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生得很美,而我一點都不。從小我們家里誰都惋惜著,因為那樣的小嘴、大眼睛與長睫毛,生在男孩子臉上簡直是白糟蹋了。長輩就愛問他:“你把睫毛借給我好不好?明天就還你。”然而他總是一口回絕。有一次,大家說起某人的太太真漂亮,他問道:“有我好看嗎?”大家常常取笑他的虛榮心。
他嫉妒我畫的圖,趁沒人的時候拿來撕了或是涂上兩道黑杠子。我能夠想象他心理上承受的壓迫。我比他大一歲,比他會說話,比他身體好,我能吃的他不能吃,我能做的他不能做。
一同玩的時候,總是我出主意。我們是“金家莊”上能征慣戰(zhàn)的兩員驍將,我叫月紅,他叫杏紅,我使一口寶劍,他使兩只銅錘,還有許許多多虛擬的伙伴。開幕的時候永遠是黃昏,金大媽在公眾的廚房里咚咚切菜,大家飽餐戰(zhàn)飯,趁著月色翻過山頭去攻打蠻人。路上偶爾殺兩只老虎,劫得老虎蛋,那是巴斗大的錦毛球,剖開來像白煮雞蛋,可是蛋黃是圓的。弟弟常常不聽我的調(diào)派,因而爭吵起來,他是“既不能命,又不受令”的,然而他實在是秀美可愛。有時候我也讓他編個故事:一個旅行的人被老虎追趕著,趕著,趕著,潑風(fēng)似的跑,后頭“嗚嗚”趕著——沒等他說完,我已經(jīng)笑倒了,在他腮上吻一下,把他當(dāng)個小玩意。
讀后感悟
張愛玲的散文非常注重寫眼前之景與心靈的感動,在不經(jīng)意中傳遞出細膩的情感。《弟弟》正是這樣的一篇散文。
文章為我們刻畫了一個可愛而又天真活潑的男孩子形象,字里行間流露出姐弟間真摯的親情。細細品讀文章,在對如煙往事的追憶中,我們也一定能體會到作者與弟弟之間深厚的感情。
【李新/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