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凌

一

2008年2月，何苑星被派往日本東京學(xué)習(xí)。抵日后的第二天恰逢日本建國紀(jì)念日，何苑星趁放假，專程去京都找自己的男友吳曉崇。

幾個月前，吳曉崇突然不辭而別去了日本。何苑星知道吳曉崇在父母離婚后，一直和父親吳連天一起住。她從吳連天那兒得知吳曉崇是去為母親江云美奔喪。何苑星不明白，既然是奔喪，為何要不辭而別？她決心利用這次機會找吳曉崇問個究竟。

下午，在日本最古老的寺院清水寺前下車，冷風(fēng)就在何苑星身邊吹開了。石路上“蟲籠造”前的紙燈籠被吹得“呼呼”作響，著名的二年阪上行人很少，一路蕭索孤寂。何苑星一心尋找吳曉崇，并沒心思觀光。

按照吳連天給的地址和電話，她在一家糖果店找到了正在盤點京果子的吳曉崇。這家店面有兩層，一樓賣糖果，二樓住人，店內(nèi)雖干凈整潔，卻四處散發(fā)著香燭的氣味，仔細一聞，空氣中還夾雜著另一種味道。吳曉崇看到何苑星，向一個男店員打個招呼走了出來。

吳曉崇帶著何苑星沿著階梯來到清水寺。他未料到何苑星會來日本找他，思量早晚要給她一個交代，只得道出他不辭而別的原因：2006年年底，江云美與吳連天離婚后只身赴日。2007年8月，吳曉崇接到一個電話，說是江美云在日本生子難產(chǎn)而死，要他速去奔喪。并且還告訴吳曉崇，吳連天并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的生父是吳四海。當(dāng)年吳四海與江云美珠胎暗結(jié)，自己卻一個人偷渡到香港，并輾轉(zhuǎn)到日本做小生意。無所依靠的江云美在無奈中只好嫁給了一直都暗戀她的人—吳四海的弟弟吳連天。

何苑星震驚于吳曉崇家事這樣復(fù)雜，再想多問，吳曉崇卻不愿多說。兩人回到糖果店，吳曉崇忙著算賬，何苑星便準(zhǔn)備告辭。這時進來了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女子，吳曉崇一改先前與何苑星在一起時的淡漠，親昵地喚嬰兒為“愛子”。何苑星覺得自己已是多余，閃出了門外。

京都的建筑，從平安王朝就有了，現(xiàn)在人們說的怨靈和陰陽師也從那時開始盛行。何苑星本對這些傳言不屑一顧，但二月天氣寒涼，行人寥寥，加上京都老屋甚多，道路狹窄，四處都是亮著的白燈籠在寒風(fēng)里左搖右晃。如此陌生的環(huán)境還是讓她感到害怕，后背冷颼颼的。她裹緊了大衣，想抵擋心中的不安，猜測吳曉崇在日本已另有所愛，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小巷夜空中突然傳來女人的喊聲和木屐的“咔咔”聲。想到日本有種食風(fēng)鬼，專門在風(fēng)夜里出來吸風(fēng)害人，何苑星不由猛地加快了腳步，直到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服，才哆哆嗦嗦回了頭，原來是剛才在店門口碰到的那位抱嬰兒的年輕女子。

“對不起，我叫惠子，您能和我談?wù)剢?？”她向何苑星鞠了一躬?/p>

在茶室坐下，這個臉色慘白、自稱惠子的年輕女子，告訴何苑星她是吳四海的養(yǎng)女，并透露了一些吳曉崇的家事：吳四海在江云美來日后找朋友借錢想擴大糖果店，不料朋友竟以吳四海的名義，找地下錢莊五菱會借高利貸，從中謀取中介費。結(jié)果錢到期了還不了，吳四海被五菱會殺害，江云美因極度悲痛，難產(chǎn)而死。女嬰幸存了下來，就是剛才的嬰兒愛子。愛子出生50天后，吳曉崇才到日本。

