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

萬　芊

虬村的麥冬在陳墩鎮(zhèn)中學念高二,他念書挺用功,腦子也好使。麥冬的爹是個老高中生,1977年、1978年那兩年曾使著勁兒考大學,但一直差那么幾分,結果還是沒能考上。麥冬的爹常跟麥冬說,麥冬呀,咱們家的人都不笨,可機會不好,到現(xiàn)在麥家還沒出過一個大學生呢,我就指望你了,你可得給麥家添些光彩呀!

還有一個半學期就要高考了,麥冬自然鉚著勁兒用功。虬村離陳墩鎮(zhèn)十來里路,為了積攢時間溫習功課,麥冬平時很少回家,就住在學校的學生宿舍里。

學生宿舍在教學區(qū)的北邊,是幾幢老式的樓房,有男生宿舍,也有女生宿舍,只是從男生宿舍樓到教學區(qū),一定要經過女生宿舍樓。女生宿舍樓住著很多女生,這從每個樓層的陽臺上掛著的密密麻麻花花綠綠的衣物可以看出。這么多的女生中總有那么一些是毛手毛腳或心不在焉的,于是幾乎每天都有晾曬著的衣物飄飄蕩蕩從樓上落下來,有好多次竟然驀地落在男生的身邊,這讓男生忒尷尬。

那晚,晚自修時,英語課代表突然要收一部分英語作文讓老師先抽閱,麥冬提前寫好了,只是放在宿舍里,他很想讓老師先看,便抽身去宿舍取。麥冬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途經女生宿舍樓前時,樓下忽明忽暗處突然有一個細如蚊吟的女聲叫住他,遲疑地沖他說,請幫一下忙,好嗎?

麥冬一個激靈,問,啥事?

女生有點不好意思地指指二樓陽臺旁的電線上掛著的衣服說,想請你把它取下來。

麥冬有點為難,說,這么高,咋取呀?

女生怯怯地說,竹梯是有一架,就是很舊,我不敢爬。

麥冬順著女生的指引,從一旁取過竹梯,架著,讓女生扶著,自己手腳并用沿著吱嘎作響的特別破舊的竹梯小心地往那衣服處爬,但竹梯實在太破舊了,就在麥冬伸手去取那衣服的當兒,腳下的橫級突然斷裂,整個竹梯隨即散架,麥冬頓時失去支撐重重地摔在地上,蜷縮著呻吟不已。

女生被眼前突然發(fā)生的禍事嚇蒙了,試探著去拉麥冬,但麥冬已經疼得昏死過去。女生急急返身去旁邊的公用電話打120求救,人顫抖得不能自已。一會兒,120救護車開進了學校,把麥冬送進了醫(yī)院。

麥冬這一摔可摔得不輕,搶救了三天三夜人才有點知覺。醫(yī)生說,他的腦殼里有好幾處噴射狀出血,只能指望他年輕體質好,淤血慢慢地消散,知覺和記憶才有可能慢慢地恢復,只是整個康復過程需要花費很多的醫(yī)療費。

學校和麥家一下子慌了手腳。

晚自修時間爬女生樓摔成重傷,這成了學校和麥家都不愿去推想的事實,當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所有的人只能憑自己的猜想去演繹。但不管怎么去想,麥冬一下子從一個勤奮本分的農村學生變成一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光彩的人物。最關鍵的是,那不為人知的當事人竟然因為害怕承擔責任而一直沉默著。

半年后,麥冬的手腳有了一些知覺。一年后,麥冬的記憶和身體才漸漸康復。說起當時的情景,麥冬依稀能講個大概。但高考已經與他察肩而過,照他恢復后的身體各方狀況,短時間進課堂去參加高考是不可能的了。還有,麥冬說的女生始終沒有出現(xiàn),這讓麥家父母心里堵得慌,不光為花掉的那么多醫(yī)療費,更為兒子的名聲。

麥冬堅持說自己是清白的。麥冬還一直說,自己從哪里摔下來,一定要從哪里爬起來。

麥冬跟開私營五金廠的父親借了五萬塊錢和一些廢舊機器設備,決計開一個生產特色梯子的專業(yè)工廠。為了讓自己的梯子有銷路,他跑了好多城市的五金商店和超市,他把自己的梯子定位在方便家居生活的便捷梯子的設計和生產上,輕便安全,便宜實用,一梯多用,這是他設計梯子的想法。沒想到,頭一批梯子一設計出來,就收到了好些訂單,開始是父親的一些老客戶想幫他,結果上市一銷,還挺受人青睞的。

麥冬一邊設計一邊生產,不到幾年,他的特色梯子專業(yè)工廠越開規(guī)模越大。

有一天,麥冬收到了一張一萬六千元的匯款單,附言上寫著:

麥冬,這是我大學畢業(yè)后第一年工作的積蓄,請接受一個自私懦弱的女生遲到的道歉。待我存了足夠多的醫(yī)療費,我會過來當面跟你道歉,徹底還你的清白,請相信我!

選自《博覽·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