把頭轉(zhuǎn)動著,看著小屋,還是不說話。僵持了半天,就在董太陽等得不耐煩,以為她要拒絕時,佟美玲把頭轉(zhuǎn)過來對著他:什么時候搬?

      董太陽失望的臉笑了。

      先去吃飯,你再買點衣服,回來就搬。房子我已經(jīng)找好了,離我診所不遠,生活蠻方便的。

      董太陽給佟美玲租的房子是在一個舊小區(qū)里,五十多平方米的兩室一廳,房主是連著舊家具一塊出租的,生活設施齊全,熱水器,冰箱,電視都有。房租要稍稍貴一些,一個月一千塊。

      安置佟美玲住下的那一刻,董太陽的腦海里閃過了老婆宋阿姨的影子。他仿佛看到宋阿姨知道這件事后的極度氣憤模樣。宋阿姨一向氣盛,跟她過日子的這三十年,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做主,她也養(yǎng)成了說一不二的個性。什么事不如她的意,脾氣上來又吼又叫,又砸又摔,鬧騰得烏煙瘴氣。董太陽打了個寒戰(zhàn)。旋即又安慰自己,沒什么,自己不算多么對不起她,誰叫她不體諒自己的。再說了,自己掙的錢大部分還不是都交給她了么?這年頭,男人在外面有個把女人,真是不算什么。電視里前些日子報道的那個倒臺貪官,居然有上百個情婦。自己比起他們來,都要算陽痿了。

      佟美玲明顯地中意這個新家,迫不及待地洗了個熱水澡,就半歪在床上,愜意地斜睨著董太陽。董太陽站在窗戶前,看著小區(qū)門口出出進進的人群。他伸著脖子觀察了好久,都沒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安了些。這個地方離他的診所近,方便是方便了,可也不安全,他還顧忌宋阿姨,萬一給那個母老虎知道了,他都不敢想象是一副什么場景。

      他回頭看佟美玲,她只穿個低胸緊身衣,半個乳房擠得幾乎要掉出來。他略過些失望,把自己當成什么人了?自己跟她原來交往的那些人可不一樣,弄這一副風塵相干嘛?

      他過去把緊身衣給她往上提提,關心地說多穿點,現(xiàn)在是白天,屋里暖氣不足,小心凍感冒了。佟美玲的臉紅了,又披了一件毛衣。

      佟美玲等著他的進一步動作,董太陽拍拍她的臉,把手支在耳朵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說我走了,有啥事給我打電話。記住,盡量不要到我診所去,他們都對你印象深刻的。佟美玲臉紅了,點點頭。

      董太陽下樓了。佟美玲走到窗戶前看他的背影,不屑地罵,媽的X,買就買個痛快,偏要搞這些吞吞吐吐的花頭,有啥用。

      董太陽急匆匆地出了小區(qū),連頭都沒回。第一次他才不會急著跟佟美玲怎么樣。他要讓她知道,他雖然歲數(shù)大些,可人是有檔次的,跟她以前交往的那些烏七雜八的東西們完全兩回事。

      魯書來有日子沒來董太陽這里進藥了,這天又來了。董太陽把早已準備好的要過期藥拿出來給他。魯書來并不著急拿,而是萎靡地看著他。

      你怎么啦?怎么病懨懨的?看著沒精打采的。董太陽看著面色蠟黃的魯書來,關心地問。

      到底是干這行的,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是病了,到醫(yī)院查過,說是乙肝。魯書來慢聲慢氣地說。

      ???怎么會這么倒霉?。窟@個病很纏手的,很難治好的。

      是呀。我也知道的。魯書來謝絕了董太陽遞給他的煙,無力地說。

      怎么染上的?乙肝可不像甲肝通過接觸傳染的,它的傳播渠道很獨特的。董太陽給自己點上一根煙,說我這里又攢了些胎盤,你走的時候拿幾個帶著——說到這里,董太陽似乎感覺有哪里不對勁了,還沒等他細想到底是哪里不對勁,魯書來說話了,魯書來說還叫我吃胎盤,我這乙肝八成就是吃你的胎盤過上的。

      什么?你這個人怎么這樣講話???聽魯書來這樣講,董太陽被竹針刺了一下似的,忽地跳起來。

      那你說我的乙肝哪來的呢?魯書來懶洋洋地問。

      乙肝可以通過血液、唾液、精液傳播,也可母嬰垂直傳播。你問我你的病哪來的,我怎么知道你每天都和什么人打交道?生活方式是什么樣的?你不是為了省錢,把給別人用過的一次性注射器又給自己用了吧?我知道你們鄉(xiāng)下診所為了省錢常這樣干的。

      我沒有,我有這個常識。

      那你最近沒給什么人獻血,或者輸了什么人的血嗎?董太陽想了想,又接著追問。

      那也沒有,我沒得要輸血的病。給別人獻血,我的思想沒那么高尚。

      不是你老婆傳給你的吧?你們夫妻總要辦事吧?董太陽忽然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一樣提醒魯書來。

      我老婆查過了,她沒有乙肝,連澳抗陽性都不是。倒是自從得知我得了乙肝,我老婆不讓我碰了。

      那都不是……董太陽皺著眉頭使勁琢磨著。

      我也仔細想了,唯一的傳染源就是你的胎盤。魯書來平靜地說。

      胡說!胎盤能傳播乙肝?那還能傳播艾滋病呢。要是吃胎盤傳上的,我吃的比你多多了,為什么我好好的呢?董太陽總算找到了一條洗脫的理由,理直氣壯地質(zhì)問魯書來。

      誰知道,也許你把好的都留給自己了。魯書來懨懨地說。

      魯書來!你簡直就是條瘋狗,瞎咬人!好心當作驢肝肺!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你的病是你吃胎盤得上的,那當初也是你自己要吃的,關我什么事?董太陽厲聲說道。

      胎盤是你提供給我的。我找了一個懂法律的人問過了,他說你有責任。

      你……你……鄉(xiāng)下人。徹頭徹尾的無賴!董太陽理屈詞窮,氣得渾身打戰(zhàn),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董太陽生氣,別過臉去不跟魯書來講話。魯書來也不著急,就那么呆呆地坐著,失神地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一副可憐相。

      總這么坐著也不是回事,過了好久,董太陽回頭口氣嚴厲地問魯書來,你到底想怎么樣?

