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　雯

校園里的愛情，往往像一場焰火，因為純凈，顯得格外燦爛迷人。也因為純凈，往往經(jīng)不起誘惑、距離和世俗的折磨。

年輕時經(jīng)歷過的那場焰火一樣的愛情，仿佛就在眼前。1995年高考失利，我拒絕了老師和父母要我復(fù)讀的建議，收拾好簡單行李，帶上北京一所不出名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離開家鄉(xiāng)，獨自去了首都。一年后，我已經(jīng)是校園里頗出名的才女了。我從小學(xué)芭蕾，舞自然跳得好；我學(xué)過聲樂，歌喉也好，學(xué)校里的一些節(jié)慶活動，總少不了我的獨唱節(jié)目；當(dāng)然，我的文章也寫得好。那時的我，除了經(jīng)常參加系里的各種活動，還常被外系請去唱歌跳舞。然后，我認(rèn)識了方。方比我大一歲，卻比我小一屆。在迎接方那屆新生的迎新晚會上，我唱了那年極流行的孟庭葦唱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臉》。方很帥，瘦高個，穩(wěn)重沉默。學(xué)校里福建人很少，福建老鄉(xiāng)常常聚會。慢慢地，五六個老鄉(xiāng)便形成一個小圈子，經(jīng)常聚餐，周末一起去舞廳跳舞，一起去天安門看升旗。

1996年的平安夜，我躺在床上看書。我的床在窗邊上鋪。突然，我聽到方在樓下叫我。我探出頭，看見方舉著手，手上抓一把焰火。他說：去河邊草地上放焰火吧。那刻，我的心一動。在一次老鄉(xiāng)聚餐時，我曾隨口說過，很久沒看見焰火了。沒想到，方買到的是偽劣產(chǎn)品，火花都無法燃放空中，升騰起耀眼光芒，照亮我的眼。但坐在青青草地上，聽河水流淌，看天宇澄凈，我非常愉快。

平安夜過后的那個周末，我和方去跳舞。曲終人散后，我不想回宿舍。我和方就到體育場坐著。許久，兩人不說話。許久后，方看著我，用英語對我說：I love you。這一細(xì)節(jié)，過去10年了，我仍清楚記得那刻我的反應(yīng)，記得方看我的眼神。那晚，我們牽手了。不過，我對他說：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

為了一起過我們的第一個情人節(jié)，寒假沒結(jié)束，我和方就各自離家，相約福州，從福州坐火車去北京。沒想到，買到的是臨客慢車票。我們坐了三天三夜火車，情人節(jié)就在火車上度過了。火車過平原時，方拉過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寫下“我愛你一生一世”幾個字。大二下學(xué)期，除了上課，我兼職做一份家教。每次“工作”時，方都送我接我。那時，某品牌剛推出一款火炬冰淇淋，1.5元一個。我酷愛吃冰淇淋，每次接我時，方都買一個，舉著等我下課后，遞到我嘴邊。我的生日在四月。生日那天，方送了我一張生日卡，上面寫著：我會用我最真心的愛陪你一生一世。那張生日卡，我收藏至今。就這樣，我們以這種純真的方式相愛著，像校園里的所有戀人一樣。秘密戀愛的感覺是很美好的，像孩子過家家。那時青春年少，不知愁滋味，又常無端生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情緒。我們有時也吵嘴，也斗氣。但更多時候，彼此之間的關(guān)懷和溫暖，讓我牢記不忘。

春天逝去、初夏來臨的日子。我們的學(xué)校地處郊外，校門口不遠(yuǎn)處有一條小河、一條公路，路兩旁是茂密高粱地，每日晚飯后，同學(xué)們常去那里散步。那日，特別反常，路上、河邊一個人也沒有。我和方在河邊散步。天剛暗下來的時候，突然，七八個騎摩托的男青年呼嘯而來，他們將車停在我面前，下車，逼近我。我驚愕地站起來，情不自禁后退。方推了我一把，叫我快跑。我還沒轉(zhuǎn)身，就看見有三四個男青年轉(zhuǎn)而圍著方，將他推向高粱地。一眨眼，方在我眼前消失了身影。我聽到方重重跌倒在地的聲音。我聽到有人說：你趕快走，這里沒你的事。我聽到方說：你們怎么打我都可以，只求求你們放過她。我聽到方被暴打的呻吟。這時，有人來了，這群人立即騎上摩托車。呼嘯而去，飛快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我摸索著到高粱地里去找方。我依稀看見方躺在暗黑的高粱地里。我撲過去。方說：沒事，我們回校吧。我與方互相攙扶著回了學(xué)校。我回到宿舍，立即洗頭洗澡換衣服。我想，不知方傷成怎樣。收拾好自己，我拿了一瓶紅花油，去方的宿舍。沒想到，方宿舍一個人也沒有。那刻，我突然產(chǎn)生很不安的感覺。我坐在方的宿舍門口一直哭。許久后，方的一個合友從圖書館回來，他立刻借了一輛自行車，帶著我，到學(xué)校附近的醫(yī)院和診所，一家一家找方。終于找到方了。他躺在病床上，肋骨斷了7根，一張臉腫得像豬頭，看不見眼睛。

看著方，我想，如果沒有方的舍命相救，如果我真的出事，我一定不活了。我一直有寫日記的習(xí)慣。那個事件之后，我在日記里這樣寫道：有一個男人如此不要自己的命來待我，我該無話可說，該知足了。

