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

蘇莉婭是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一所中學(xué)的美術(shù)教師，她的丈夫魯斯圖是一家雜技團(tuán)的演員，擅長許多具有西亞風(fēng)情的雜技，尤其擅長口技，可以模仿各種動物的叫聲以及不同年齡、性別、身份的人的說話聲。

那年，魯斯圖一家來到旅游風(fēng)景區(qū)麥卡納谷地，這里有一個幽靜的火山湖，湖邊還有古城遺址。他們住在火山湖畔的一座二層樓高的旅館里面，旅館后面就是一個斜坡，山坡上還矗立著許多神秘的石人像。

魯斯圖一家在這里玩得非常開心，但美中不足的是，從6月18日開始，天就一直下雨，而且雨越下越大。兩天后。雨還在下，許多游客開始撤離，魯斯圖也有些煩躁了，他和妻子商量，準(zhǔn)備次日就離開這里去地中海旅游。

然而，這天晚上的雷雨特別猛烈，每一次雷聲似乎都引得地動山搖，慘白的閃電在天空中撕扯著。雨聲、雷聲讓魯斯圖久久不能入睡。半夜的時候，他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一列火車在附近轟隆隆地駛過。這兒是谷地，哪里來的火車呢?聲音越來越大，突然，魯斯圖意識到了不妙，他覺得這種聲音像是泥石流發(fā)出的。

魯斯圖趕緊將妻子叫醒，然后抱起還在睡夢中的兒子，沖出房間向一樓跑去。剛到一樓，隨著一陣地動山搖般的劇烈晃動，兇猛的泥石流順著斜坡奔騰而下，整座旅館瞬間坍塌了，魯斯圖一家三口都被埋在廢墟中。等魯斯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污泥，幾根巨大的木梁垮下來后，恰好組合成一個三角形，他幸運(yùn)地處在三角形內(nèi)，但這個三角形非常狹窄，只能容下一個人匍匐著活動。然而，讓他悲慟欲絕的是，他發(fā)現(xiàn)兒子阿帕伊摔在泥漿和廢墟中，身體僵硬，已經(jīng)窒息而死。

而妻子蘇莉婭并不知道兒子的死訊，旅館房屋坍塌的瞬間，她躲在旁邊的吧臺下面，由結(jié)實(shí)的橡木做成的吧臺擋住了坍塌下來的屋頂?shù)拇蟛糠种亓?，使她免遭滅頂之?zāi)。她一邊叫著兒子和丈夫的名字，一邊拼命扒開身邊的泥石、瓦礫和木頭，她記得出事的瞬間，丈夫和兒子就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位置上。

蘇莉婭的呼喚并沒有立即引來回音。此時，她的丈夫正忍著內(nèi)心巨大的悲痛，拽著兒子的遺體在泥濘的房屋廢墟中艱難地往外爬，尋找著爬出廢墟的方向。突然，他摸索到一條凹陷的溝渠。

魯斯圖邊爬邊掏開溝渠里的泥漿和沙石，他想這里的土質(zhì)比較松軟，應(yīng)該可以扒開條求生的道路。

魯斯圖掏了一個多小時，十個手指都被磨破了，就在他覺得廢墟里的空氣越來越少、呼吸越來越急促時，終于看到了一絲光亮從外面透射進(jìn)來，那是遠(yuǎn)處沒有坍塌的房屋里射出的燈光。

有人用電話向有關(guān)部門報(bào)警，但因?yàn)槔子晏?，且天還沒有亮，救援人員不能乘直升機(jī)過來，如果要坐汽車過來的話，至少得三四個小時。大家聽了這個消息，心一下子沉了下來：因?yàn)檫@意味著他們必須徒手在這里救援，而廢墟下面的人的生存希望也就更加渺茫了。

正在大家忙碌的時候，有人看見廢墟的一角動了一下，幾個人立即奔了過去，一只手從廢墟里伸了出來，在大家的幫助下，一個滿身泥污的男人終于爬了出來，那個男人爬出來的時候還拽著一個已經(jīng)窒息死亡的小男孩。魯斯圖獲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妻子，他顧不上自己渾身的疼痛和疲憊，立即憑著自己對出事前妻子所在位置的模糊印象，指引著大家去挖掘廢墟。

妻子蘇莉婭此刻正在生死中掙扎。她的呼救聲在風(fēng)雨里實(shí)在是太微弱了，根本沒有人能聽見?？粗艟葲]有回應(yīng)，蘇莉婭焦急不已，她焦急的不是自己遇險，她擔(dān)心的是丈夫和兒子的安危，她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還活著嗎?能自救嗎?

蘇莉婭大聲喊著丈夫和兒子的名字。也許是過度緊張，也許是恩子心切，蘇莉婭出現(xiàn)了幻覺，她隱約聽見身后傳來兒子阿帕伊的呼救聲。兒子的“呼救”聲使她忍不住轉(zhuǎn)身朝后面摸索，她要去尋找兒子，她想他現(xiàn)在一定很痛苦很害怕，需要她的幫助。蘇莉婭回頭摸索著，瘋狂地扒拉著身邊的障礙物，她覺得兒子就在附近。然而，她的莽撞破壞了廢墟的平衡結(jié)構(gòu)。支撐在她頭頂上方的障礙物突然開始搖晃起來，廢墟似乎將再次塌落。那一瞬間，蘇莉婭想到了退縮，重新躲到那張結(jié)實(shí)的吧臺下面，她也想到了如果自己立即躲起來，那么坍塌下來的廢墟將徹底要了兒子的性命。想到這里，她不再猶豫，雙手往上一舉，她要托起那些沉重的障礙物，為兒子撐起一個生存的空間。