      魯書來咧嘴羞澀地笑笑,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想你拿點錢給我看看病,我最近身體乏的厲害,醫(yī)生講是乙肝病毒復制得厲害,必須要控制。

      你休想!你這是訛詐。董太陽固執(zhí)地使勁揮著手,似乎這樣就能把魯書來嚇跑、趕走一樣。魯書來無所謂地看他一眼,又把頭扭向了窗外。董太陽提高聲音,憤憤地說你走你走,我這里人來人往的,你死僵僵地坐在這兒,叫病人看了算怎么回事?魯書來連頭都沒回,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

      魯書來坐了一個小時,董太陽就堅持不住了。一個小時內(nèi)診所共來了三個病人,每進來一個人,魯書來就翻著他那死魚樣的鼓眼睛,有氣無力地說董太陽給我吃他私藏的胎盤,害我得了乙肝。

      一個大肚子孕婦,看樣子是個打工的,本來在她丈夫的攙扶下無比幸福地微笑著,聽了這話,忽地變了臉色,驚恐不安地捂住肚子,好像董太陽現(xiàn)在就會在她肚子上豁個口子,往外掏胎盤似的。夫妻兩人對望了一眼,丈夫攙扶著妻子,挪動著笨拙的身子小心地出去了。

      還有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婦女,是前些日子在這做過引產(chǎn)的,聽見魯書來的話,變了臉色說什么?我的胎盤你不僅自己吃還隨便送人吃?。磕鞘俏疑砩系臇|西,所有權(quán)是屬于我的,你這樣做,合適嗎?合法嗎?看你人挺老實的,怎么做這樣齷齪的事???讓我們以后還怎么相信你啊?董太陽給質(zhì)問得訕訕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又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聽見魯書來的話,嚇得哇了一聲就往外跑,媽呀,乙肝!我就是有點外陰炎,傳上乙肝還了得。

      董太陽來到魯書來跟前,聲音放低了,沮喪地說你要怎么樣。

      魯書來把頭轉(zhuǎn)過來,說我也不提無理要求,你拿三千塊錢來,我去看病。我的病正處于進展期,不能再拖了。董太陽歪著頭想想,三千也不多,也就是多給了佟美玲一個月的生活費。算是自己開了次洋葷,又養(yǎng)了個男寵吧。他又厭惡地看看魯書來那病懨懨的樣子,想自己養(yǎng)也不可能養(yǎng)這樣的。

      董太陽把錢拿給魯書來,告誡他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聽到?jīng)]有。魯書來仔細地把錢裝起,并沒有接他的話,說謝謝你董大夫。董太陽說告訴你以后別來找我了,你究竟聽到?jīng)]有。魯書來沖他齜牙笑笑,還是不接他的話,沖他瀟灑地做了個飛吻手勢,還伸出手來要握董太陽的手,董太陽使勁往身后藏自己的手,跺著腳踢他講回家好好養(yǎng)著,別到處亂跑。這個病嬌氣,怕累。

      4

      處得久了董太陽知道了,佟美玲以前是住在姐姐家,從老家來給姐姐帶孩子,那時她才十七歲,一個嬌滴滴的美好年華,對生活有著無邊的美好幻想。

      來到城市后,生活迅速地洗禮了她。姐夫趁姐姐不在的時候老是撩撥她,掐一把屁股,抓一把胸,捏一下滑嫩的臉蛋,幾乎成了家常便飯。佟美玲開始躲著,又不敢告訴姐姐。后來就那么兩間房子,姐姐又每天上班,早出晚歸的,實在躲不贏,抵抗得就沒那么厲害了。姐夫終于得了手。事后,姐夫把她摟在懷里,信誓旦旦地對她說你姐姐是個母老虎,成天吼三喝四的,我跟她過得悶死了。你比她溫柔多了,放心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外甥三歲時送了幼兒園,姐姐問佟美玲想要怎么樣,是回老家還是在這里找份工打。

      還沒等佟美玲想好怎樣回答,姐夫搶著說:出來了這些年,再回老家怎么行,外面打工辛苦死了也不過才給個幾百塊錢,就讓她在家里待著吧,接送孩子,做做飯,反正也不多她一個人。

      姐姐看丈夫的態(tài)度這么好,并不嫌棄妹妹吃閑飯,高興得很。

      事情暴露在孩子身上。孩子五歲了,一些事情已經(jīng)懂得了。逢家里只有爸爸和小姨在,看著兩人說說笑笑,孩子一雙警惕的眼睛骨碌碌地不停地在小姨身上轉(zhuǎn),看得佟美玲心里直發(fā)毛。一天姐姐下班回來,孩子附在她耳朵上,細聲細氣地講媽媽今天我看見爸爸抱著小姨親嘴了,手還伸到小姨懷里動來動去。姐姐聽了,氣得身子哆嗦,卻并沒有立即發(fā)作,而是留了心眼,有一天謊稱要出差兩天,晚上十點多時卻突然殺了個回馬槍,逮個正著。

      跟姐夫的這幾年,佟美玲一直心懷內(nèi)疚的,覺得從姐姐碗里奪食,挺對不起姐姐的,也就一聲不吭,聽憑姐姐發(fā)落。

      這時,就聽姐夫講,都是你妹妹勾引的我,說她不想回老家去了,想留下。還說你老了,她比你年輕,早晚要取代你。

      佟美玲聽完,像是不認識一樣地看著這個逮著機會就要占自己便宜的男人,嘴唇哆嗦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等她想好該怎么和姐姐解釋,姐姐冷笑了幾聲,并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只是把她的衣服被褥打包在一起,冷冷地說你骨子里就是個不要臉的娼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是和我一個媽生出來的。招了一輛出租,把她和東西塞進去,把一把鑰匙扔到她懷里,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重重地摔上了車門。

      車停了,佟美玲下來,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到處都是低矮破爛的小平房,姐姐在這里給她租了間房子,鑰匙就是房門的鎖上的。

      等住進去后佟美玲才知道,這里的房租倒是蠻便宜的,一百五一個月,姐姐還算講情面,給她預付了三個月的。

      佟美玲抱著膀子,站在空無四壁的出租屋里,左右看看,嘴角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她是死活都不會回老家的。老家是什么概念?至今還睡著土炕,不取暖,一到冬天沒事就在炕上的被子里團著,只盼著該死的冬天早點過去,人好出被窩放放風。

      她佟美玲也是人,城里人能過的日子她佟美玲一樣該過。被油脂蒙了心的姐姐,走著瞧好了。佟美玲照照墻上缺了一角的鏡子,鏡子里的姑娘臉白白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頭烏黑的濃發(fā)黑黝黝的,臉上連一個褶子斑點都沒有。沒有生養(yǎng)過的胸脯高高地挺著。是啊,她才二十三歲,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么要灰溜溜地滾回鄉(xiāng)下老家去浪費自己的青春年華呢?