二

何苑星學(xué)習(xí)之余去過幾次吳曉崇的糖果店。糖果店里氣氛很陰沉，二樓的神龕供奉著日本陰陽道土御門家的始祖安倍晴明，惠子解釋說安倍晴明是位高僧的轉(zhuǎn)世，能操控鬼神和精靈，供奉他是因為家里不太干凈。何苑星問為何不干凈，惠子卻目光閃爍地岔開話題。

最奇怪的是，有一次何苑星看到男店員內(nèi)村靠在神龕旁，用手撫摸著墻壁對她笑，發(fā)青的臉像是說：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很久了。這使她很不安，且東京的學(xué)習(xí)也開始緊張，便來得少了。

直到3月30日何苑星的學(xué)習(xí)即將結(jié)束，她才去京都向吳曉崇告別。恰好惠子不在，吳曉崇說店務(wù)由惠子掌管，每隔幾天她都要去進貨。

晚飯后惠子才回來。本來何苑星要連夜回東京，但惠子說晚上不安全，讓何苑星住下。執(zhí)拗不過，何苑星跟她上了二樓。店里的人都住在二樓，窄窄的木梯踩上去“吱吱”作響，供奉安倍晴明的香火日夜燃著，滿室煙熏繚繞讓人發(fā)悶?；葑哟吆卧沸窃琰c休息，何苑星看惠子臉色比先前愈發(fā)慘白，像有什么心事困擾著，卻也不好多問。

何苑星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跪在靠墊上，探出半個身子看夜景。夜里，京都街巷每家門口都掛著通亮的白燈籠，沿著逼仄的青石路，每隔幾米挑著個地?zé)?，幽幽地一直照到小巷盡頭，仿佛告訴人們恩怨情仇太多，無處宣泄；風(fēng)中飄蕩的星點光亮像是穿著白裳、點著黑唇的魂魄飄過時留下的痕跡。面對這樣的京都街巷，看夜景的人的靈魂會飛回千年之前。何苑星正看得入神，突然聽到樓上有動靜，便收回神思出門探看起來。

只見門外惠子對著安倍晴明的牌位喃喃私語，話語雖很輕，但夜深人靜還是能聽出一二，大概是求安倍晴明收走什么靈魂，讓亡靈安息別再回來。

突然，何苑星發(fā)現(xiàn)惠子左手的窗邊，月光下有一個女人的影子，她的頭發(fā)亂蓬蓬地披在臉上、長及膝蓋，像是白衣貞子，手指著惠子就要撲向她，惠子攤在地上求“貞子”放過她。何苑星驚恐地屏住呼吸，輕聲爬回房間躲進被子，生怕“貞子”追來。一夜無眠，還好再沒發(fā)生什么事。

第二天清早，何苑星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剛走到離糖果店不遠的地方，她卻被一個男人撞了一下，情急下還用中文叫了聲 “哎呀”。奇怪的是，那個男人竟一直跟著她到了東京她住的酒店，把她嚇得半死。

三

何苑星正滿懷心事地在房間收拾行李，酒店服務(wù)員給她送來了一封信。拆開一看，竟是用中文寫的，署名吳四海，他約何苑星兩小時后在附近小丁目的一個茶室見面。這不會是吳曉崇的父親吧？難道是撞鬼了？吳四海不是早就被五菱會殺害了嗎？

何苑星趕緊給吳曉崇打電話，讓他速到東京與她一起去赴約。兩人來到茶室，等了很久卻不見人影。服務(wù)生告訴他們有個男人來過，剛在茶室留言簿上寫了個地址，就被幾個流氓拽走了。留言簿上用中文寫著：奈良生駒郡二町立野南5-12-15，立柜木板下。

吳曉崇說他父親的尸體一直沒找到，而他早就覺得惠子說的很多事情很蹊蹺，他對惠子如此親近也是想多了解些實情。何苑星這才明白，早上跟蹤、寫信給她的人真的可能是吳四海。兩人決定趕赴奈良看個究竟。

