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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結

      2009-06-15 07:25:42顧文顯
      野草 2009年3期
      關鍵詞:鐵山爬犁彩云

      顧文顯

      1

      柞樹趟子溝兔子不拉屎,當地人講話,窮得尿血,面子粥喝不上。改革春風吹來,也不過泛了泛綠兒,過后照窮不誤。山溝人發(fā)現,這一改革,它們與外地人的差距更大了。為啥?交通不便,你就是有多好的玩藝兒也換不出錢來。也是老天有眼,翻過兩道山崗那一帶,發(fā)現了被日本鬼子盜挖過的老煤礦,于是,小煤窯就跟雨后的三莢子草似的,漫山遍野都是。柞樹趟子溝的山民們翻山越嶺給小煤窯做工,靠汗堿花花鑄成鈔票兒,這日子才一天一個樣,活起來啦!

      冬日里的一個黃昏,柞樹趟子溝的張鐵山扛起爬犁,出門直奔野雞崗。張鐵山是山溝里有名的莊稼把式,別看五十出頭,渾身仍是使不完的力氣,夜里去煤窯拼過八個點兒,趁天黑前他要拉一趟沙條。張鐵山這陣子跟錢兌上了命,他有大用場呢。年過五十,打了二十多年光棍,如今有個小他十好幾歲的漂亮寡婦柳蒿兒死乞活賴地要往他懷里拱,他胸脯子不貼緊地皮往前拽一陣子行嗎?

      張鐵山扛著爬犁邊走邊想,這錢是錢,可來得不仗義。挖煤洞子要支棚兒,木頭支起棚兒,間隔一米的空檔處,頂上及兩側要鑲上簾子遮擋碎石以防墜落砸傷人,那做簾子的材料俗稱“沙條子”,多為指頭粗細的灌木枝條,價錢比木桿子還貴!張鐵山猛想起野雞崗生長著一坡苕條!那東西割了不犯政策,且水份少,直徑細,做沙條一斤頂其它樹枝五斤。山里人從來講究的是見面分一半,窮是窮,有好事大家分攤,如今張鐵山一反常態(tài),悄沒聲兒地把那坡苕條割了個精光。待柞樹趟子溝的山民們醒悟過來,那面山坡只剩下白花花的茬子,這口獨食讓老張吞了!人們萬般妒恨,又無可奈何,只好干發(fā)狠:“叫爬犁軋死他!叫狼撕了他!”張鐵山可不管,咒就咒吧,我急錢用呢,就這一回。

      野雞崗又稱“磕頭坎兒”,意思是坡陡路滑,須一步一磕頭,才能上得到頂端。老實講,這片苕條之所以活到如今,除了遠離村子無人顧及外,你縱然割得下來,往下運,也是個難事兒!

      爬犁扛到苕條堆旁,張鐵山累了通身臭汗,整個就像是蒸汽里移動著一個人。容不得喘息,趕緊裝爬犁。山坡陡得爬犁放不住,得用繩子固定在一棵小樹上,才可以往上裝成捆的苕條。老張一邊小心地裝爬犁,一邊盤算,這些東西拉回家,他每次上班可以順便扛去百十斤,就是幾十塊,這一坡坡苕條夠他一冬捎的,多少錢。他在爬犁上裝了四十大捆,側面一瞅,如同一座小山,小兩千斤!

      張鐵山盡量喘勻了氣,將柴捆兒綁絞結實,解開固定爬犁的“纜繩”。按說,敢在野雞崗擺弄爬犁的人,柞樹趟子溝除了張鐵山再找不出第二個,他天生的藝高膽大。然而,此時回頭朝山下一看,張鐵山的雙腿也禁不住發(fā)抖。五十多歲的人啦,這么陡的坡,這么重的載,一旦運動起來形成慣性,什么樣的神力也阻攔不住,稍一疏忽,被它碾在底下,必然肚破腸飛!

