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方遠　墨　非

黃方遠口述墨非整理

畢業(yè)于中國東北大學信息科學與工程學院的黃方遠先生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他的妻子朱莉安是邁阿密兒童心理研究所的研究員。生活在大洋彼岸，黃方遠曾試圖用“業(yè)精于勤，荒于嬉”的傳統(tǒng)思想教育出生在關(guān)國的兒子，然而“洋太太”朱莉安卻與他反其道而行之……

會玩的聰明孩子

1995年夏天，我和聰穎漂亮的朱莉安在美國東海岸邁阿密的一所教堂里舉行了婚禮，第二年春天，我們的兒子出世了。我給兒子取的中文名字是“黃勤舟”，乳名“舟舟”，意寓“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想當年，自己正是憑著刻苦學習才有了后來躋身美國白領(lǐng)階層的實力。兒子只要能繼承老爸刻苦學習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將來考上哈佛應該不成問題的。朱莉安同樣希望寶貝兒子將來有成就，但對于我解釋的“勤為徑、苦作舟”卻大惑不解，“為什么要把充滿樂趣的學習看成是一樁苦差事呢?我可不希望舟舟的童年生活變成一片苦海!”

我原以為，朱莉安只是搞不懂中國文化中“勵志教育”的古諺，可后來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非如此。

人們常說“混血兒聰明”，舟舟一出世就能感知到外部世界的新奇。細心的朱莉安把嬰兒房布置得色彩鮮明，舟舟的小床周圍擺滿了布娃娃，彩色紙花和動物玩具等。床的上方懸吊著風鈴和幾串氣球，當風鈴在微風中發(fā)出美妙悅耳的聲響時，兒子那一對晶瑩的眼睛就會緊盯著風鈴，一副專注的神情。只要朱莉安把吊著的氣球輕輕一彈，舟舟的視線就隨著彩色氣球來回移動，嘴里還發(fā)出興奮的“呀呀”聲?？匆妰鹤尤绱藱C靈，我心血來潮地對朱莉安說：“中國有背誦千首唐詩的4歲神童，我們也試試，每天定時給兒子播放唐詩，說不定舟舟也……”朱莉安打斷我的話：“幼兒的心靈世界充滿童趣和想象，播放那種‘咬文嚼字的詩詞會讓兒子煩躁不安，我寧可放一些優(yōu)美的音樂讓兒子享受。”說來也巧，舟舟真的會聽音樂，他哭泣吵鬧時，朱莉安便播放優(yōu)美舒緩的《搖籃曲》，舟舟馬上就能安靜下來。朱莉安說音樂能讓兒子快樂，讓幼兒背千首唐詩則是以犧牲孩子寶貴的童真為代價的。

舟舟半歲多時就愛抓著那些布娃娃或者動物玩具手舞足蹈。一天，朱莉安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告訴我，舟舟居然把幾個布娃娃和一個狗熊玩具藏在了毯子下面，當她故意搶走那只“狗熊”時，兒子竟然抗議似的哇哇大哭起來……我不以為然地應道：“這有什么可高興的?兒子占有欲太強并不是什么好事!”朱莉安吃驚地望著我：“占有欲?舟舟還不到一歲呀!不能用成人的道德標準去評價孩子的天真?！蔽矣悬c尷尬：“可是舟舟把布娃娃和狗熊藏起來能說明什么呢?”“說明我們的孩子會玩呀!”朱莉安興奮地說。

正像朱莉安所希望的那樣，隨著舟舟一天天長大，兒子“玩”的天性一發(fā)不可收拾。舟舟經(jīng)常把房間里“玩”得一塌糊涂一他把蜂蜜、牛奶灌進動物玩具的嘴里，把布娃娃泡進洗臉盆，甚至把鴨絨被拽到地上，穿著鞋在被褥上翻跟頭、打滾，“劣跡斑斑”的兒子還樂不可支。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朱莉安不僅不煩，還夸獎兒子會動腦筋，小小年齡就知道給動物喂奶，給娃娃洗澡，還知道在墊子上翻跟頭舒服。

