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中華
那是1973年的冬天,我們部隊在哲里木盟修通沙鐵路線時,駐防在嘎什甸子公社。那里大部分群眾是蒙古族,說蒙古語我們聽不懂,但是他們漢語說的很好。他們脫離了游牧生活,定居此地,住的是干打壘的房子。為了加強(qiáng)軍民關(guān)系,我經(jīng)常帶領(lǐng)戰(zhàn)士走訪蒙古族群眾,訪貧問苦,診病送藥,幫助他們解決實際困難。天長日久,我們受到蒙古族群眾的愛戴,并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蒙古族群眾性格豪放,人也實在厚道,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有一次,我到一戶群眾家辦事,正趕上幾名蒙古族群眾在他家喝茶。濃厚純正的茶味,在空氣中飄香。進(jìn)到屋里我輕輕地吸了一下,直沖腦門,有一種從沒有過的享受。由于我們平時處的關(guān)系很好,他們非拉我一起喝茶。我非常了解他們的為人,如果拒絕了邀請,蒙古族兄弟會認(rèn)為你看不起他們,是對他們?nèi)烁竦奈耆瑁憔筒皇撬麄兊呐笥?。為了不把局面搞僵,我接受了邀請,這是我終生難忘的一次“品”茶,也是我對茶感興趣的開始。
他們喝茶不太講究,在炕的中間放著一個火盆,里面燒的不是木炭,而是干牛糞。上面放著一把銅茶壺,熏得黑黑的,只有拎把上被磨得锃亮,見到銅的本色。壺嘴呲呲地冒著氣,人們面前的碗里的茶始終是滿滿的。他們不是用開水沏茶,而是把紅茶末兒放在壺里煮茶。大家盤腿坐在炕上,圍成一個圈,也不用桌椅,喝茶的碗直接放在炕上,邊喝邊續(xù)。我非常佩服他們的坐功,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不行,不一會腿就麻了,只好東倒西歪地活動。
開始我不敢喝,因為是燒牛糞,又用手抓牛糞,又怕他們有想法,為了不丟面子,不產(chǎn)生誤會,只是象征性地喝一點(diǎn)。他們看出了我的顧慮,對我說:“指導(dǎo)員,不要怕,牛糞不會到茶里去的,放心地喝吧,牛糞火溫和,煮的茶好喝?!彼麄冞呎f邊給我做樣子,大口大口地喝。他們邊喝茶邊講著蒙古族古老的故事和身邊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唱著蒙古族的歌謠。于是在喝茶的人群中,不時傳出陣陣歌聲和笑聲,沖出窗外,傳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飄蕩在遼闊的草原上空。這種熱列的氣氛也感染了我,我排除顧慮,也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大口大口地喝茶。茶進(jìn)肚,心里熱乎乎的。水不斷地往壺里續(xù),茶也不斷地大把大把地往壺里加,牛糞也不斷地往火上添。茶香、火旺、情濃,大家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得大汗淋漓,他們干脆解開扣子,敞開懷,露出寬厚的胸膛。
蒙古族兄弟喝的不是紅茶葉,而是紅茶末兒,裝在用襪腰做的口袋里,隨時隨地帶在身上,走到哪里,就喝到哪里。他們喝茶還有一個習(xí)慣,就是要把帶的茶喝光,自己的喝完了,喝別人的。不喝完不算完事,一喝就是幾個小時或者半天。我問他們?yōu)槭裁聪矚g喝紅茶,他們說喝紅茶祛寒、消食、暖胃、強(qiáng)心、提神。
因為他們冬天里沒有事干,又沒有其他娛樂方式,就只有喝茶、喝酒來消磨時光。所幸的是我沒有碰上他們喝酒,否則就有我的好看了。茶不喝完不算喝好,酒不喝醉不算喝好,這就是蒙古人豪爽的性格。
從此,我也對茶有了興趣,我試著品龍井、毛峰、碧螺春、鐵觀音、苦丁與其他品種的茶。夏天,在葡萄架下,大樹身旁置一張小桌,一壺香茶,讀一張報紙或者一本小說,邊品邊看,休閑雅趣,去暑納涼,勝似神仙。冬天,窗外銀裝素裹,室內(nèi)暖暖的。一口紅茶下肚,一股熱流傳遍全身,什么風(fēng)雪寒冷,統(tǒng)統(tǒng)拋到了一邊去。妻女圍繞,邊看電視邊品茶,其樂無窮。
喝了那么多茶,我始終對紅茶情有獨(dú)鐘,每每喝起紅茶,就會想到那個冬日里,和蒙古族兄弟分享的紅茶。我多想跟他們說,我愛茶愛了幾十年,都是拜他們所賜,與其說我這幾十年是在喝茶,不如說是在茶中尋找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情。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