方養(yǎng)傷期間，我天天照顧他，學(xué)著煲湯給他喝。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zhuǎn)眼，我要畢業(yè)了。我拒絕了家里為我安排好的工作，與方商定，我先來廈門，一年后，他畢業(yè)了也來廈門。離開學(xué)校時，我將我的日記本留給方，要他接著寫，要他在上面記錄他的生活。

1999年夏天，我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廈門。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友在集美工作，我投靠了她，與她一起租房住。我在島內(nèi)找到一份工作。每天，我奔走在島內(nèi)與島外之間，異常辛苦。心中有牽掛，再辛苦的日子也熬得下去。我兩天給方寫一封信。那段日子，我遇到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追求我，我對那男人的印象很好，我對他說：因為有一個男人可以為我犧牲生命，所以我不能接受你。

在等待方畢業(yè)的一年里，我不停地?fù)Q工作。天各一方，苦苦相思，在最孤獨的時候，在最難熬的時候，我偶爾會想：我和方有未來嗎?未來在一起，面對生活的種種不可預(yù)知，我們能夠齊心協(xié)力創(chuàng)造我們的未來嗎?但想到一年后，就能和方在一起，我們就能手牽手地行走在這個美麗的海濱城市，一起面對我們的塵世，相依相靠，相親相愛，我又具有了在這座陌生城市里努力奮斗、好好生存下去的勇氣。

1999年暑假，方要到我家見我父母。我開玩笑說：我父母不喜歡抽煙的男人。沒想到，方馬上把煙戒了。我?guī)Х交丶視r，我媽說，方太帥，容易招惹女孩，即使他不招惹女孩，也會有女孩招惹他。我對我媽說：我喜歡帥哥呀。我們的關(guān)系，得到我父母的首肯后，我跟方去了他家。方的媽媽很喜歡我，送了一枚戒指給我當(dāng)見面禮。

再美好的感情，也經(jīng)不起誘惑和距離。冬天過后，方該實習(xí)了。誰知，他不來廈門找實習(xí)單位。4月份的一天，我打電話找方，他喝醉了，聽著他的醉言醉語從話筒里傳來，我有很不好的預(yù)感。6月份，方該畢業(yè)了，我問他什么時候來廈門，他支支吾吾。兩天后，方坐火車來廈門。待兩天后，方就回北京了。我發(fā)現(xiàn)，那兩天方心神不寧，話不多，并一直抽煙。

送方走的時候，方?jīng)]回頭看我一眼。以往的送別，我都能從方眼里看出無限的不舍。我是一個很決絕的人，我不怕孤獨地等，但我不能被欺騙。后來，方在河北找了一份工作。

2000年國慶長假，方說3日來廈門。電話里他說：我3日回來陪你，我最愛你。兩天后，他又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他說：我不愛你了，我愛上別人了，我們分手吧。我問他：真的?一個女孩接過話筒，對我說：是真的，我和方相愛了。我對女孩說：如果你是配合方演戲，那就不要演下去，如果是真的，我成全你們。我問方：你怎么能夠兩天前還對我說你最愛我，兩天后就告訴我說你不愛我了?方居然說：兩天前我沒說過這句話。擱了話筒，我開始給方的朋友、方的老師狂打電話。調(diào)查結(jié)果，證實了方與一個內(nèi)蒙古女孩好上了。

方在畢業(yè)前的3個月，抵擋不住內(nèi)蒙古女孩的強烈追求攻勢，就在4月份，在我給他打電話他喝醉的那夜，“紅杏出墻”了。然后，女孩牢牢纏著他，甚至扣住了他的畢業(yè)證書，而沒有畢業(yè)證書，方如何在廈門立足，并成家立業(yè)呢?我和方3年的感情，竟然抵不上他們3個月的感情，竟然抵不上內(nèi)蒙古女孩對他的死纏爛打!我真的傷心欲絕。

方怕我想不開，第二天躲開那女孩偷偷打電話給我。他說：我對不起你，你不要呆在廈門了，你回家去吧，這輩子，我們不要見面了。我咬著牙說：行，這輩子我們不再見面，希望你說到做到。因為我收了方的媽媽一枚戒指，我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我說：阿姨，謝謝你對我那么好，很遺憾我們沒緣分做一家人。

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很決絕的人。處理問題，從不拖泥帶水，對待感情也是這樣。當(dāng)方說出不愛我了以后，我轉(zhuǎn)身就走，連個背影也不留給他。那時，我年輕的心容不得絲毫背叛。此后，斷斷續(xù)續(xù)聽到有關(guān)方的一些消息，知道他和內(nèi)蒙古女孩分手了，也知道有一次他喝醉了，哭著對我的同學(xué)說，他最愛的人是我。

如果，我和方在一起，也許我們早早結(jié)婚，也許我現(xiàn)在的日子，就是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但我此刻，自給自足，有一份好事業(yè)，有一種從容心態(tài)，有獨立精神。這些擁有，是愛消失后，培養(yǎng)出來的。是的，在時間面前，痛苦會消失，傷口會痊愈。每一段年輕的愛情，都使我們沉醉其中，體會到無限美好，都使我們在失去時，感知到無窮經(jīng)驗。人生，就是在得到與失去之間不停行走。那么，祝福所有年輕的愛情吧。在愛中，好好珍惜。在失去后，得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