      不久佟美玲就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的女人獨自生活在這里很不容易??偸怯心腥送闵磉厹?。不明不白地跟姐夫廝混了五年,男人的那些套路她太清楚了,無非是先給你點小甜頭,哄得你暈頭轉(zhuǎn)向,最后的目的是把你哄上床而已。可惜,自己已經(jīng)不是十七歲時那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了,她要讓這些臭男人曉得,自己是很知道一些世事的。

      佟美玲沉著臉,對蒼蠅一樣往她身邊湊的男人一律不冷不熱地笑,笑得他們心里慌慌的,不知道自己的計謀奏效了沒有。有膽大的敢動手摸她捏她,那她就不客氣了,不管手里拿著什么,逮著就是一下子。輕點的可能是爐鉤子、竹條子,重點的,可能就是秤砣子、石頭塊子。有屢次不能得手的一個中年男子放下話說,裝吧,使勁裝吧,有你裝不下去的那一天,到時候看你哭著來找我們。

      佟美玲輕輕笑笑。她知道,不就是謀生么。

      佟美玲發(fā)現(xiàn),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適合自己做的事還真不多。這里的人大多數(shù)的謀生手段都是做點小生意,留給佟美玲的謀生路子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寬。

      觀察了一段時間,佟美玲決定賣大餅。她仔細掂量過了,賣大餅的成本不高,一個面案,一根搟面杖,外加一個蜂窩煤爐子,就可以開張了。技術含量要求也不高,面軟硬適中,火大小適中,就成。

      佟美玲支了個案板,開張了。

      只烙了兩個月,佟美玲就堅持不住了。這個活看似簡單,干起來辛苦的很,買大餅一天就那三個時段,早晨五點至八點,上午十點多至一點,下午四點多至七點,都是在飯口上。大餅要熱著吃才好,過了這三個點,烙再多的餅基本上沒人問津。在這三個點上,兩只手根本不夠用,就是再長兩只也不富余。佟美玲上手干的時候正是夏天,圍著個火爐子,臉上的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有講究的客人還皺起眉說拿汗水給我們和面,我們就吃你的汗呀,惡心死了。佟美玲想罵臭美,老娘的汗根本不是給你們準備的。

      一天做下來,兩條胳膊跟灌了鉛似的,晚上洗腳都彎不下,腫脹得抬不起來。勉強干了兩個月,佟美玲再也受不了那個罪,收工了。

      后來她又炸過油條,賣過豆腐海帶,還炸過藕夾,都是些辛苦又賺錢少的活計。賣菜的小伙子二子看她一個女人辛苦,說要不你跟我賣菜吧,收入咱倆半兒劈。佟美玲試了兩天。上菜要夜里兩三點就起床,開著三馬子去批發(fā)市場,保證天蒙蒙亮時把菜擺到菜攤上,讓遛早的顧客不落空,然后風里雨里站一整天。凡是賣菜的女人,臉頰上都有兩塊紫色的紅斑,冬天重些,夏天輕些,那是凍瘡。佟美玲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臉,自己的臉還嬌嫩著呢,她還指著它改變自己的生活呢,可不能虧待了它。佟美玲賣了一個星期菜就拉倒了。

      佟美玲縮在出租屋里百無聊賴地想在城里要是就干這樣低賤的活,她寧肯在老家的大田里死做活受地做農(nóng)活好了。

      佟美玲也想開了,反正已經(jīng)跟姐夫有了五年那樣的關系了,一個男人也是跟,幾個男人也是過,有什么必要限制自己,非這樣不能那樣呢?再說了,自己除了這點姿色真的是沒什么資本了。

      佟美玲放開了,身邊很快就有了一堆浪蝶。她住的地方,有錢的男人不多,有錢的男人也不住這兒,可佟美玲不那么拮據(jù)了,起碼不用再為衣食操心了,生活不那么難熬了。隨著日子變得輕松起來,佟美玲的名聲也出去了。在她居住的地方,佟美玲也是個人物呢。

      佟美玲認識了董太陽,她說不上多么喜歡他,更談不上矯情的愛不愛,這個男人有實力,可以讓她過得好一些,這就夠了。至于往下,佟美玲暫時沒想太多,走一步算一步。

      佟美玲閑得無事,在商場里逛著,到了女士內(nèi)衣部,她在那些花花綠綠的胸罩短褲跟前停住了。她看上了一套帶蕾絲花邊的粉紅色胸罩底褲,款色花式她都喜歡,就是有點貴,要四百多。服務員殷勤地給她介紹說小姐身材這么好,我們這一款胸罩還有加厚的,戴上跟做了豐胸一樣。佟美玲冷淡地從鏡子里掃了一眼自己高挺的胸,不動聲色地自信笑笑,拿了一副普通款地進了試衣間。

      佟美玲剛脫了上衣,突然,試衣間的門又開了,佟美玲失聲尖叫了一聲,急忙捂住胸部,探進來的是售貨員的頭。售貨員不好意思地給她解釋,現(xiàn)在顧客太多,外面等著好幾位,您和這位小姐一起試吧。反正都是女士,沒關系的。佟美玲極其不情愿地點點頭。隨即閃進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手上拎著套和佟美玲同款的套裝。佟美玲倒吸了一口氣,心想售貨員也夠不易的,為了賣出點東西,把這種年齡的女人愣稱作小姐。

      佟美玲從鏡子里不動聲色地看著一臉傲氣的老女人,突然,她的心咕咚一下,這個女人是董太陽的老婆,她見過的。有一個星期天在菜市場里,和董太陽一起挎著個籃子買菜。她遠遠地瞄了夫妻倆一眼,就躲開走掉了。環(huán)顧逼仄的試衣間,佟美玲的身體激靈了一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

      宋阿姨傲氣地掃了佟美玲一眼,開始無所顧忌地脫衣服。佟美玲心里冷笑了一下,心說你憑啥驕傲呀?莫非我臉上刻著地位低下幾個字?你要知道我是誰,保管你的表情比哭還難看呢。

      宋阿姨很快脫光了上身,佟美玲從鏡子里看見她下垂的乳房,松垮的肌膚,還有那根跟一截枯樹樁子樣裸露著的老脖子,無聲地笑了。宋阿姨的乳房如同兩只風干的柿子,可憐地低垂在腹部。宋阿姨穿好胸罩,滿意地對著鏡子前后左右地照照,再看看佟美玲,換下傲人的面孔,換上驕人的表情,垂詢她道,我戴這款合適吧?

