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柏濤
可能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當(dāng)你背起裝滿追求的帆布包或是一副行囊,向親人朋友依依作別,轉(zhuǎn)身的一剎那,便被他們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在身后拴上一根線,自此,這根線便天涯海角,形影相隨。
當(dāng)我們于異地想起回頭去扯這根線,一定會扯出許多憂傷,因為線那端系著的,正是分量十足的鄉(xiāng)情。
十幾年前,我和我的五位同鄉(xiāng)去一所遙遠的城市求學(xué)。大約個把月,遇上了到校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偏偏學(xué)校不放假,我們不能回家過節(jié)。這可急壞了我們,因為我們實在想家。怎么辦?我們商量著,思忖著。最后的結(jié)果是六個人的共識,還是死了回家這條心吧。那是一個距中秋節(jié)僅差兩日的黃昏。是夜,我們輾轉(zhuǎn)無眠。
然而,兩日來我們誰也沒能經(jīng)受住眼淚的考驗,在中秋節(jié)的下午,又湊到宿舍里,琢磨著搞點什么名堂。討論的焦點是用什么來排遣彼此心中的塊壘最合適。我們一起操作著不算遲鈍的大腦,最終還是道出了早就藏在心頭的愿望——喝一頓糟酒,圣人尚且如此,我們也難脫俗。
當(dāng)晚,我們選擇了一個掛著兩只幌子的小酒館(從經(jīng)濟上或者情緒上我們都不愿到酒店去)。我們坐在臨街的一個桌子旁,要酒要菜,舉杯狂飲。滿桌子什么都不缺,就是沒有一句打破沉默的語言。不過,我依稀記得阿亮在沉默中說了一句“感情真的是一種易碎品”之類的話,我應(yīng)了一句:“酒是無可替代的宣泄精品?!?/p>
后來,我們都端著酒杯,臉向著窗外,看那些來來往往陌生的行人。我下意識低頭,才發(fā)現(xiàn)我的淚水正一滴一滴往杯里掉,我沒敢抬頭看他們。
再后來,我們繼續(xù)喝酒,直至酩酊大醉。杯盤狼藉中,我們互相攙扶著搖搖晃晃站起身,告別酒館。
路上的情形并不沉默。對著路燈聲嘶力竭地唱,無所顧忌地喊。只是快到校門的時候,我們突然奇跡般地異常清醒,停下來在門前交換了最后一個主意:酣暢淋漓地睡一夜,別忘了在明天清晨,將眼角的淚花悄悄拭去……
謊言說給女人聽
對于女人永葆青春的秘訣,最近我似乎有了更深的認識。
我以為再高級有效的化妝品,僅是對女人肉體產(chǎn)生直接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她們精神上對青春的要求不是單純的養(yǎng)顏材料所能徹底解決的。所以,我想到了謊言,這個按習(xí)慣經(jīng)常體現(xiàn)貶義的詞匯卻使我聯(lián)想到感恩。女性的偉大可以體現(xiàn)在溫暖的稱謂上:母親,妻子,女兒甚至更多。她們踐行的責(zé)任、博愛、貼心也許男人無法企及。因此作為男人奉上呵護、關(guān)懷和致敬,是我們感恩的使命,尤其對她們?nèi)蓊仭⒎?、行為的鼓勵和肯定?/p>
我經(jīng)常犯下實事求是的錯誤。比如無法對一個長相平庸的女人說漂亮,對一個身材普通的女人說正點,對一個衣著失調(diào)的女人說得體,諸如此類。就像幼時老師父母教誨的那樣,總認為說謊不是好孩子??墒俏液雎粤耍ù_切說缺乏深入思考)女人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勇氣和辛苦。如果說女性在生活中有更多的負荷,她們卻想當(dāng)一名最美麗的勞累者,這本身就是一個讓人肅然起敬的愿望,她們還要求男人做什么?簡單的僅此而已,所以說起來我有負罪感。在繁重的日子里追求美,和他們擁抱的理應(yīng)是贊賞和稱頌。
男人都應(yīng)該說每一個女人都是漂亮的(當(dāng)然不只是依據(jù)外表),謊言其實有更可愛的意義和內(nèi)涵,不乏閃爍著濃情的光輝。既然女人的青春相對于男人比女人本身更重要,男人都要學(xué)會這樣“撒謊”,要知道她們的青春有為我們揮霍的結(jié)果。
取悅就是一種真誠的回報,這是一個令人感動得落淚的理由,從質(zhì)的意義上說,絕不是一個刻意迎合的謊言。
痛苦源自無法訴說
我把寫作視為訴說,寫作卻讓我無法快樂。
我每天面對的痛苦不是寫些什么,而是該如何寫。
比如說我晨起跑步的時候,總會看見一些環(huán)衛(wèi)女工在清掃街道,面容平靜,舉止安詳,我周身在清冷的空氣中會涌上暖流。于是我想到應(yīng)該寫一篇文章贊美,可痛苦又隨之而來:她們的確無愧于歌頌的對象,一度曾不厭其煩。可轉(zhuǎn)念一想,她們是靠歌頌來維系執(zhí)著工作動力的嗎?
