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塔
一
結婚那天,媽問我:“坐在角落里像兩個要飯模樣的人是誰?”
我看過去的時候,有個老頭正盯著我,旁邊還有個老太太,發(fā)現(xiàn)我看著他們時趕忙低下頭。
媽說:“天池是孤兒,那邊沒親戚來,如果不認識就轟他們走吧。現(xiàn)在有人專吃黑酒?!蔽艺f:“不會,叫來天池問一下吧?”天池慌里慌張把我的捧花都掉地上了,最后支支吾吾地說是他們家堂叔和堂嬸。
二老的頭發(fā)都是花白的,看上去很老應該有七八十歲的樣子,堂嬸的眼睛很空洞,眼神閃忽不定。敬酒的時候,我拿手不確定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沒反應。原來堂嬸是個瞎子?!疤谩檬?、堂嬸,這是俺媳婦小潔,俺們現(xiàn)在給你們敬酒呢!”天池在用鄉(xiāng)音提醒他們?!芭丁碧檬逋嵬嵝毙钡卣玖似饋?,左手扶著堂嬸的肩。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堂叔的右腿是空的。堂嬸是瞎子,堂叔是瘸子,怎樣的一對夫妻啊?
我跟天池說,等他們回家的時候給他們一點錢吧,太可憐了。天池點點頭沒說話,緊緊擁著我。
第一年的除夕,天池說胃疼沒吃晚飯就回房睡覺去了。我讓媽媽熬點大米粥也跟著進了房。天池躺在床上,眼里還憋著淚。我說:“天池,第一年的除夕就不跟我們一塊吃晚飯,還跑房里這樣。好像我們家虧待你似的,一過節(jié)你就胃疼,哪有這樣的事情?其實我知道你不是胃疼,說吧,什么事?”天池悶了半天說:“對不起,只是想起堂叔和堂嬸,還有死去的爹娘?!蔽覔еf:“那我們過完年去他們那里吧?!碧斐卣f:“算了,那條山路特別難走。你會累著的,等以后路通了,再帶你去那看他們吧?!?/p>
第二年的華秋,我正巧出差。躺在賓館的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打開電腦一看,天池也在,就重新申請了一QQ號,名叫“讀你”,想捉弄一下他。沒想到,我卻意外地知道了天池一直隱藏在內(nèi)心的事情……
二
“30年前,我爹快五十了還沒娶親,因為他腿瘸加上家里又窮,沒有姑娘愿意嫁他。后來,莊上來了個要飯的老頭,還攙著個瞎眼的女人。老頭病得很重,爹看他們可憐就讓他們在自家歇息。沒想到,一住下那老頭就沒起來過,后來老頭的女兒,就是那瞎眼的女人嫁給了我爹。第二年生下了我。
我家的日子過得很清苦,可我從來沒餓過一頓。爹和娘種不了田,沒有收入就幫別人家剝玉米粒,為了我上學,家里養(yǎng)了三只雞,兩只雞生蛋賣錢,留下一只生蛋我吃。他們從來都不吃,后來我威脅說你們不吃我也不吃,他們才勉強同意了,但每次也就象征性地用牙齒碰一下。
莊上的人從來不叫我名字,都叫我是瘸瞎子家的。那年中考,瘸瞎子家的考了全縣第一,喜訊讓爹娘著實風光了一把。鎮(zhèn)上替我們家出了所有的學雜費。送我上學的那天爹第一次出了山。上車的那會,我的眼淚直掉,爹一手拄著拐一手替我擦淚:‘進了城要好好學,以后就在城里找工作娶媳婦。別人問起你爹娘,你就說你是孤兒,沒爹娘,不然別人會看不起你。娘也說這是真話,要聽。你不記得在學校里嗎?只要說你是瘸瞎子家的,別人就會拿白眼擠兌你。以后,你帶了城里媳婦回家就說俺們是你的堂叔和堂嬸。娘說完就在那抹淚?!?/p>
我的眼淚也往下掉。老天對他們不公。但他們卻生了一個完美的天池給我。我很生氣,他怎么就這么小看我呢?
“那后來,你就告訴你媳婦他們是你堂叔和堂嬸?”我敲過去這句話。
“本來我不信。媳婦找的是我又不是爹娘,為啥爹娘都不能認呢?后來,我談了第一個女朋友,當我認為時機差不多的時候,就帶她回了趟家。誰知到家后,她晚飯都沒留下吃一頓就走了,我追出去,她說和這樣的人過日子,她一天都過不下去。還說我們家基因有問題,以后的小孩肯定也不會健康。我氣得讓她有多遠滾多遠。回到家,娘在那哭,爹也罵我。說我不聽他們的話,非要斷了咱家的香火不可。后來,我遇上了第二個女朋友,就是我的老婆。我很愛她,做夢都怕失去她,她們家又很有錢,親戚都是些上等人家,有了前車之鑒,我很害怕,只能選擇不孝了。但是一到逢年過節(jié)我就想他們,心里堵得慌,難受?!?/p>
“那你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你老婆?也許她不計較這些呢?”
“我沒說過,也不敢說。我岳父岳母是有臉面的人,現(xiàn)在我和他們住在一起,如果爹娘來了,不是在他們臉上抹黑嗎?我也只能在出差學習的時候偷偷回去看上兩眼。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現(xiàn)在我的心里舒服多了?!?/p>
下了網(wǎng),我依舊沒有睡意。我感覺自己陷入了無情無義的困境之中。天將放亮時,我簡單收拾一下行李,就直奔火車站。
那條山路確實很難走。但一想到天池的爹娘此時還在家勞作,腿上忽的一下就來了勁。
當老村長把我領到天池家門口的時候,那一片燒得紅紅的晚霞正照在他們家門口的老棗樹上。棗樹下坐著堂叔,哦,不!是天池的爹,爹比結婚時看到的老多了,手上剝著玉米,拐杖安靜地倚在他那條殘缺的腿上。娘跪在地上準備收曬好的玉米,手正一把一把地往里擼。
這,宛如一幅畫,而畫中便是這世上最完美的爹娘。
我一步一步地往他們跟前走著,爹看到了我,手中的玉米掉在了地上,嘴巴張得老大,吃驚地問:“你、你咋過來了?”娘在一旁摸索著問:“他爹,誰來啦?”“天,天池家的?!?/p>
“啊!在、在哪?”娘驚慌失措地找著我的方向。我彎腰放下行李,然后一把抓著她的手,對著他們,帶著深深地痛,重重地跪了下去:“爹!娘!我來接你們回家了!”爹干咳了兩下,淚無聲地從爬滿皺紋的臉上流出。娘把雙手在自個身上來回地搓,然后一把抱住我,一行行的淚水從她空洞的眼里熱熱地流進我的脖子里。
我?guī)У镒叩臅r候村里是放了鞭炮的。我又為爹娘風光了一次。當天池打開門,看到一左一右站在我身邊的爹和娘時吃驚不小,怔怔地愣在那,一語未發(fā)。
我說:“天池,我是‘讀你的人。我把咱爹娘接回來了。這么完美的爹娘,你怎么舍得把他們丟在山里?”
“謝謝!”天池泣不成聲,緊緊的抱住我,像他娘一樣把一行淚流進我的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