      可張鐵山沒有退路,爬犁裝上了,這是錢。張鐵山看見了柳蒿兒那雙企盼中略帶哀怨的眼睛。

      陡坡上行爬犁,人絕不敢進入轅內,那爬犁飛起來,想逃命都躲避不及!要站在一側,將爬犁轅子用力抓住,抬起,先輕微晃動,這時爬犁活動了,而人必須拼命掀起爬犁,盡量減少它著地面積,讓它靠自身慣力緩緩下滑。一旦不慎,爬犁滑快了,那是無法控制的,人必須閃身躲開,任它隨意下竄,直到翻仆,爬犁撞得粉碎……

      現在,張鐵山掀起爬犁轅子,直感覺靈魂出竅!他左晃右晃,爬犁恰如扎根在地上,紋絲不動。這時太陽已落山,野狼開始出沒。近些年環(huán)境遭到破壞,這兒動物絕跡,那兒動物銳減,可就是這野雞崗一帶,從來就沒斷過野狼!張鐵山有些發(fā)毛,不吉利呀這是。爬犁遇上這種情況叫“誤住了”,只能卸了重裝,但天已經黑了!

      張鐵山仰起臉看了看頭上,小心點兒,不會出事的。他這樣對自己說。他進入轅內,面對面地雙手將爬犁提起,這樣可以監(jiān)視著爬犁,如果它移動了,人一邁腿跨出轅外,照樣駕馭著它緩緩下滑,到了緩坡,苕條卸掉一半,要分兩次才能運回家。

      它媽的!張鐵山暗暗罵了一句,這爬犁邪門了,幾十年沒遇上的怪事。他一拉,不動;又一拉,還是不動!張鐵山不由火起,用力一拽,這該死的爬犁竟然像一支射出去的箭,將張鐵山倒退著推出五六步遠,右腿被一根小樹一別,整個人往后仰倒,爬犁沉重地軋在他腿上。所幸剛起動,慣力不大,這爬犁讓腿給碾住了,否則,有多少個張鐵山,就有多少具肉餅!

      大腿似乎斷了,疼痛鉆心。山里的天,太陽一沉,呱嗒一家伙可就黑了。他得設法脫身。張鐵山忍住疼痛,雙手端定一只爬犁轅,用盡生平力氣,想抬起它將腿抽出,可那沉重的爬犁剛抬起一點,又迅速前滑,這一家伙,正碾在張鐵山大腿根致命處,他痛得“媽呀”一聲昏死過去……

      2

      山風凜冽,張鐵山濕透的棉襖被拍得梆梆硬,他也從昏迷中凍醒。沒軋死?他頓時有了生的欲望。得想法活??稍趺椿睿磕呐掠袀€桌子高的小孩兒,幫他把爬犁卸了,他就可以爬出。然而,野雞崗離屯子有二三里地,這么晚的冬天,誰會上這兒來?難道他只能在這兒凍死或讓野狼撕爛?一群野狼圍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喀嚓,咬去他半邊臉,哧啦,撕去他一條肉!張鐵山打了個寒噤,再次用力抽了一下軋在爬犁下的腿,這回他徹底絕望了,剛才軋著小腿處,他還可以移動上身,現在,爬犁軋到他大腿根部,全身貼在苕條上了,想移動一下都費事,哪里有逃生的可能?

      要死了?人死就這么簡單。柳蒿兒……老張臨死前想得很多,胯處仍然鉆心地痛。他后悔苕條這口食兒吃得太獨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村里人的詛咒將成為可怕的現實。人不能作損,他心里窩著病哩,這塊病在他心中潛伏了二十多年啦。

      張鐵山痛苦地閉上眼睛。

      當年,這窮山溝的小伙子就兩個頂有長相,一個是張鐵山,另一個是鞠老狠。這兩人你不讓我我不怵你,論活計論手藝一個不差一個,撩逗得山里小女子沒少偷著送這送那。倆小伙子四只眼盯緊了本屯子里的閨女彩云。彩云既賢惠又漂亮,模樣兒像月亮一樣招人喜歡,當時山溝里的閨女不是“珍”,就是“花”,還有“閨蛋兒”、“帶小子”……聽聽人那名字,彩云!

