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麗
我在路口,遇到了一匹馬。
彼時它正被與它一樣黑瘦疲憊的主人牽著。等紅燈亮起,與行人一樣穿過斑馬線。我先是隔著馬路看到了它晦暗的毛色,像斑駁的墻壁,又像經(jīng)年不洗的老人身上一塊塊的癬。我盡力想象它曾經(jīng)有過在草原馳騁的輝煌,不過因為草場的退化而與那些失去了草場的牧民一樣遷徙到了城郊或者是都市,做最卑微的工作。
它身后的車上是高高聳起的紅棗。那樣鮮亮的顏色將它襯托得愈加的黯淡。假若它的個頭再矮小一些,我?guī)缀鯐⑺`認為一頭沉悶的驢子。它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里,低頭,像一個想著心事的孤單的孩子。很快地有人圍攏來買棗。主人歡天喜地地數(shù)著錢,全然忘記了給它丟一把干枯的草或者愛撫地拍拍它的腦袋示意它耐心地等待一會兒。他甚至都沒有為它系上韁繩。任那一截繩子在地上懶懶地耷拉著。
城里人好奇,逗它,主人就哈哈笑著,一拍它的后背,說,老實著呢,不用怕。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雜耍藝人的輕浮,似乎只要他一聲令下。馬兒便會使出百般武藝讓路人觀看。
馬兒在主人響亮的巴掌里憂傷地回頭,看一眼那些嬉笑著的顧客便又低頭。那一刻,它是這個城市里流浪的詩人。它本來應該是草原上奔騰的勇士,可是它失去了戰(zhàn)場,淪為與牛一樣拉著車在城市里為生計奔走的工具。它還被許多人嘲笑。奚落,指責,呵斥。就像我正經(jīng)過的時候,它被迎面走來的一個城管攔住了一樣。
是它無意中拉了一坨糞便,盡管主人早已經(jīng)在地上鋪上了一個塑料袋,可還是有一些濺在了馬路上。城管不耐煩地讓它的主人趕緊將馬路擦凈,然后立刻離開,否則,將不只是罰款了事。它的主人不斷地點著頭一連聲地說著抱歉。然后蹲下身去擦拭地上的糞便。它低頭看著主人可憐地跪在地上,便用腹部溫柔地噌著主人的身體,似乎,想要給受了城管訓斥的他些許的安慰。
可是這樣的舉動卻是換來主人一記毫不留情的鞭子。他氣惱地罵著。說它沒有眼色,拉屎都不知道找合適的地方!假若今天真的被罰,這一車棗就全賠進去了。
我想起一個住在草原上的詩人,他常常會在外喝醉了酒,然后被人抬上自家的馬,馬兒就會安全無恙地把他送到家。
看它在主人的鞭打斥罵中溫順走遠,我心里酸酸的。我希望,不管主人如何忽視它,它在破舊的馬棚里,夢到無邊草原,鮮美柔軟的水草,真正懂它的牧人。就像,我這樣一個來自鄉(xiāng)村的孩子,夢見故鄉(xiāng)的水稻,農(nóng)田,炊煙,或者母親一聲聲的呼喚。
因為它與我,都是這個城市里,走丟了家又時刻尋找著家園的人。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