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桃花

白云朵

我站在宿舍的窗前。窗外，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下著。

娘托人給我送來一件厚厚的新棉襖。我翻看著新棉襖，禁不住嗚咽起來，新棉襖是娘用自己的棉襖為我翻做的。

娘有哮喘病，一到冬天就會發(fā)作。這樣的雪天，娘她自己穿什么呢？我恨不能一腳就跨到娘的跟前。

我頂著凜冽的寒風(fēng)往家趕。雪越下越大。我顧不得這些。家就在前面那座橋坡下。

路滑，我小心地趨步向前。

橋是一座臨時橋，橋面結(jié)了一層冰。橋上的風(fēng)像攢足了勁似的，把大片大片的雪都扯到橋上來。隱隱約約看到有一人正在爬橋。過了橋，才看清，原來爬橋之人是兒時的伙伴桃花。

桃花她背著一只透明的塑料袋，袋里裝的是一扎扎小紙包，那小紙包我很熟悉，是中藥包。再看桃花，她的眉毛上都結(jié)滿了白白的一層霜雪。

桃花也看到了我，幾乎驚喜地喊道：“海濤哥——”

娘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趁桃花在灶間熬藥的功夫，娘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濤兒，娶了桃花吧！”

我囁嚅著回娘：“娘，我還小。”

娘說：“哪里小了，跟你同歲的春生早就當(dāng)?shù)?。難道你嫌桃花不好？”

我馬上辯解：“不是不是，娘，我知道桃花很好，但……”我還想爭辯，娘一陣急咳，臉漲得通紅。我跪在娘跟前，我對娘說：“娘，我什么都聽你的?！?/p>

我和桃花訂了婚。說句心里話，我是喜歡桃花的。桃花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但我總覺得這婚事訂得有點(diǎn)草率。

“我這就娶媳婦了？”我自問，同時又問桃花：“我這就訂了婚？”

桃花紅著臉說：“是的，我們訂了婚?！碧一ㄋ坪醺械搅宋业睦Щ?，對我說：“海濤哥，你是一個大學(xué)生，我知道不配你。你就當(dāng)作是“訂”婚吧！你放心地念你的書，娘我會照顧好的。”

我想桃花是誤會了我。

由桃花照看著娘，我全身心地?fù)湓诟鏖T學(xué)科的學(xué)習(xí)上。桃花隔三差五地會來信告訴我家里的一些情況。從她的來信中知道，娘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桃花還參加了鎮(zhèn)里的農(nóng)技學(xué)習(xí)班。

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馬上可以望到盡頭了。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我病倒了。

桃花便出現(xiàn)在我跟前。

看到我，桃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海濤哥，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我給你帶了許多糯米團(tuán)，娘說你最愛吃糯食了?！碧一ńg著衣襟羞答答地輕聲說：“糯米是我種的，是村里種得最好的糯米?！?/p>

我這才注意到，她身邊放著一個大布袋。我心頭一熱。我說桃花你難得進(jìn)一次大城市，我們到外面吃點(diǎn)東西去，說完我就拉起桃花的手往外走。

桃花連忙抽出手，說：“不行不行，你看我這樣子，很土，你的同學(xué)會笑話你的?！?/p>

我說：“我不也是農(nóng)村的嗎？瞧你?！?/p>

桃花不依，屁股牢牢地抵著床鋪，拉都拉不動。

桃花在我的床上這邊摸摸那么捏捏，嘴里不住地嘮叨著：“這床太硬，這被子太薄，我回去后給你打兩條新棉絮，一條蓋一條墊?！?/p>

我說不必了，要不了兩個月我就畢業(yè)了。

桃花楞了一下，說：“家里的三畝田，二畝種了桃一畝種了梨。”

我說你信里告訴過我了。要不了兩個月就可以桃紅梨白了。

“春生家的老母豬把水生嫂家的韭菜吃了?！?/p>

我說嗯，水生嫂把春生家的五只鴨給藥了，這你也告訴過我。

“明遠(yuǎn)家的母豬一窩下了十四只崽?！?/p>

“可惜壓死了二只。”我說：“桃花，你能說些別的嗎？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桃花咬著嘴唇低著頭不再言語。

晚上，我?guī)趯W(xué)校的禮堂里看電影《悲慘世界》，不知是不是太疲勞的緣故，她竟然打起呼嚕來。我用臂肘推了推她，她揉了揉眼睛對我說：“我先回去了?！睕]等我應(yīng)聲，她就走了。

第二天，桃花不見了。我跑到傳達(dá)室向門衛(wèi)打聽。

門衛(wèi)對我說：“半個小時前，有一個農(nóng)村姑娘拿著一布袋東西往校門外去了。對了，她還留下一封信?！?/p>

信果然是桃花留下的。

“海濤哥，你終于快上完大學(xué)了，你就留在大城市里吧，娘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布袋，我?guī)ё吡?，因為我在食堂飯廳撿了一整袋饅頭……”

我鼻頭一酸，眼淚涌流不止。

透過迷朦的淚眼，在一個春日融融的午后，我踏上了回家的路。路的盡頭一樹燦爛的桃花正灼灼地盛開著。

選自《精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