      張鐵山挖空心思在彩云面前表現。他跟鞠老狠比,其它方面略占上風,要命的短處是成份不好。但是,八十年代了,地主帽子都摘了,短處……不要緊吧?漸漸的,彩云的影子擠滿了這個山里小伙子的夢境。

      一個夏日的夜晚,螢火蟲人前人后地飛,張鐵山被彩云約到了西山坡的老榆樹下。彩云說,忘了我吧。

      張鐵山很吃驚,我咋啦?

      不咋。你成份不好。

      現在不講那個了。張鐵山一抻脖子,彩云,你別信壞人嚼舌頭。

      彩云凄然一笑,我自己也有腦子呢,你說話當然向著你自己,摘了帽子,不也還是地主,你能不承認嗎?我爹說啦,地富反壞就是另一類人,永遠矮人一截的,以后生了孩子,也當不成兵,你說那成啥了?

      那一刻張鐵山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旋轉得亂七八糟。他朝盼夕等,那個禁錮他的階級斗爭沒了,咋還落下個摘了帽還是地主!他一時噎得遞不上話來。彩云說,鐵山,其實你比鞠忠民(老狠)好,可惜了。兩個人就那么僵立了片刻。彩云忽然說,鐵山,要不我給你一次吧,過后你好生活著,行嗎?

      張鐵山咽了一口唾沫。不,他要擁有完整的彩云,決不能做一次那事就兩清了!他胡亂捋斷了好幾把蒿草,往天空一扔,轉身就走,把彩云扔在曠野里獨自抽泣……

      沒過幾天,彩云嫁給了鞠老狠。村俗,哪家辦喜事,全屯人都必須去幫忙。這一天,張鐵山負責挑水,鞠老狠家住山半坡,井在溝底,挑水很吃力的。他悶哧悶哧就是個挑挑挑,直到水缸里再也容不下,他喜酒也沒喝,水桶一撂,回家一頭扎在炕上,大病了好幾天。

      鄰居們哪知道就里,還夸,你瞅瞅人家,那才叫哥們兒!

      彩云出嫁的當年,張鐵山娶回了山溝有史以來第一位外地媳婦兒。媳婦模樣兒挺可人的,鐵山算是出了一口氣。誰知道好景不長,結婚沒半年,他那媳婦犯了哮喘病,人漸漸瘦成一副骨子。張鐵山見到彩云心口窩就堵得慌,結了婚的彩云越發(fā)出息得招人疼,小臉紅樸樸的,胳膊、小腿上的肉嬌生生的,想想自己咋這命啊,人家的媳婦娶回來長肉,自家的媳婦娶回來長骨頭,尤其夜間做那事,跟趴在柴禾垛上一般地不自在。張鐵山一生氣,分開鋪蓋睡,將媳婦撂在黑影里淌眼淚,他歪在一邊高一聲低一聲地打呼嚕。

      張鐵山哪一點比不上鞠老狠?可他張鐵山又哪一點比得上人家鞠老狠!張鐵山認定鞠老狠是他的克星煞神喪門旋兒,有他鞠老狠在,他張鐵山就別想直起腰來!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后悔,早知道如此,彩云給過他啊,他為什么不要呢?傻驢,雞不叨狗不舔的傻驢!

      鞠老狠欠了張鐵山一次老婆!張鐵山黑夜里抽了自己無數嘴巴子,鞠老狠又欠下張鐵山無數嘴巴子!結下了這么復雜的疙瘩,卻找不到發(fā)泄的理由,張鐵山還得人前人后跟鞠老狠裝出一團和氣的樣子,鞠老狠就又欠了許多連張鐵山也叫不準名堂的啥啥啥。

      誰想鞠老狠這驢日的逮著好日子,卻不好生珍惜。他時常打得彩云胳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張鐵山有時問她,究竟為了啥?彩云可憐巴巴地說,你別問了。

