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飛
如果法國詩人波德萊爾與德國思想家本雅明的幽靈飄到香港,他們一定會興致勃勃地繼續(xù)都市漫游人的旅行,在旺角重新省思城市的空間故事。
旺角和香港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對很多香港人來說,那里是他們長大、拍拖和消閑的地方,因此總顯得別樣的溫暖和親切。香港音樂人恭碩良就曾夸張地說過:“在旺角行走,不知什么時候身上就被飛到口水。但我喜歡。”
與另一個人氣地帶銅鑼灣相比,旺角的風格是迥然相異的,充滿了更多自由和多樣的香港本土化氣息,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香港本色。銅鑼灣摩肩接踵的都是操著各式口音的自由行游客,旺角摩肩接踵的則是全香港的時髦青年;銅鑼灣滿大街都是歐美日的名牌店,而旺角滿大街都是不講究時尚格調的小店鋪;銅鑼灣霓虹燈閃爍下處處都是統一色調的光鮮,時代廣場、世貿中心、SO-GO百貨,現代化的大商場一座連著一座,旺角則很難看,車水馬龍,各色混雜,充滿后現代風味的郎豪坊緊挨著充滿市井氣息的砵蘭街,很容易讓人在傳統與現代交織中迷失。如果法國詩人波德萊爾與德國思想家本雅明的幽靈飄到香港,他們一定會興致勃勃地繼續(xù)都市漫游人的旅行,在旺角重新省思城市的空間故事。
入夜的旺角是最為真實而迷人的。步入西洋菜街從亞皆老街至登打士街的行人專用區(qū),頭上燦爛的霓虹燈光和令人眩目的立面影像大屏幕,把旺角照成一片不夜天。兩旁滿是潮水般移動的人群,構成了印度社會文化學家阿爾讓·阿帕杜萊(Arjun Appadurai)筆下“復雜、重疊、破碎”的后現代主義社會中一幅獨特的人流景觀。
在旺角,文化沒有高低。西洋菜街一幢舊樓的二樓夾層和三樓,十幾年專賣文學書籍的“二樓書店”,愛好“打書釘”的香港讀書人,三三兩兩地或坐或站,沉浸在自己一方閱讀的世界中。書店的旁邊,則是一家開業(yè)不過幾年但從來座無虛席的多銀幕電影院。電影院的對面,是游人如鯽的影音店和電器店,各式各樣的促銷攤位擁擠在店鋪前,瘦身織體的、健身的、銀行信用卡的、寬屏網絡的,將窄小卻又繁華的旺角濃縮成香港的一個符號。
香港的“二樓書店”據稱起于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是一群讀書人感嘆香港文化之風不盛而率先創(chuàng)辦的,卻又苦于寸土寸金的高昂地價,只好將利潤稀薄的圖書業(yè)搬到樓上。連帶上樓的,是香港的咖啡店。沒有一個國家的咖啡館能和旺角相比,熱烈嘈雜中又透著細小和緊湊。印象中的巴黎咖啡文化,寬闊的林蔭道邊,三三兩兩地隨意擺放著幾張桌子,陽光、閑怡、閱讀、書寫,一同構成飲咖啡的想象。在旺角,哪里有如此悠閑的事呢。務實的香港人將巴黎的表征意義挪用過來,添加進香港元素,在閣樓里開出“巴黎咖啡店”。坐了電梯上樓,一開門,便有可能同服務員撞個滿懷,充滿了冒險與不可知。被稱為“作家們的作家”的阿根廷詩人博爾赫斯在他的小說《阿萊夫》里,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在地下室中極其細小,包羅所有地方、所有場面同時發(fā)生的詭譎空間——“阿萊夫”。閣樓,閣樓中的書店、咖啡店,就是香港的阿萊夫,是物欲都市中僅存的一點人文精神可以想象和延展的空間。
深夜的旺角依舊喧嘩熱鬧,充滿了生活自由暢快的歡樂。凌晨兩三點的女人街雖已恢復難得的平靜,但售賣魚蛋的街頭食肆依然客似云來。魚蛋的原料是一種俗稱海狼的魚,體形碩大,樣貌不佳,但肉質卻精勁鮮美。大概只有靈活的香港人,才會想到把潮州魚蛋搭配上東南亞的辛辣咖喱,制造出最美味的本土小食。而最道地最入味的咖喱魚蛋,也只有在這個時間段的旺角才可以有幸品嘗得到。吸滿一天濃濃湯汁的魚蛋香醇誘人,不知道與香港淵源甚深的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有沒有過這樣一段站立街角,挽起袖口食魚蛋的香港經歷。這位設計出匯豐銀行大廈的英國建筑大師,總熱衷于在香港找尋躲藏在街頭巷尾、隱蔽在高樓陰影下的城市瑣碎景觀。深夜旺角街頭的一串魚蛋,一定可以得其所愿。
這樣的旺角,陪伴了幾代香港人的成長,匯聚成他們集體記憶中珍貴的一部分。要認識香港和香港人,就一定要逛逛旺角,在穿梭而過的人群里,在新舊混雜的街道里,細細體會香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