      佟美玲簡直要笑出聲來了。她這個年齡的女人,戴這樣鮮艷俏麗的內(nèi)衣,還有什么必要嗎?真是可笑死個人。她還是恭維說挺合適的,把您的胸部襯托得更加挺拔了。不,我的胸部可不癟,本來就是挺拔的,我很注意保養(yǎng)的。宋阿姨對著鏡子,兩手托著胸部,驕傲地糾正她說。

      佟美玲沒吭聲,她總算又開了次眼界。這世界上,甭管老少,多么自戀的人都有。想想董太陽就跟這樣的女人過了一輩子,她有點可憐他了。

      5

      董太陽壓低鴨舌帽,匆匆地往佟美玲住的小區(qū)走。他在進門時看到一個二十多的小伙子晃了一下。董太陽回頭,想看清楚些,那個小伙子已經(jīng)沒影了。董太陽仔細想了想,好像在哪見過那個人。噢!好像是跟佟美玲一起來做人流的其中一個?可是沒大看清,董太陽拿不太準。

      董太陽進了屋,佟美玲正跟著電視里的健美教練跳健身操,跳得滿身大汗。見董太陽來了,佟美玲把電視音量擰小些,換了一個新聞頻道,笑著說事先也不打聲招呼,搞突然襲擊啊。

      董太陽說搞錯沒有,我回自己家來還要預約啊。佟美玲把董太陽的帽子和衣服接過來,掛到衣服架上。董太陽理了理壓癟的頭發(fā),盡量裝著隨意地問剛才有誰來過這里嗎。

      佟美玲一臉莫名其妙,誰來呀,能有誰來啊?你不是讓我不要和以前的人來往,專心伺候你嗎?

      董太陽嘿嘿笑了,說我那是為你好?,F(xiàn)在外面多亂呀,萬一碰上壞人怎么辦?佟美玲靠在他身上,笑著薅他的胡子玩。心說操你媽的,你才是壞人呢,把老娘關在這個小籠子里,哪里都不讓去,就等你來,跟蹲監(jiān)獄似的。

      我剛才進來時,好像看到那個……那個……跟你到我診所看病的一個家伙。董太陽享受著佟美玲給他捏肩,有意無意地問。

      你說的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呀?你看到的那個人是誰呀,長什么樣???我怎么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遵照你的指示,我早就不跟他們來往了,你快把你的心寬寬地放到肚子里去吧。佟美玲轉(zhuǎn)過身去,對著鏡子往上眼皮上涂煙色眼影,若無其事地說。

      那就好,我們事先有過約定,你只屬于我一個人,是我的專利品,希望你不要違約。董太陽鄭重地提醒佟美玲。

      你對我比那些窮鬼好多了,我腦子又沒進水,哪能連這點是非都拎不清呢?我都動了嫁給你的心了。佟美玲一下一下按摩著他的肩,嗲嗲地說。

      聽到佟美玲居然說想嫁給自己,董太陽嚇得眉毛一挑,掩飾著說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你這么年輕,真的要跟我這樣一個老頭子過日子,你不得動了殺我的心才怪。

      佟美玲做好飯,和董太陽一起吃過,倆人躺在床上看電視,佟美玲把下顎支在董太陽的胸上,裝作隨意地問,你老婆穿沒穿粉紅色蕾絲胸罩啊?

      你說什么呀?怎么問這么奇怪的問題?我哪里注意她穿什么胸罩???董太陽驚訝地偏過頭,狐疑地看著佟美玲。佟美玲拿指甲一下一下地在董太陽的胸上劃著,說你老婆的乳房還能摸嗎?摸上去有感覺嗎?董太陽忽地起身,托著佟美玲的下巴,你問這話啥意思啊?

      佟美玲拿臉蹭著董太陽的臉,嬌嗔地說人家只是想知道一下么。

      我還有個想法,我想到你們家去。

      啥?你說啥?你瘋了???董太陽坐起來,嚇得摸著佟美玲的腦門說。

      哪里。你聽我說啊。我一個人待在這里,都快悶死了。你來見我一下還做賊一樣。我到你家給你們當保姆,咱們見面不就很輕松了嗎?佟美玲顯然是考慮了很久,深思熟慮地說。

      董太陽凝神想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佟美玲說得也有道理??墒俏依掀拧栠€是顧慮,萬一讓老婆識破了不是鬧著玩的。

      我哪有那么傻???你就更不用說了,我們當著她的面一定要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不在家了我們才好啊,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佟美玲偎在董太陽懷里說。

      唔……我要先回去和老婆透透風,要她同意才好。你做家務怎么樣?行嗎?我老婆可是挺挑剔的。董太陽又想起來問。

      我就是做家務出身的,在我姐姐家里做了七八年呢。

      宋阿姨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著佟美玲,佟美玲則拘謹?shù)氐兔柬樠?。咦,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啊。突然,宋阿姨皺緊了眉頭。坐得遠一些一直看著報紙的董太陽聞聽,抬起了頭。是嗎?我一直給人家做幫傭的,出來進去的機會很多,在菜市場、商場可能看見過我的。我也見阿姨眼熟呢。佟美玲處變不驚地回答。噢,宋阿姨點點頭。我們家的生活習慣首先是要干凈。我們家董先生是醫(yī)生,很講究的,我在會計所工作,成天和錢打交道,也很講究的。擇菜前、收衣服前、買早點前要洗手,做飯前就更不要說了,更要洗手。這一點你做得到哇?宋阿姨看著站在面前的佟美玲問。

      做得到。阿姨你放心好了,我一直做這一行的,都做了七八年了,主家最滿意的就是我的衛(wèi)生習慣。佟美玲穿著一身樸素的衣服,兩手緊貼著褲子,身子微微向前躬著,恭敬地立在董太陽和宋阿姨面前。在宋阿姨說話期間,佟美玲連掃都不掃男主人,眼睛直直地盯著女主人。

      董太陽正襟危坐地吸著煙。他表面上若無其事的樣子,想佟美玲的表演能力還是蠻強的,裝得跟真的一樣。至少老婆那雙火眼金睛暫時沒發(fā)現(xiàn)異常。

      通過了宋阿姨的審查,佟美玲在董太陽家安營扎寨了。

      宋阿姨上班去了,佟美玲躺在給自己安排的床上,搖晃著兩只腳丫子,撒嬌地招呼董太陽,先生來,給小夫人揉揉腳,站了半天,累死了。

      董太陽撲哧笑了,坐下抱著她的腳,撓著腳心說亂了亂了,哪有主人給仆人服務的。佟美玲一下揪住了他的耳根子,說誰是仆人?我才不是他媽的什么仆人,要不是為了離你近點,我稀罕打扮成傭人。

      對的對的,你不是仆人,是太陽,我的太陽,你一出現(xiàn),我的心就全被照亮了,我們家也充滿生機了。董太陽摟住了佟美玲,記住,千萬不能讓我老婆看出破綻來,要是讓她嗅出蛛絲馬跡,我敢保證,你會死得很慘。佟美玲沒表情地咧了一下嘴。