      有一回,老狠喝上點酒,又把彩云打了,這回鼻子都打出血來。張鐵山在菜園里鋤菜,隔著籬笆就跳出去,抬手搡了老狠一杵子,罵他:“你他媽恣得忘了姓什么了不是?”彩云哭著要回娘家。鞠老狠干扎煞爪子沒轍,是張鐵山追上去,生生給彩云抱回來放到炕上,并當場扇了鞠老狠倆嘴巴,逼他下跪,學狗叫,終讓彩云破涕為笑……那次好過癮,彩云起先掙扎著不依,后來,乖如羔羊,就那么軟丟丟地讓他抱回。張鐵山想起那一幕,就又是咂巴嘴,又是咬牙……

      “跟彩云有那么一回,劁了我也認了!鞠老狠,你他媽哪來的福分!”張鐵山恨、怨,后悔那一夜的失誤。但彩云依然是鞠老狠的人,跟他張鐵山不掛邊兒。吃過晚飯,張鐵山站在房后,遠遠地盯著鞠老狠家的門和窗,看彩云開門出來解手,待那窗口的燈火一滅,他的心立刻提溜起來,便在黑夜中一個勁地咽唾沫,不住地掐自己的肉……

      3

      一陣小風割過脖梗兒,沾雪融化的地方已經麻木,而有知覺的皮肉鉆心地疼。張鐵山留戀地向山下望了一眼,柳蒿兒,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張鐵山想,野狼來了,最好一口咬斷他的脖子,別跟古書里的佳人兒吃東西似的,細品細咂?!靶值?,求您了,活做得麻利些?!彼蝗荒涿畹叵肫疬@么句話……嘿嘿,狼咬死人,白咬;人咬死狼,判刑,他媽的,這叫啥政策。張鐵山想咧咧嘴角,這才發(fā)現,他的嘴都凍得不聽使喚了。

      也就在彩云結婚的那年初秋,張鐵山到山里割榆樹條子編筐用,割得起勁兒時,突然聽到有女人咳嗽。他抬頭一看,樹林邊緣站著一個女人,向他這邊張望,居然是彩云!她身穿鞠老狠寬大的衣裳,顯得有些滑稽,可彩云就是彩云,穿什么都好看。張鐵山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去仙人洞求藥,沒想到碰上了你?!辈试茪g喜異常。

      彩云就坐在他身邊。為了掩飾里底的慌亂,張鐵山滔滔不絕地白話,說了些什么,他自己也記不得了。猛地,他沒話了,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

      “說呀,咋不說啦?”彩云那雙好看的眸子直視著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的唇就緊緊地貼了上來……

      就在烈日的照耀下,鞠老狠的衣服鋪在草叢里被揉得一塌糊涂,張鐵山延期五個月,占有了他晝思夜想的女人。

      “你好嗎?”彩云的話語溫柔又體貼。

      他慌亂地點點頭:“有這一次,槍斃也不冤!”

      “都是我命苦。”彩云喃喃地說,“我不如嫁了你??衫暇舷率挚欤劝咽伦隽?,我哭不轉,告不贏……他還說,你摘幾回帽子,還是地主,鐵山,地主不好聽啊。嗚……”

      張鐵山把嘴唇都咬木了。好個卑鄙無恥的鞠老狠,你竟然采取這樣下作的手段把彩云騙到手的!我就是睡了你的女人能怎地!張鐵山瘋了似的,再次把呻吟著的彩云壓到了身下……直到頭上落下幾個大雨點子時,他才醒悟過來,貪歡忘記了時間,彩云回家怎么交待啊。

      “鐵山,你我都記住,從這個星期六起,每過八天晚飯后就到老榆樹下,遇到天不好,抱一抱也行?!?/p>

      “你先下山吧?!睆堣F山擔心若被別人看見,那可是給彩云惹下了大禍,他留在山林里繼續(xù)割條子,心卻早就飛到了星期六的夜晚。

      彩云剛走出林子,張鐵山就聽到了鞠老狠粗聲大嗓的喝罵。他是擔心女人淋了雨,帶上塊塑料布尋了來!張鐵山看到鞠老狠拉著彩云找到了他們剛才瘋狂過的地方,看著衣服上的草汁和壓塌的現場,鞠老狠跪在地上,發(fā)出了狼嚎似的叫聲。