他們按地址在奈良找到了一所老房子，房子過道里積滿灰塵，胡亂堆放著雜物，看來很久沒有人打掃了。門沒有關(guān)，房里到處是發(fā)霉食物和排泄物，散發(fā)出刺鼻的臭味，一條粗鐵鏈觸目驚心地躺在地板上，旁邊還有一把裂開的鎖。他們在立柜木地板下找到了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里用中文寫著讓他們大為驚訝的事情。原來吳四海把江云美接到日本準(zhǔn)備結(jié)婚時，他想擴大糖果店，惠子主動幫忙聯(lián)系借款人，吳四海不知是五菱會，糊涂地借了高利貸，他在這兒躲避五菱會追殺已有半年。每隔幾天惠子就來給他送水和食物，開始時他不敢出去，可時間一久，吳四海待不住就要回家，惠子堅持讓他繼續(xù)躲藏，后來干脆用鐵鏈將他拴住。吳四海的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時就把這些都記下來，而他并不知道江云美已死、吳曉崇就在日本。

吳曉崇把筆記本交給了警察，惠子被逮捕。審訊惠子過后，警方根據(jù)惠子交代，在糖果店二樓搜出了江云美高度腐爛的尸體。原來吳四海到奈良小屋避難后，惠子就開始脅迫江云美，想要把吳曉崇騙來賺錢還債。江云美死也不答應(yīng)，一天夜里惠子準(zhǔn)備偷走吳四海糖果店的房契，被江云美發(fā)現(xiàn)，兩人在爭執(zhí)中惠子失手把江云美推下樓梯，江云美當(dāng)場氣絕身亡，惠子連夜將尸體封在神龕旁的隔墻里，糖果店里那股怪味其實就是尸體腐爛后發(fā)出的?；葑訐?dān)心被人察覺，就在糖果店點上許多被精油浸泡過的香燭，想借此來除味。最后惠子還是把吳曉崇誆來了，并編造了一套謊言來欺騙他，沒料想?yún)菚猿缫延兴X。

可是惠子為什么要如此對待她養(yǎng)父一家呢?正當(dāng)所有的人都在指責(zé)惠子蛇蝎心腸、以怨報德時，惠子在警局又曝出了個驚天秘密?；葑诱f真正的罪人是吳四海。惠子從小被吳四海收養(yǎng)，十幾歲時卻又被他強奸，表面上是養(yǎng)女，實際是他的情婦。她知道吳四海在日本沒有親人，就想逼迫吳四海把糖果店房契轉(zhuǎn)給她，吳四海為擺脫糾纏，便把江云美接到日本結(jié)婚。就在這時惠子意外懷上了吳四海的孩子，也就是愛子，而江云美來日后根本就沒有懷孕。

生下愛子后，見吳四海仍沒有改變態(tài)度，惠子這才決定報復(fù)他，設(shè)計讓他惹上了五菱會。她每次去進貨，其實是到奈良給吳四海放食物和水。惠子害怕她的謊言被戳穿，就在食物和水里放了可使人出現(xiàn)深度昏睡、神志不清等癥狀的甲氧氯普胺。最后吳四海有所察覺，就不肯再吃東西了。而3月30日惠子去小屋時，發(fā)現(xiàn)他已撬鎖跑了。

惠子最后說，自從江云美死后，她每晚都會看到江云美的鬼魂，她知道江云美這輩子都不會放過她！

幾天后從東京傳來消息說發(fā)現(xiàn)了男尸，經(jīng)證實是吳四海，警方據(jù)現(xiàn)場目擊證人提供的線索，推斷吳四海是被五菱

會所殺。

四

在機場，何苑星向吳曉崇說起了30日晚看到“貞子”的事，吳曉崇安慰她是不是眼花了，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呢？也許吧，終于離開了這個鬼魅一樣的城市，京都的禪機重重讓何苑星不敢再過多地停留。

一個月后，何苑星接到了吳曉崇的電話。他告訴她，原來“貞子”是店員內(nèi)村，他患有輕微精神障礙，在看了《午夜兇鈴》后就一直幻想自己是貞子。那天他親眼看到江云美之死和惠子藏尸，才病情加重，開始在晚上把自己打扮成貞子的樣子。

事情終于有了結(jié)局，這起在清水寺附近發(fā)生的慘案，確實是對佛祖的諷刺。千年來的香火驅(qū)趕不走人們心靈深處的惡靈，它無時無刻不在教唆人們?yōu)樾澳疃缸?，只是罪惡到頭，罪犯都將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