在人們積極投身于官職、財富、地位、欲望、需求激烈競爭的時候,這樣一群被絢爛的城市所掩蓋的最真實的勞動者,就像一塊塊沾滿厚土的金子,靜靜地躺在物質(zhì)的邊緣。即使有人偶爾撿起它們,拭去日積月累的風(fēng)塵的包裹,露出耀眼的光芒,那份閃爍的從容和無爭,也讓我無語,甚至手足無措。因為在路上的我,也無法徹底地停下來,純粹地走入她們內(nèi)心樸素的世界。所以我痛苦,痛苦于無法表述出她們淡定的信仰。
再比如說孩童。我年幼的兒子曾不止一次地批評我:你指導(dǎo)我寫的作文怎么那么俗氣呀,一點想象力都沒有,還文人呢!“俗氣”這個詞從他的嘴中說出多少有點“小大人”的味道,這是一個兒童對成人的評價。我對“俗氣”不以為然,但一句“沒有想象力”猶如針芒刺背,對于在孩子面前妄稱“文人”更覺臉紅。此時想起來兒子在自己獨立寫的作文中的一句話:“花兒像云朵在天空中開放”。這個被我斥為病句的描述此刻竟感覺如此美妙無比,天真可愛。
于是我自省。我對事物已沒有孩子們想的那么遠,那么美,心境那么真實。因為我的目光不再清澈,純凈,天真。人的成長以喪失天真為代價未免太沉重,所以我又痛苦。痛苦于無法以孩子們的心態(tài)來描述美好的感知,也就失去了寫作對于生活的積極功能。
但我還是要堅持思考。思考無法言說的精神,思考感知世界的差距。
痛苦說明我對善良和真實尚存良知。我篤信,只要還彌足珍貴地保持著這份良知,哪怕一直這樣痛苦下去,即便有些想法仍然無法訴說,花兒仍會像云朵般在天空中開放。
生命成分
盡管我巨細無遺地目睹了外婆去世時的整個過程,可除了眼淚所能表達的那種情愫,我總在試圖尋找一些眼淚以外的東西。
那天,嘴里含著最后一口氣的外婆,雙眼緊閉,兩手不停地在胸前比劃著。母親說,你外婆是在做活計,一生操勞的人臨終前往往都是這個樣子。對悲傷過度的母親所做的這種解釋,我一直深信不疑。我曾對母親說,外婆是在淘米,真的。
因為多年來,外婆這個概念在我腦海里都被寫意成一個典型的舊中國出生的婦女,小腳蹣跚,日復(fù)一日地在灶前淘米做飯。外婆的不知疲倦讓兒時的我著實傷了一番腦筋。百思未果后,這團疑云逐漸變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欽佩:外婆真能干。
她三十幾歲開始守寡,用孱弱的身體養(yǎng)活四個兒女,維持著清苦的生活,而吃飯的隊伍卻在不斷擴大。先是兒子女兒們,然后是孫子,外孫們。六七十年代的陽光照進屋子都是簡樸而寒磣的,可我沒見外婆流過淚,也許她把沉重的生活背在肩上,在幾尺灶前挪動金蓮的時候,她的骨頭也毫無余地地變硬了。
外婆目不識丁,也很少走出那間小屋。她從未冷峻地坐下來,給懵懂頑童的我講一些做人的道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老掉牙的兒歌。直唱得我索然無味,她卻仍然韻致十足。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兒女們都有了出息,她安度晚年的時候也來了。然而長期的辛苦勞作留給她的病懨之軀卻毫不含糊地將她的堅強切割得支離破碎。她因癱瘓倒下了,一躺就是十七年。這十七年中,靈與肉的痛苦使幸福成為她眼里的一種奢侈品,她坦然地接受且虔誠地恪守著命運,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氣。
這就是我的外婆。在人類對于社會的價值正日益趨于輝煌與燦爛之時,她的價值也許很無所謂??伤z給后代的東西,卻使我生命的成分里多的是堅強,而不是懦弱。以至于在人生無數(shù)的挑戰(zhàn)面前,她像一盞不滅的燈,提醒我只有選擇抗?fàn)帯?/p>
外婆辭世,我始終感到很不安。有些道理她不能告訴我,而我必須講給她。惟其如此,我躁動的靈魂方能得到安妥。
所以,我寫下這篇短文,并祈望這些文字能與地下的外婆共枕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