      張鐵山不敢面對這復雜的場面,他悄悄離開了。

      鞠老狠把這事告到派出所。那個年代,男女間的風流事很受重視。上面來了人,搞得雞飛狗跳。鞠老狠一心想出這口惡氣,但他絕然想不到,彩云一口咬定,張鐵山是個正派人,一切都是她自愿送過去的。女人沒有說謊。女人事后用百倍的溫順體貼來補償自己的過失,可鞠老狠終日不發(fā)一言,對她看也不看,羞憤之余,彩云喝下一瓶鹵水。鄰居們剁了兩只鴨子,將鴨脖塞入她的咽喉,企圖用鴨血稀釋鹵水,但是,彩云喝下的太多,民間奇方沒能挽留住一個美麗的生命。

      彩云死后,鞠老狠從此不開口說話。山溝人都說,暴雨前天氣往往靜得出奇,老狠必要做出啥來呢。張鐵山不怕死,一命抵一命怕個啥。不過,人在夢里卻膽小如鼠,他常常夢見鞠老狠提著彩云血淋淋的人頭,劈面向他摜來。張鐵山嚇得聲嘶力竭地狂叫。

      張鐵山的病老婆知道了這事,并沒怎么責怪丈夫,只說:“都是我憋壞了你。我去找鞠老狠把這事完結了去!”

      老婆進了鞠老狠家門,“噗嗵”跪在炕前,鼻涕一把淚一把:“忠民大哥,我知道俺家那個沾了彩云的便宜,對不起你,我樣子不濟,三回頂一回,五回頂一回行不?我就留在你這兒,替鐵山還債,啥時你說‘清了我才回去!”

      “也中?!本侠虾菀а狼旋X,一字一頓,“把你男人找來,我要讓他在一邊看著?!?/p>

      張鐵山的老婆回家,一頭倒在炕上,晝夜大睜著兩眼,不吃不喝,最終也咽了氣。

      鞠老狠搬到了崗西坡的黑瞎子溝,那地方比柞樹趟子溝還窮。張鐵山聽說了,老狠把彩云的尸骨背了過去,埋在他的草小房前,這個漢子每天坐在彩云墳前嘮嘮叨叨,見了熟人,卻啞巴一樣,彩云的事讓他感到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鞠老狠自個兒把自個兒毀了?!编従拥脑捜缤话砚g刀子,在張鐵山的心尖尖上鋸割了二十年,越這么說,他越難受,老狠是他張鐵山給毀的!

      “真是報應啊?!彼赖脚R頭,張鐵山尤其覺得對不住鞠老狠。

      天已黑得花花搭搭,就這么大頭沖下,讓山風一點一點凍死,那滋味兒比舊社會“點天燈”的酷刑還要難受。

      遠處似乎傳來了一聲狼嚎。

      “救命啊——”一種求生的本能迫使張鐵山扯著嗓子喊起來,此時來人,那是妄想,這樣用力喊,他多少能暖和一點兒。

      4

      張鐵山驚天動地幾嗓子,還真起了作用。

      對面陰坡的雪地里,有個人爬在高樹上砍冬青(寄生),聽到喊聲,溜下樹來,沖這邊喊:“有人嗎?”

      “救命——!”天不滅我!張鐵山歡喜得一使勁,脖子竟能弓起來扭過去,遠遠地他看見對坡雪地里有個黑影兒鉆出樹林,箭一樣地射過山崗,因為竄得急,一頭栽在雪地里,摔傷了腿,幾次掙扎都站不起來。那人滾得渾身是雪,砍了一根棒子拄著,又艱難地向這邊走來。

      一個多鐘頭。張鐵山的脖子都望僵了。這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等待。好容易盼得救星來到跟前,他知道自己已經凍壞,一條腿備不住壓折了骨頭,可只要恩人替他把爬犁卸掉,他仍然可以撿回一條命。是柳蒿兒有福哇,在家中保佑了他!