      趁董太陽去衛(wèi)生間的間隙,佟美玲惡狠狠地說等著,早晚要讓你知道老娘的厲害。

      董太陽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佟美玲的臉色不大好看,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說小乖乖,我也是為你好。只要你聽話,錢大大的。你看看,我的卡,你猜猜有多少錢?董太陽炫耀地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來。

      十萬吧。佟美玲說了一個想象中的大數(shù)目。

      哼哼,太小瞧你董大哥了。董太陽顯擺地笑笑,膽子再大點。

      五十萬?佟美玲探詢地看著董太陽。比那還得翻番吧。董太陽對著太陽晃了晃卡,又珍惜地裝起來。哇,真看不出來,百萬富翁就在身邊啊。佟美玲吃驚地大張著嘴,像個受了驚嚇的白癡一樣。

      6

      天還黑著,董太陽來到診所,剛要把診所的防盜門推下去,就被門旁的兩個黑影子嚇了一跳。什么人???怎么大清早窩在這里?董太陽小心翼翼地望去。待他看清是誰時,他真要蹦起來罵娘了。你又來了。你不會告訴我你是來拿藥拿胎盤的吧?就是有我也不會再給你了。

      魯書來拉著老婆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揣著袖子,無聲地笑了。他老婆也沖董太陽齜著滿嘴黃齙牙,訕訕地笑著。

      董太陽生氣地把防盜門使勁往上一推,打開里面的門,還沒等他說什么,魯書來和老婆乖巧地哧溜就跟著鉆了進來。

      說吧,這次又有什么事。董太陽冷淡地說。他掏出煙來,剛想點一根,魯書來掏出自己的煙讓他,他謝絕了,卻并沒有把自己的煙讓給魯書來,自己點了一根,吸上。

      魯書來熟門熟路地又坐到窗戶跟前的凳子上,她老婆也過去倚在他身旁。

      魯書來看著董太陽,董太陽并不看他,氣鼓鼓地緊閉著嘴,好像生怕說了什么有閃失的話,不小心吃了虧一樣。

      魯書來吭吭地清清喉嚨,不緊不慢地說:本來不打算來麻煩你的……

      可還是又來了。說這些有什么用?董太陽不客氣地截斷了他。

      嗯……主要是我老婆,她也得上乙肝了。魯書來說完看一眼自己的老婆。

      董太陽沖魯書來的老婆翻了下眼睛。魯書來老婆兩手揣著袖子,沖他齜著黃齙牙笑。董太陽注意到魯書來老婆的兩只袖口居然黑得發(fā)亮,惡心得他迅速掉轉(zhuǎn)了目光。這樣臟的女人,得個乙肝算什么,染上丙肝丁肝戊肝都不稀奇。

      她得了乙肝又怎么樣呢?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要一大早到自己這里來跟自己說,給自己惹一堆晦氣呢?董太陽不安地看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七點了,小秦他們幾個手下快來了,就是病人也快上門了。他約了三個病人,都是約在上午,他想快點把這討厭的兩口子打發(fā)走,千萬別又像上次一樣。

      你老婆得了乙肝是挺倒霉的,可是跟我說又能怎么樣呢?我又不專治乙肝。董太陽冷淡地說。

      那個,她也吃過你的胎盤。魯書來拿手擦擦眼角的眼屎,重重地打了個哈欠,臉上是白癡樣的真誠。

      你簡直就是個無賴!徹頭徹尾不折不扣的無賴!董太陽把剛吸了兩口的煙掐都沒掐就忽地扔了出去,氣呼呼地死瞪著魯書來。

      我要報警,打110!還沒了王法了,左一次右一次的,什么都跟我扯上,當我是唐僧呢。

      董太陽做勢去拿電話聽筒。

      魯書來聽到他要報警,臉上的表情急遽驚慌了一下,扭動著身子,從木條凳上站起來,訕笑著說,按理說胎盤不應該由醫(yī)生隨便處置的,埋了可以,賣給來收的藥販子就不太妥;自己吃、送人、自己賣都不大合適。咱們是同行,這些事其實都明白。

      是你自己要吃的,我頂多是隨便處置了胎盤。你呢?你現(xiàn)在的行為是訛詐,哪頭輕哪頭重你自己掂量吧。董太陽又返身要撥報警電話。

      我跟我老婆都得看病,這次你給拿一萬吧。魯書來過來按住他要撥電話的手,商量地說。

      一萬,一萬!董太陽在地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著魯書來不及不慌的那顆腦袋,想著用什么東西朝那上面砸一下,砸狠一點,只一下,就讓那個討厭的東西永遠再發(fā)不出聲音來。一個子兒都沒有。你自己走還是叫警察來帶你走?董太陽氣憤地注視著魯書來。

      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這樣。真的,給我錢就完了。要不,這事沒完的。魯書來堅持把話說完,看董太陽堅決不妥協(xié),帶著老婆心有不甘地走了。

      魯書來走出去好遠了,董太陽還失神地看著他歪斜疲沓的背影。這個家伙看著軟,內(nèi)里卻蘊藏著硬。這種硬像魚骨一樣,卡在董太陽的喉嚨里,讓他難受無比。

      董太陽和宋阿姨都上班去了,佟美玲小心地推開老夫妻倆的主臥,在那張雙人床跟前站住了。是乳白色的席夢思,床頭還浮著鍍金的鏤空花,床面用粉紅色的緞蓋床罩蓋著,看上去美輪美奐,舒適無比,跟過去的資本家一樣奢侈。佟美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屁股坐了下去,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突然下陷,而是軟中有著適度的硬。她方覺得,還是這樣有硬度的軟來得更舒服些。她把身體放倒了,呈大字形攤在床上,想象著這樣的床該自己這樣年輕的肉體來享受的,給董太陽和宋阿姨那么老的軀體占據(jù)著,真是浪費了。

      在床上過夠了癮,佟美玲又下了床,悄悄打開臥室的衣柜,拉開宋阿姨放內(nèi)衣的抽屜。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副顏色各異、擺放齊整的高檔內(nèi)衣,胸罩、短褲、塑身內(nèi)衣、繡著蕾絲花邊的緊身上衣,每一樣都價格不菲。佟美玲也看見了那天在商場里宋阿姨選購的粉紅色胸罩和短褲。佟美玲小心地拎起一副翠綠色的胸罩和短褲,急速地拉上窗簾,脫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站在鏡子前。鏡子里呈現(xiàn)出的,是一副飽滿有活力的誘人女性軀體。佟美玲滿意地捏了捏自己挺立的胸,想想自己用的那些十幾塊錢的內(nèi)衣,等著吧,自己總有一天要過上這樣的好日子的。