奇跡終于發(fā)生了，廢墟上的那些木頭、泥沙和磚頭零星地落著，并沒有給蘇莉婭造成傷害，然而，緊接著一塊大巖石“嘩啦”一聲掉下來，蘇莉婭感到手臂一陣劇痛，巨大的壓力使得她全身搖晃，雙膝微屈，但她還是拼命站了起來……

在旅館的廢墟上面，魯斯圖正和眾人緊張地搜救著，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幾個遇難人員的尸體，但其中沒有蘇莉婭。魯斯圖近乎瘋狂地用鮮血淋漓的十指刨挖著廢墟，兒子已經(jīng)死去了，他不想再失去妻子。

又刨挖了大約五分鐘，魯斯圖拂去一塊巨大的巖石上面的浮土，發(fā)現(xiàn)巖石旁邊有條狹窄的縫隙，于是他朝里面喊道：“下面有人嗎?”很快，魯斯圖就聽見了回答，是蘇莉婭!他狂喜起來，更加大聲地叫道：“蘇莉婭!蘇莉婭!你沒事吧?”

巖石下面確實(shí)是蘇莉婭，她所處的位置離廢墟的頂部已經(jīng)很近了。只有一塊巖石阻隔著。而這塊要命的巖石在她雙手的托舉下已經(jīng)搖搖欲墜，似乎時刻都會壓垮她49公斤的柔弱的身軀?；秀敝?，蘇莉婭聽到丈夫熟悉的聲音，她驚喜起來，她沒想到丈夫早已脫險，還來救她了，她答應(yīng)著，仿佛覺得自己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巖石下面的動靜吸引了眾人趕過去救援，然而，仔細(xì)勘察了周邊的環(huán)境和探明蘇莉婭的處境后，大家都擔(dān)心起來，如果挖掘時稍有不慎，廢墟的平衡結(jié)構(gòu)可能再次遭到破壞，給蘇莉婭帶來滅頂之災(zāi)。所以，最明智的舉動也許就是保持現(xiàn)狀，等待救援人員。

這時，魯斯圖聽見妻子在用徽弱的聲音跟他說話：“魯斯圖，石頭好沉啊，我想我快支撐不住了，但我們的兒子還在下面，他沒有聲音了，是不是死了……”

魯斯圖這才明白為什么妻子可以支撐起如此巨大的一塊巖石，原來她是為了兒子的生命在托舉，她并不知道兒子早已死亡，她忍受著驚人的痛苦，超越體能極限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給兒子撐起一個生命的空間。如果她知道兒子已經(jīng)死亡，她一定會馬上意志崩潰。她的生命也會即刻終結(jié)。

“不，我絕不能失去妻子?！濒斔箞D堅(jiān)定地對自己說。

可是怎樣才能讓妻子相信兒子并沒有死呢?魯斯圖琢磨著。突然，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主意：自己會口技，可以模仿兒子的說話聲來給妻子以信心。然而，他又想到在廢墟上面模仿兒子的聲音是不現(xiàn)實(shí)的，既然妻子認(rèn)為兒子還在下面，那么聲音必須從下面?zhèn)鞒鰜?。魯斯圖無意中看見了自己逃生時爬出來的那條下水道，如果從那里鉆進(jìn)去，一定可以讓她聽見“兒子”的聲音。

魯斯圖又重新沿著下水道鉆進(jìn)去，爬回到他遇險的位置，但再往前面爬，則遇到了淤積的泥沙和石塊，他忍受著十指的劇痛使勁地刨挖著，幾分鐘后，終于挖通了一個小孔。透過小孔，他能看見蘇莉婭正咬緊牙關(guān)托舉著巨石，他通過小孔將“兒子”的聲音傳送給妻子：“媽媽，我不想死?！?/p>

蘇莉婭又驚又喜，原來阿帕伊還活著!她一定要支撐住，絕不能讓巖石塌下來。

“兒子”的聲音更多更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里：“媽媽，你看不見我，但我能看見你，我知道你很累，等出去后我?guī)湍惆茨脝?”“媽媽，我不想離開你，不想離開爸爸，我愛你們!”

蘇莉婭也不斷地跟兒子說著話：“寶貝，別怕，媽媽能支撐住的，我們會看見爸爸的，他正在外面等我們呢!”“寶貝，媽媽和爸爸也非常愛你!”

好幾次蘇莉婭都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可是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這個廢墟就將成為埋葬他們母子倆的墳?zāi)埂，F(xiàn)在她不僅僅是用力氣在托舉著巖石，而是用驚人的意志，每當(dāng)意志快崩潰的時候，兒子的聲音就會傳遞給她信心和力量，讓她再次堅(jiān)強(qiáng)地挺直腰桿。

看到妻子的疲憊、痛苦和堅(jiān)強(qiáng)，魯斯圖被她這種對兒子的愛深深感動了，他流下了熱淚，可是為了讓妻子能安全地堅(jiān)持到救援人員的到來，他忍著內(nèi)心的悲傷，繼續(xù)模仿著兒子的口吻和妻子說話，他知道，這種方式是妻子唯一能堅(jiān)持下去的力量的源泉。

廢墟下的每一分鐘對魯斯圖和蘇莉婭來說，都好像有一年那么長。四十多分鐘以后，救援人員終于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