      這功夫天已黑得不見人,只能借雪光視物。張鐵山的恩人呼哧帶喘地來到他面前,邊喘息邊說:“可嚇死我啦,又崴了腳脖子。伙計,你不要緊……”

      恩人哈下腰,后面的話卻猛地咬住。兩個人都看清了對方的眼。天爺,張鐵山身上的皮膚一緊。這世界上凡是個人都可以來救他,唯獨別是鞠老狠,而眼前這個累出一身汗跑過來的漢子,正是那個他睡著醒著都甩不掉的生死冤家!

      四目對視。張鐵山痛苦地閉上眼睛。

      冤家路窄。鞠老狠完全可以用鐮刀割斷他的脖子。這不理智,萬一狼吃不完他的尸體呢,會留下殺人的痕跡。老狠可以讓爬犁從他身上碾過,造成他自己讓爬犁軋死的假象……要不這樣,鞠老狠的名字就白叫啦。

      張鐵山閉上眼靜候著對方的處置。也好,來一下子利索的,照比活活凍死比讓狼一點點咬死好受多啦?,F在他心情異常平靜,不就是個死嘛。

      可是鞠老狠并沒有動他。他呆了片刻,轉身一瘸一踮地離去。

      好個鞠老狠!他連手都懶得沾,他要躲得遠遠的,親眼欣賞自己的仇人凍死的慘狀!張鐵山張口想罵,不知怎的沒罵出聲。

      柳蒿兒。張鐵山在心里念叨,不是你福薄,你嫁給我才是命苦。咱這輩子沒緣分,誰讓我欠人家的呢。

      鞠老狠走出十幾步,腳步停住。他抬起頭來望了一會兒天,似在作出什么決定。然后,他折身返回,從腰間拔出柴鐮刀,三五下,砍斷了綁柴禾的繩索,抓起一捆苕條扔在一邊。

      他要卸爬犁救人!

      張鐵山那滋味千種萬般。他什么人啦,讓鞠老狠忍著羞辱如此不情愿地救他!他突然罵道:“你滾犢子!這兒不用你!”鞠老狠略一停頓,也罵了句:“我不為你這牲口日的,我可憐柳蒿兒?!?/p>

      四十多捆苕條卸到了一邊,張鐵山胯間只壓著個空爬犁,他已經近乎癱瘓,血液的流通讓他感到比觸了電還難受,他滾在雪地里,一時間無法站起來。

      “鞠忠民,欠你的情,我明兒還?!睆堣F山說。

      “呸!”鞠老狠啐一口,“骯臟我。以后提這事兒,我日你祖宗!”說罷,見張鐵山已無危險,磨身就走。

      可一轉身,鞠老狠雙腳如生了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身后不知啥時悄悄圍過來三只狼,六只綠螢螢的狼眼閃爍著兇光,一眨不眨地瞪著他們。

      幾乎在同一瞬間,張鐵山也看見了狼。他一躍而起,可是那條傷腿站立不住,搖晃著要倒下去。

      鞠老狠一步搶過來,伸手攙住張鐵山。

      一個壞了左腿,一個壞了右腿,鞠老狠居右,左臂搭在張鐵山肩上;張鐵山居左,右臂搭在鞠老狼肩上:倆瘸子在一剎間合成了一個人,相互依靠,相互支撐。張鐵山左手握著老狠的鐮刀,鞠老狠右手緊攥那根拄棍兒。