      宋阿姨下班回來,跑到臥室把門關上,換內(nèi)衣。過了一會兒,她探出頭來招呼佟美玲:這套胸罩好像不是我的那套哎。

      宋阿姨手上拎著的正是那套和佟美玲一同買的同款內(nèi)衣。佟美玲在圍裙上擦擦手走過去湊近了,瞇著眼看看,我哪里穿得起這么高檔的內(nèi)衣???不是你的還能會是誰的?。考依镉譀]來過外人。佟美玲仔細地察看著內(nèi)衣。

      宋阿姨又狐疑地看看,自言自語道怎么不像了?。课业膬?nèi)衣沒有穿得這么舊的啊。佟美玲撩開自己的衣服,你看看,我穿的都是這樣的便宜貨,哪可能和你換內(nèi)衣???宋阿姨看看佟美玲飽滿的胸上扣著的胸罩,懷疑地拍拍自己腦袋,是不是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有些事記不準了。

      對啊,這個年齡的女人更年期,記性最差了,你吃點核桃粉吧,那個最補腦的。還有胎盤,那個對女人也蠻好的。佟美玲附和著說。

      哇!你千萬別在我面前提胎盤,我最惡心那個東西了。吃人身上的東西,干脆直接吃人肉好了。宋阿姨脖子一伸,做了個要吐的動作。

      佟美玲從臥室里退了出來,返回到廚房里,看看關著的臥室門,偷偷地吐舌頭笑。她把自己的內(nèi)衣和宋阿姨的做了調(diào)換。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晚上董太陽下班回來,三個人坐下來吃晚飯。佟美玲給二位主人盛好飯,再給自己盛了,坐下來,把雪里蕻炒肉末給董太陽挖了一勺,董先生你吃點這個,很下飯的。董太陽急忙欠了下身子,客氣地說自己來自己來。佟美玲局促地笑了下,說應該的應該的。佟美玲在桌子底下找到董太陽的腳,狠狠地踩了一下。董太陽疼得啊地叫了一聲。宋阿姨不明白地問,怎么了,吃飯叫什么。董太陽竭力忍著說沒什么,沙子硌了牙。佟美玲故作吃驚地說飯里有沙子???我是一粒一粒挑過的呀。董太陽趁老婆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夜里,宋阿姨和董太陽都洗漱過,進了臥室。佟美玲也洗漱完,進了自己的臥室。她聽聽老夫妻倆沒動靜了,起來到衛(wèi)生間。一會兒工夫去了三趟。董太陽裝著起夜的樣子穿著睡衣出來了,見了她,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佟美玲一下子狠狠地抱住了他。董太陽嚇得臉色慘白,壓低聲音你這是干什么?要是讓那個聽見了……他回頭指指自己的臥室。佟美玲不說話,把上衣解開,拿胸在他的胸前蹭來蹭去。董太陽一動不敢動,快要窒息了。半晌,宋阿姨在臥室里咳嗽了一聲,佟美玲才放開董太陽。董太陽在她腦門子上戳了一下,才回了自己的臥室。

      佟美玲出去買菜,在菜市場碰到個男人。男人顯然是跟了她一段時間了。男人迎到她面前,她閃了一下要走,男人攔住她,說小姑娘蠻能干的,都打入敵人內(nèi)部了。佟美玲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啥意思?。课艺J識你嗎?來人嬉笑著看著她,你未必認識我,我卻認識你。你本來是董太陽金屋里藏的嬌,誰知道又鉆進了正室屋里,在大娘的眼皮子底下晃,膽子夠大的。

      聽到提及董太陽和宋阿姨,佟美玲的臉色變了,你是誰呀?想干什么?對方笑著,告訴你的相好,我吃了他的胎盤,惹上了乙肝,他一口一個無賴,不管我了。他不管我不要緊,說我無賴也不要緊,你們的關系也是不能見人的啊。

      ??!佟美玲尖叫了一聲,手里的菜籃子也掉到了地上。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你可別胡來啊。佟美玲底虛地警告對方。我不是誰,只是個農(nóng)民,告訴董太陽,讓他識相點好了。對方說完就消失了。

      佟美玲失神地看著對方剛才站過的地方,捂著自己的胸口,半天緩不過氣來。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會知道自己和董太陽的關系???她想了想,決定不告訴董太陽今天遇到的事。董太陽若知道有人知道了他們的關系,一定會拋棄自己的。

      董太陽剛坐下來接診,手機就響了,他接起,是佟美玲的號,他奇怪她怎么這么早打電話,她從來不在一大早打電話的。佟美玲自從在菜市場遇見那個人起,就從董太陽家辭職了。董太陽問她為什么不做了,她說怕被宋阿姨發(fā)現(xiàn)。董太陽沒說什么,佟美玲就又回到了董太陽給她租的房子。

      董太陽翻開蓋子接聽,就聽到了佟美玲的尖叫聲,啊,快來救我!我被打了……佟美玲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

      董太陽緊張地站起來,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報警,想想還是不妥,不知道佟美玲和什么人發(fā)生了糾紛,要是警察插手了,把自己牽累出來,那麻煩就更大了。他讓面前的病人先等等,自己有點急事,就穿戴好匆匆走了。

      董太陽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佟美玲住的房間里沉悶的擊打聲,東西的撞擊聲,就是沒有人的叫喊聲。他把耳朵貼到門上聽,還是聽不到人說話的聲音。到底是和什么人發(fā)生了糾紛???

      董太陽顧不上多想,連忙拿鑰匙開了門,就看見背對著他的老婆宋阿姨正悶頭奮力地抓撓著佟美玲的臉。佟美玲的嘴里給塞了一條毛巾,難怪沒聽見叫喊聲。

      董太陽上去拽宋阿姨,打紅了眼的老婆回頭見是他,騰出手來扇了他兩個耳刮子。佟美玲要跑,宋阿姨又揪住了她,里外開弓地扇她的臉。董太陽從后面死死抱住了宋阿姨,厲聲喊夠了!給左鄰右居看熱鬧,以后不做人了還是怎么著!宋阿姨使勁掙脫著,無奈董太陽的力大,宋阿姨掙脫不開。宋阿姨也打累了,狠狠地瞪著佟美玲,甩開董太陽,跌坐在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董太陽看著對面的佟美玲,佟美玲俏嫩的臉已經(jīng)被毀得不成樣子,滿臉都是橫七豎八的血道子,被宋阿姨的大巴掌扇的,兩個臉頰都青腫了起來,美麗的大眼睛也變成了熊貓眼。佟美玲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樣子像只受了驚嚇的貓,迫切地希望主人安撫她。

      董太陽似是沒看懂佟美玲的意思,上去拉宋阿姨,走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說。

      宋阿姨已經(jīng)冷靜下來,不屑地甩了下董太陽的手,呵呵笑著,倆人的戲演得不錯啊,在外面鬼混還不夠,居然發(fā)展到我眼皮子底下來了,當我是空氣。董太陽你長本事了。

