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他曾過度迷戀黑色,緣于一雙黑色的絲襪。
那年,他才13歲,是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青澀少年的年齡,同他一樣,迷戀上一位25歲的女子。只因她穿黑色絲襪,妖媚地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之內(nèi)。
是隔壁男子從北邊帶回來的女子。唱二人轉(zhuǎn),風(fēng)塵味道十足。在八十年代,所有的女子全是灰藍(lán)制服,只有她穿黑色網(wǎng)格的緊身衣,燙“大波浪”,染艷紅的丹蔻……不不,這些都不是致命的誘惑,他看到了一雙修長的腿,完美到近乎讓人窒息,那雙長腿上,裹著黑色透明的絲襪。
于一個13歲的少年而言,那黑色透明的絲襪是巨大的誘惑,他深深地沉溺,無法自拔。為每天看她一眼,故意路過那男人的家——那是藏了少年的春思的小計謀。原來情竇初開只是剎那間的事。整個春天,他是驚蟄的蟲,有什么東西一直漲一直漲,是海水在漲潮,攔不住了。要瘋了。就連夢里。也全是那黑色的透明絲襪。
那女子只小住半個月,之后就跟著男人走了,少年惆悵地坐在她曾經(jīng)站過的玉蘭樹下,哽咽地哭了——他是這樣迷戀她呀!
后來他讀大學(xué),身邊不乏清純可人的女子,白襯衣白裙子白球鞋,或者穿那純棉格子的衣服,如安妮寶貝筆下的女子,不,他不喜歡。
整個青春,他黯然度過,無人知道他的夢,他依然常常夢到那妖媚的風(fēng)塵女子,醒來時一片惆悵。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那黑色的誘惑如罌粟,不能自拔了。
畢業(yè)后他分到不錯的管理部門,日日應(yīng)酬,有單位熱心老大姐介紹賢良女子,他并無感覺。及至一日,被朋友拉去一個風(fēng)月場所唱歌,有女子主動上前陪他唱《999朵玫瑰》,他側(cè)過臉去,驚住。
不是她,卻又是她,因為一張相似的臉,更要命的是,同樣的高挑身材,同樣修長的腿,而且,也穿著黑色透明絲襪!
他花癡一樣看著她,不停地和她唱歌跳舞,一語不言,但眉眼之間,已經(jīng)瘋狂,女子調(diào)笑他:你沒見過女人么?
更發(fā)狂地是,他要了她電話,也給她留了電話。這是玩火自焚,但他顧不得,那一眼,是電石火光,他尋了又尋的女子——妖媚、風(fēng)情,一眼就足以讓他銷魂、他居然喜歡風(fēng)月場里的壞女子,從骨子里!也許,這就是13歲那年的情結(jié)?
此后,他與她糾纏在一起,不顧同事與領(lǐng)導(dǎo)勸說,一意孤行,甚至明知道她壞——水性楊花,輕浮放浪,看到有錢的男子就動心。她還吸食搖頭丸,偶爾會犯神經(jīng)病砸東西,但是他已經(jīng)無法自拔。因為他喜歡看她穿黑色的蕾絲內(nèi)衣和黑色透明絲襪。
那黑色,險些要了他的命。
他把所有的前途和榮華換了這片刻煙花般的愛情——他以為的愛情。為她花光所有積蓄。淪落到一個小縣城去掛職,但他仍然堅持,認(rèn)定這是他要的女子,為此,他更瘋狂地付出,每周坐火車回來,只為看她一眼。、
他還發(fā)給她這樣的短信: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讓她笑話他的癡。她也不是不感動??墒牵矚g那些有錢人,可以花一萬多元給她買Lv的包包,他能嗎?
她終于跟別人走了,她給那個人青春美貌,那個人給她錢,只是一樁看起來都挺合適的交易。
從此以后,他沒有再回北京,在那個小縣城結(jié)婚生子。他真的娶了一個賢淑的女子,只穿碎花純棉的衣服,襪子永遠(yuǎn)是白色的棉襪,妥當(dāng)而溫暖。她疼他愛他縱容他,有一次他醉酒后和妻鬧,買了黑色透明絲襪讓她穿。她聽話地穿上了。他看著自己的妻,那么端莊,那么賢慧。和他腦海里記憶中的黑色絲襪如此格格不入!可是,她卻委屈地穿上了——雖然她并不那么喜歡。他抱住妻,哭了。
那雙黑色透明絲襪像一條蛇。盤踞在他心里,那么冷,那么涼?,F(xiàn)在,他只想把它扔了?,F(xiàn)實的溫暖也許就是那雙純棉的白襪,也許看起來不好看,可是,卻會細(xì)膩體貼地溫暖著他。
而那曾經(jīng)的黑色透明絲襪,不過是少年時的一個夢,他為這個夢付出了太多太多。
第二天早晨,他把那雙黑色透明絲襪扔進垃圾箱。然后快速下樓。他想,今天,得給妻買點兒東西,結(jié)婚以后,他不曾給她買過任何東西。那么,買襪子吧,當(dāng)然,一定是白色的,純棉的。
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