      三只狼后退幾步,遠遠地蹲在雪地里,不動,只是看。

      憑山里人的經驗,這是它們發(fā)起攻擊前的觀察階段,狡猾兇狠的狼們在尋找突破點。

      就在這僵持的片刻,兩個瘸子相互攙扶著,退到剛卸下的那堆苕條跟前。背倚柴堆,他們既可以確保背后不遭偷襲,又可借柴堆支撐身體,騰出手來對付面前的狼。

      兩個人都察覺出對方的身子輕微的哆嗦。

      鞠老狠見張鐵山的帽子不知摔滾到哪里去了,猜想他大約是凍壞了耳朵,便將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捂在張鐵山頭上。

      張鐵山要推辭。鞠老狠道:“輪著戴。你沒了耳朵,柳蒿兒更倒死霉了?!?/p>

      又是柳蒿兒。張鐵山嗅著鞠老狠的帽子,那股刺鼻子的汗臭竟然充滿了親切與溫暖,面對兇殘的野獸,人的氣味就是希望。

      三只狼急切找不到攻擊的切入口,仨腦袋湊在一塊,摩挲擦蹭了半天,似乎在商量什么。突然,其中兩只一左一右,圍著倆人和苕條堆轉起圈兒來。鞠老狠囑咐張鐵山:“別瞅它倆。瞅它人就心慌意亂,正中狼的奸計。你只憑時間數算它們過來了沒有,若是沒過來,再回頭;它要是恰在身后,你一回頭,正等著掐你的脖子?!?/p>

      張鐵山心里暖乎乎地升起一團敬意,這東西道眼兒真不少,要不是他趕來,他現在該讓狼撕零碎啦。

      兩只狼轉了一陣子圈子后,就開始各選擇一處略高于兩個人地勢的地方,分犄角形,背對著人,用后爪拼命刨雪,雪揚起老高老高,直往兩個人臉上砸,鞠老狠吩咐掀起棉襖襟擋住,別傷著眼,千萬沉住氣,畜生們快撲上來啦。

      果然,兩只狼刨了一陣子,又跑到那只始終坐在雪地里沒動窩的同伙那兒,咬脖子,蹭腦袋,然后,先前轉圈的那兩只便分左右兩路迂回過來。

      “沉住氣。你盯那個,我盯這個。輕易別出手,你不動手,它一般不會上來就咬?!本侠虾萦址愿?。

      “好?!睆堣F山語氣里沒有了敵意。

      兩只狼可不就只是試探。他們向前湊湊,差點兒觸到了倆人的腿,卻又急忙縮回,這時你若是出手打它,勢必撲個空,反會被它窩過脖子,咬住手腕。但是倚在苕條堆上的兩個瘸子,只舉著家伙卻并不出手,兩只狼反而無從下口。

      狼終于有些倦怠。鞠老狠哼了聲:“瞅準了,不許打空,往死里打。”一只狼腦袋剛伸過來往回縮時,老狠手中棒疾風暴雨般斜劈過去,那狼想躲,但是重心不穩(wěn),早被抽中一條前腿,“哇”地一聲尖嗥,活像小孩兒哭叫,躍出好幾步;而另一只狼稍一分神的當兒,身上也讓張鐵山結結實實地刨了一鐮刀!

      一直坐在雪地里指揮的狼受了驚,一躍而起,去舔那挨了鐮刀的狼的傷口,倆瘸子清清楚楚地看見,原來,這是匹少了一條腿的瘸狼!

      “冤家路窄。這畜生備不住是我下夾子打中的?!本侠虾莸?,“三年前偷著下夾子,夾住一條狼爪。就是這種狼兇著呢,道眼又多?!?/p>

      “道眼再多,也頂不過你?!睆堣F山悶哧哧地哼了一句。

      “操?!币粋€充滿山里男子漢野性味兒的臟字,更是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倆漢子此時早已把當年的死結扔到了一邊,全神貫注面對三條餓狼。估摸著時候也不過九點,離天亮還得八個鐘頭,倆人又冷又餓,相互間時常聽到肚子咕嚕叫,像是你的,又像是我的。

      老瘸狼舔了一會兒同伴的傷,又近前兩步,在雪地里坐定,這回離倆瘸人挺近。另外兩只吃過虧的狼,并沒有如山里老輩人傳說的那樣,撲上來拼命,而是又去了苕條堆后面,不大功夫,就傳過來刷啦啦的聲音。

      “不好,這畜生們要抄后路,沒有這堆柴禾,咱可死定了!”鞠老狠說。

      “犯煙癮啦。”

      “操,什么時候,想那玩藝兒!”

