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在老街地面上混,想混出個人樣來不容易。在老街有兩種人受人敬重。第一種是能在外端國家飯碗拿公家餉錢的人。老街稱這種人有大本事,公家的飯碗是那么容易端得到的?沒有本事的人才在老街擺攤開店做生意呢。因此,老街在外吃公糧的人回到老街是很受人尊重的,一路都有人熱情地打招呼,端茶遞煙套近乎。第二種是能為老街人拿事爭面子的人。老街人講面子,許多事情只要面子上的活做到位,啥事都好商量。老街的人能被外面的人請出去做事,也是給老街賺面子。老街稱這種人是有真本事。澇子就是屬于后者的人物。澇子是靠主持紅白喜事,憑真本事吃飯的“禮先”。
澇子出生那年天下大旱,娘便給他取了個濕漉漉的名字,希望澇子日后能旱澇保收,多撈銀子。澇子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高中,整日在家無所事事。澇子的五爺在老街開了一家紙扎店,專門經(jīng)營祭奠用的各種紙扎制品。澇子的母親就把澇子送到五爺?shù)牡昀飳W徒。
老街開紙扎店的不止五爺一家,可就數(shù)五爺?shù)纳夂?。不是五爺?shù)募堅钭龅煤?而是五爺愿意免費為辦喪事的人家充當“禮先”。老街把操持紅白事的人稱作“禮先”。請個禮先是要花錢的。五爺偶爾也會被街外面的人請去做回“禮先”,五爺外出給別人操辦喪事就帶著澇子。澇子在紙扎手藝上沒有多大長進,在禮道方面卻極有靈性,兩三回下來便能將做場的路數(shù)記個滾瓜爛熟。一次外出去做場子,出殯途中,五爺忽然中風,躺倒在地。辦喪事的主家焦急萬分,驢拉磨般團團轉。澇子把五爺伺候停當,對主家說,莫著急莫著急,余下的事我來做。澇子不慌不忙,把余下的活侍弄得有鼻子有眼。尤其是最后一場子的長拖音“跪——”是給街坊四鄰聽的,意思是告訴大家,主家的所有孝道禮事都進行完了。澇子把那聲“跪——”拖得又長又亮,聲如洪鐘。主家大喜,竟給澇子包了50元的大禮。澇子那年只有15歲。
五爺中風后,行動不是太方便了,只要是有禮事便帶著澇子打下手,再后來就讓澇子獨自闖蕩,把店里的生意交給澇子,自己回鄉(xiāng)下養(yǎng)老了。澇子接了店,把娘也接到了老街。澇子把聰明心計都用到了生意上,如魚得水。在紙扎上,他不再僅僅扎些花圈童男童女,還扎出了“三轉一響”的手表、縫紉機、自行車和收音機。澇子在做場子中,綜合了各家門派的禮數(shù),推陳出新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場子路數(shù)。大中小三套道,且互相串連,一個大場子中套3個中場,一個中場子中又套6個小場子,每個場子都得三跪九叩,九九八十一個場子,整個場子做下來三天三夜,直到死者入土為安。大場子做下來,活人也得脫層皮給折騰個半死。
澇子有了名氣,誰家辦個喪事,都以能請到澇子做“禮先”而覺得有臉長面子。來給澇子說媒提親的人踏破了澇子家的門坎。澇子就是不吐口。娘急了,說你到底是相中誰了。澇子說是華姑。娘說,你發(fā)癔癥呢。華姑可是老街的一枝花啊,大戶人家的閨女,誰敢去纏事?澇子就敢。澇子想方設法蹭著和華姑見了幾次面,華姑就死心塌地的要跟澇子,硬是退了街道辦事處主任家的彩禮,挺著肚子和澇子拜了堂。主任嘴都氣歪了,明著暗著沒少擺治澇子,澇子全沒當回事,見到主任就低頭哈腰獻殷勤遞煙跟個孫子似的。隔年,主任的父親過世,澇子自然是主持,連環(huán)套的禮道真讓老街人開了眼。
頭天,主任咬著牙挺過去,第二天就跪得雙膝淤腫,頭叩得分不出南北,都說主任是個孝子,哭得傷心。只有澇子心里有數(shù),主任是哭爹還是哭自己。天黑,主任拎著兩瓶杜康酒,一拐一拐摸進澇子家,“撲通”跪在澇子面前:“澇子,你個王八蛋,我服你了??丛诎乘廊サ牡姆萆?明天那些禮數(shù)就省了吧?!闭f罷給澇子叩了三個響頭。事情傳開,老街人對澇子又多了些敬畏。
澇子的名氣如日中天,忽然出走離開了老街。老街人揣測,澇子出走肯定和霍家的喪事有關?;艏沂抢辖值拇笮杖思?老街在外端國家飯碗拿公家餉錢的人,也數(shù)霍家的人最多。霍家在老街很是牛氣。澇子的名氣再大,在老街人的心中也是排在霍家之后。
霍家一位在外做事的大官員病逝,要辦喪事。澇子聞后心中竊喜。你霍家人再勢張,到頭來還不是我澇子打發(fā)你上路。澇子換了新衣服,坐在里屋,對媳婦說,霍家人來找我,就說我不舒服。媳婦說,知道了,你得端端架子?;艏襾砣肆?只是要了些花圈就走了,壓根就沒有提請人的事。澇子納悶,走出家門去看個究竟?;艏艺呵耙咽侨祟^攢動。院子里除了霍家人,還有許多都是城里來的男男女女。人們低著頭,一臉的肅穆,年輕漂亮的女人們嚶嚶抽泣,手中飄著馨香的手絹輕輕揩著汗珠??磥砣伺c霍家不沾親不帶故卻哭得真心實意。一位胖子氣喘吁吁念了一篇勤勤懇懇鞠躬盡瘁的文章,大家對著逝者的遺像三鞠躬,喪事就算辦完事了。老街人直嘖嘴,還是外邊的人風光露臉。街道主任里外張羅著,故意推開澇子:別擋道,這里沒你啥事!
澇子心里疙疙瘩瘩的,悶悶不樂地回到家倒頭就睡。第二天,澇子就失蹤了。澇子失蹤半月后給家里捎了信,說要在外混出個模樣,不沖別的,就沖將來也像霍家官員那樣排場地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