      董太陽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個小婊子你打算怎么辦?宋阿姨指著佟美玲問董太陽。

      我本來就跟她沒關系,還問我怎么辦。真奇怪。董太陽說完就為這蹩腳的理由后悔了。

      呵呵,沒關系。都到現(xiàn)在了還說這話。那你怎么有她房鑰匙的?莫非是來強奸她的?。克伟⒁倘嘀蛱哿说氖?,質(zhì)問董太陽。

      董太陽膩煩地站起來,你打都打了,連我都打了,還要怎么樣?宋阿姨突然捂住臉哭起來,我宋桂梅是什么人啊?誰不知道我出來進去都是挺著胸昂著頭的啊?出了這樣的丑事,以后還讓我怎么有臉見人?。?/p>

      聽見老婆這樣哭訴,董太陽的心稍稍安了些。還好,宋阿姨頭腦還清醒著,還沒完全失去理智。他最怕她提要我還是要這個婊子,或者離婚,家產(chǎn)怎么分之類的話。兩個孩子都成家了,老大都給他生孫子了,老二的媳婦肚子也已經(jīng)挺起來了,他是不希望離婚的,自打認識佟美玲那天起就從來沒有考慮過離婚的問題。

      董太陽好幾天都沒有去診所了,在醫(yī)院給宋阿姨陪床。自打宋阿姨發(fā)現(xiàn)了他和佟美玲的奸情,大鬧完之后,就病倒了,急性腎衰。不光眼腫得像桃子,四肢、腳都透明發(fā)亮。這下倒是沒有皺紋了,可是那副腫得透亮的樣子看著著實讓人心里難受。

      董太陽坐到宋阿姨的床前,細心地給她拿熱毛巾捂輸液處。董太陽問宋阿姨要小便嗎,宋阿姨費力地睜開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搖搖頭,張開烏紫的嘴唇說肚子脹,就是沒有尿意。妻子說話時嘴里散發(fā)出濃烈的尿素味道??粗拮蝇F(xiàn)在的樣子,想想她原來是個多么要強的人,董太陽眼淚掉了下來。他使勁地握握宋阿姨的手,說你要尿,使勁尿,懂哇?尿出來就輕松了。這種病最怕沒尿了,沒尿,預示著體內(nèi)的毒素越積越多。

      宋阿姨安靜乖巧地讓他握著自己的手。董太陽背過臉去,悄悄地擦著臉上涌出的淚水。他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狠狠地扇自己兩個耳刮子。自己為什么要養(yǎng)著佟美玲這樣一個女人呢?她有什么好呢?不過是一個鄉(xiāng)下女子,又沒文化,又沒職業(yè),只是有點姿色罷了,私生活還那樣混亂。對這樣一個女人,為什么就著了魔呢?只能用鬼迷心竅來形容自己了。

      宋阿姨也不說話,遞了一條干毛巾給董太陽,讓他擦眼淚。董太陽的淚水流得更歡了。

      宋阿姨一下一下摸著董太陽粗糙的手,竭力睜大眼睛說知道嗎?我們結(jié)婚的這三十年,我最懷念什么嗎?

      董太陽使勁擦著眼睛,說,是大兒子出生時?那是你最高興的時候,每天孩子睡熟了你都趴在他臉上看,看啊看,研究哪里隨我哪里隨你,總也看不夠。

      宋阿姨羞澀地笑笑,說不是。

      那就是老大結(jié)婚時?反正不是老二出生時。老二出生時你工作正忙,老叨叨又添了個小討債鬼。老大結(jié)婚時,你那么摳門的人給兒媳婦買這個買那個,看把你高興的。董太陽給老婆搓著浮腫的手背,似乎這樣就能把腫消下去。

      宋阿姨也搖搖頭。

      我知道了,一定是咱大孫子出生時。咱大兒子有了孩子,看你那個高興勁兒,媳婦剛出院就給接到了家里。待人家該回自己家了,你可倒好,一天兩趟地往人家跑,就怕你孫子又有啥變化你沒看到。

      宋阿姨往董太陽身上靠了靠,也不是。你咋就這么笨呢?是我調(diào)到了郊區(qū)上班后,一到周末下午坐班車回來,我就想著你會接我,心里就美美的,有了盼頭。到周一走的時候,你每次都是拿自行車帶著我,送我到班車站。我們單位的人都羨慕我有了個好老公呢。

      董太陽心底里咚的一下,好像被扔了一塊石頭。自從認識佟美玲以后,他是每周一去送她,沖著車上的她擺完手,轉(zhuǎn)身就去佟美玲那里去了。開始他還心有顧忌,有負罪感,后來就越做越自然了。

      我的脾氣不好,遇事總是大喊大叫的,傷了你……宋阿姨又滿懷歉意地說。

      別說了,都老夫老妻地這么多年了,你啥樣我不知道?還說那些干啥?你趕緊養(yǎng)病吧,等你病好了,我陪你逛商場,吃小吃,咱們一起看電影,我陪你到街頭秧歌隊扭秧歌,你不是一直想去不好意思去嗎?以后我陪你去。董太陽重重地按按宋阿姨的手,按過的地方是一個凹陷的坑,過了好一會兒才平了。

      小秦來電話,讓他到診所去一下,說是那里有點事,非他去處理不可的。他不想去,問到底什么事啊,他們應付應付行了,宋阿姨這里還輸著液,離不開的。小秦也不說什么事,只是干巴巴地說你回來一下吧。董太陽想想也是,自己都把診所丟開一個星期了,不去一下也不行。來的病人當中好多都是自己的老客戶,都是沖著自己才來的,甩手時間太長了,再開恐怕就沒那么旺了。

      董太陽把宋阿姨交代給護工,說自己去去就來。宋阿姨艱難地睜開眼睛,沖他揮揮腫得面包樣的手,說你去你的,我沒事的。董太陽鼻子一酸,眼淚又差點掉下來。

      董太陽回到診所,剛進門,就看見診所里坐了十多個農(nóng)民模樣的人,都是男的。他剛想說這里是婦科診所,你們來干什么,就看見了坐在中央的魯書來。

      魯書來還坐著那個條凳,只是從窗戶前挪到了地中央。

      董太陽莫名其妙地看著魯書來,說你帶你老婆來也就罷了,帶這些男人來干什么?

      魯書來笑瞇瞇地站起來,揮手指指周圍的這些人,說這些都吃過你這里的胎盤的,現(xiàn)在都得上了乙肝。

      董太陽的血往腦門子上沖,轉(zhuǎn)身拿起把椅子就照著魯書來砸過來。你到底是個什么玩意???連條狗都算不上,狗吃了骨頭還知道給主人搖搖尾巴呢,你算什么東西?。磕銈€無賴,流氓!