      “槍斃人,臨執(zhí)行前還得供頓飯呢?!?/p>

      張鐵山從兜里摳出一根皺巴煙,塞進嘴里,打火機“咔嚓”冒出一股火。對面的老狼受了驚,騰地竄起,后退到原先坐的地方。

      啊哈,狼怕火!老輩人叨咕了多少遍,方才怎就沒想到這一點呢?鞠老狠歡喜得大叫:“快,鐵山,我頂著,你點苕條!”剛才崴的腳脖子似乎不疼了,鞠老狠威風凜凜起來。

      老瘸狼嘴里發(fā)出一聲低悶但十分駭人的怪叫,另兩只同類立刻奔到它面前,它們似乎發(fā)現了兩個瘸子的企圖,拼命般地撲上來,鞠老狠的棒子左揮右舞,可是,狼躲得相當靈巧,任鞠老狠累得呵哧帶喘,一下也打它們不著。

      張鐵山急切中把老狠的棉帽子點著,那東西不起火苗,可棉花一旦燃燒,其勢不可擋。他把點著火的棉帽子虛掖在苕條的梢梢處,大吼一聲:“伙計,我來了!”揮著鐮刀,撲了過來。

      兩個人又退回苕條堆跟前,這兒陂陡,狼在下風,撲不上來,想去后面,又有柴堆,倆瘸子和三條狼就這么對峙著。

      寒風呼嘯,焦臭的棉花味兒愈來愈濃,在兩個山里漢子嗅來,那簡直就是珍饈美味!

      三條狼又重施伎倆,分成三路。只有爬上苕條堆,它們才能享用眼前這兩大堆肉!

      可正當一只狼爬上苕條堆時,火光一閃,苕條著了。這東西水分極少,即使剛割下來,也可以用來點火做飯,火借著風勢,山勢,于濃煙中燃起沖天烈焰!

      鞠老狠歡叫:“伙計,拿鐮刀砍斷繞捆兒,松了才愛著!”他急著把堆在一起的苕條分開。

      “不用分,讓它們著?!睆堣F山說,“這東西差點要了我的命,讓他們著!”

      5

      大火燒起來,三條狼終于三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退到了山崗上,消融在夜色中。

      兩個漢子并不下山,就臉對臉地隔火堆蹲在山坡上,一捆一捆地燒苕條,直燒到東方發(fā)白。

      鞠老狠望著張鐵山,張鐵山望著鞠老狠。昨夜斗狼的時候說過話來嗎?說過。誰先開的口?記不真了。但此刻又覺得無話可說,就這么愣著。

      張鐵山背過身望著柴灰堆:“老鞠,你別回去,跟我走?!?/p>

      “不?!?/p>

      “我欠你。這些年沒得還,這回有了。柳蒿兒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把實話跟她說,能答應。她若是看上你,就跟你去;若是看不上,就替我償彩云的債,多咋你說拉倒才拉倒?!?/p>

      “你啥時能會說句人話呢?人是小牲小口哇,好這么換?!本侠虾莸?,“彩云是死在我手里,你老婆是死在你手里?;镉嫞酆α藗z女人,不能再害柳蒿。我說拉倒就拉倒,山溝子人拉泡屎不能再舔回去,拉倒!”

      “那也得讓柳蒿兒給燙幾壺酒,咱往死喝它一回?!?/p>

      “往死喝?!本侠虾菀驳?。

      朝陽把西山尖染紅了一縷縷兒。爬犁扔在山坡上。繩子扔在山坡上。倆瘸子相互攙扶著走下山崗,沒話,又像已經說過很透徹很透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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