      董太陽明白了,給老婆通報自己和佟美玲私情的肯定是魯書來。除了這條狗,還能有誰呢?

      董太陽的椅子還沒挨著魯書來,被他身邊的男人奪下了。男人說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要講道理。你還是城里人,難道還不懂法了,胡來還成?

      董太陽又一次掄起了椅子,在眾人頭上悠著,你們懂啥法?你們都是一群無賴,就認錢,甭管這錢是咋來的,能弄著就成。老子要能跟你們講通法,那鴨子就能飛上天去。

      董太陽的椅子還是沒飛出去,上來三個男人把他摁住了。

      董太陽晃了幾晃,像根軟面條似的,軟軟地倒了下去。

      董太陽畏縮地縮在墻角里。

      億房村最近突然流行開了乙肝,我們做了調(diào)查,說是都吃了從你這流傳出去的胎盤,我們來找你了解一下情況。胖警官嚴肅而不失溫和地問道。

      胎盤——乙肝?董太陽眉頭微皺著,兩個眼睛白癡一樣地大瞪著前方,像個夢游患者樣喃喃道:胎盤和乙肝怎么能搭上界?不搭的么。鬼才叫它們搭的。

      村子里突然傳播開了乙肝,問了人,好多都是說吃了胎盤——說是你們這里——流傳去的。你是醫(yī)生,醫(yī)學常識肯定比我們掌握得多,希望你還是好好配合一下。胖警官說到流傳時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董太陽使勁地往墻根里縮著身體,我一直在吃啊,也沒吃出什么問題啊……

      你自己還吃啊?一個醫(yī)生私自吃病人的胎盤經(jīng)過誰允許了?

      我們聽說你還兜售過期藥,你是個醫(yī)生,這樣做的危害你應該知道的。警察的嘴一張一合的,董太陽渾身篩糠一樣地哆嗦起來。

      伸出你的手來。警察威嚴地拿出了手銬子。

      董太陽睜開了眼,看診所里的一群人,包括魯書來都不見了?;叵雱偛啪靵碚宜氖拢街朗悄峡乱粔?。他舒了舒心口窩,問小秦,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小秦說他們餓了,出去吃飯了,說吃完再回來。董太陽一聽,打了個激靈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他現(xiàn)在迫切地要離開這里,仿佛再晚走一會兒,那些人折回來,他就走不了了。

      這事必須做個了斷了。再這樣下去,自己肯定要被魯書來這個王八蛋給逼瘋不可。董太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已經(jīng)漸漸黑下來的大街上轉(zhuǎn)著。他走到一家藥店門口停下來了,想了想,他走了進去。

      售貨員是個四十多的大姐,看見在這個點還來了客人,連忙放下正在吃的飯,跑過來殷勤地問他需要哪方面的藥,是中藥還是西藥。

      董太陽問有沒有水合氯醛?售貨員業(yè)務熟練地說,噢睡覺的那個呀?有的有的,要多少?

      董太陽要了一瓶一百毫升的。他要把魯書來單獨約出來,約到個沒人的地方,把這個無賴先解決掉。

      出了藥店,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佟美玲打來的,讓他到她那里。我忙著呢,沒時間。董太陽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自從老婆病倒了,董太陽就再也沒去過佟美玲那里。他突然對和她的關系產(chǎn)生了厭倦感,深深的厭倦,也對自己產(chǎn)生了無比的厭惡。他想對他和佟美玲的關系做個了斷,具體怎么辦還沒想好,最后的結(jié)果可能是給她一筆錢,五萬大概夠了。說起來,佟美玲也不是什么好貨色,不值什么好價錢的。

      你來一下么,我有點事跟你說說,以后保證不再纏著你了。佟美玲嗲嗲地說。

      咕咚,說話間,董太陽聽見佟美玲身邊有什么東西響了一下,你身旁還有什么人???董太陽警覺地問。沒有,哪里有什么人?就我自己。佟美玲大聲咳嗽了兩聲說。那好,我馬上去。董太陽收了線,往佟美玲那里去。

      董太陽掏鑰匙開了門,腳剛邁進去,還沒等關門,門在他身后自動關上了。他回頭,看見了一個男人。

      你怎么在這里?。慷栍殖料履?,又回頭問佟美玲,你不是告訴我屋里沒有人嗎?佟美玲沒看他,拿指甲刀悠閑地剪著指甲,還吹了吹甲溝里的屑。

      還沒等董太陽再呵斥那個男人,從衛(wèi)生間和另一間屋子里又出來了兩個男人,沖著董太陽一步步逼過來。董太陽定睛看看,腦子嗡的一下,這三個東西就是陪佟美玲來做人流的那三塊料。

      你原來一直還跟他們來往著???你這個不可救藥的東西,一直在騙我。董太陽憤憤地罵佟美玲。

      閉上你的嘴,現(xiàn)在不是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把你的卡拿出來,告訴我們密碼。三十多的黑胖子拿刀逼著董太陽,另兩個,小黃毛和黑夾克,把董太陽架到了沙發(fā)上,拿繩子把他綁了起來。

      董太陽反抗著,你們要干什么?別胡來啊,告訴你們這可是法制社會啊。胖子拿刀鋒在他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可能皮破了,董太陽感到一絲涼涼的疼。

      卡呢?董太陽搖搖頭,帶著一股輕蔑。佟美玲示意他的內(nèi)衣口袋,黑夾克輕易地搜出了他的卡。嘿,還農(nóng)行的呢,門口就有取款機,方便得很。

      密碼?胖子晃著刀問他。董太陽還是搖搖頭。胖子又拿刀鋒給他脖子來了一下。

      脖子被劃了好幾下,有的地方皮都破了,血滴答地流下來。董太陽熬不住了,說出了密碼。黃頭發(fā)拿著卡匆匆出去了。一會兒,胖子的手機響了,胖子接電話,臉上露出微笑來,沖董太陽說,挺能掙的么,成功男人呀。

      黑夾克把董太陽的頭往上推,露出了整截脖子。

      錢都拿到了,你們還想怎么樣?董太陽驚恐地看著他們。胖子拿膠帶粘住了董太陽的嘴,笑著說我們沒你那么有文化,能掙錢,可也沒你想的那么傻。在這里做你。你又認識我們,我們再放你走,那不是自己往公安局送嗎?

      董太陽還想說什么,他的嘴給塞得死死的,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的臉掙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在董太陽失去知覺前,他的腦海里最后浮現(xiàn)出的是老伴宋阿姨那浮腫的、一摁一個坑的軀體。

      責任編輯:朱海濤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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