一次，舟舟把新買的電動玩具車和一堆積木一股腦兒倒進了金魚缸里，我正準備教訓兒子，朱莉安用眼神制止了我。她蹲在金魚缸邊輕聲細語地對兒子說：“你看，木頭積木可以浮在水面上，塑料玩具也可以泡在水里，但電動汽車不能泡在水里!”她把電動車從魚缸中撈出來，當著兒子的面卸下兩節(jié)驅(qū)動電池，又對舟舟說：“電池泡在水里就沒有電了，電動車也跑不動了。還有，電視機、手機、手表、計算器也都不能放進水里，懂了嗎?”兒子眨著眼睛點了點頭，又心無旁騖地觀察起魚缸中來回游動的金魚了。

朱莉安事后對我說：“電動車壞了算什么?不要隨意對孩子發(fā)火，玩具本來就是讓孩子增長知識的工具?！痹谥炖虬驳姆湃蜗?，兒子“玩”得無拘無束，花樣別出。5歲時，舟舟就能熟練地拆裝電動玩具、溜旱冰、雙手著地倒立行走……五花八門的玩法不僅滿足了兒子的好奇心，也釋放了他活潑好動的能量。

規(guī)矩太多扼殺天性

舟舟6歲那年，上了社區(qū)附近的一所小學。美國小學給我的印象是，校區(qū)像個設(shè)施齊全的兒童公園，沒有瑯瑯讀書聲和肅穆的教學氣氛，只有孩子們追逐嬉鬧的喧嘩聲。

送舟舟去報名那天，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教師十分誠懇地對我說：“您的兒子很快就會愛上我們學校，他會玩得很開心的?！蔽倚睦锊唤止?，兒子上學是來學文化的，只玩得開心怎么行呢?朱莉安倒是樂不可支，說兒子能玩得快樂她就放心了。一出辦公室，我便擔憂地對朱莉安說，兒子在這里恐怕學不到什么東西。朱莉安說我看問題太片面，勸我不要把“玩”與“學習”對立起來。

舟舟上學幾天后，曾樂滋滋地讓我看他畫的一幅畫，說老師給了他滿分。我接過圖域本一看，畫的內(nèi)容是：一條魚用嘴頂著羽毛球在水里游，河邊有個孩子拿著羽毛球拍。說實在的，兒子畫的那條魚不倫不類，看不出是鯽魚，還是鯉魚。我皺起眉頭：“這畫的像什么魚啊?”舟舟頓時噘起了小嘴。朱莉安不滿地看了我一眼，把畫拿過去一邊端祥一邊夸兒子畫得有想象力。舟舟聽了興奮得眼睛發(fā)亮。

后來我才知道，美國孩子上美術(shù)課純粹是信筆涂鴉，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老師從不評價孩子畫得“像不像”，只說畫得“好不好”，因為“像不像”是指“復制”得如何，“好不好”則是指“想象力”發(fā)揮得如何。正因為“想象力豐富”是兒童的天性，美術(shù)課老師從不規(guī)定孩子該怎么畫畫。

美國低年級小學生上學從不帶書包，舟舟每天放學后都要和小伙伴們?nèi)ド鐓^(qū)游樂場玩耍一陣子。除了溜旱冰、踢球外，舟舟最喜歡在沙坑里玩堆沙和打沙仗游戲，回家時總是一身沙子。一次，舟舟又蓬頭垢面地跑回家，我忍不住訓斥道：“看你哪像個學生，玩也要注意衛(wèi)生嘛!”朱莉安讓舟舟快去浴室洗澡換衣服，然后她又對我說：“難怪一些來自中國的孩子性格拘謹，中國家長對孩子立的規(guī)矩太多，他們總擔心孩子在玩耍時磕傷了皮肉，甚至連孩子的衣服弄臟了也要訓斥。其實孩子只要玩起來就是隨心所欲無所顧忌的，家長不必限制他們該怎么玩，規(guī)矩太多，會扼殺孩子的天性!”

“玩”出來的健全人格

盡管朱莉安說到“玩”對兒子的好處時頭頭是道，但“玩物喪志”的警訓仍讓我對舟舟的狀況感到擔憂。為了說服朱莉安對兒子的教育方式能變得嚴厲一些，我對她講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臥薪嘗膽、懸梁刺股”的典故。不料，朱莉安聽了我講的典故后驚愕不已：“天哪，為了出人頭地，熬夜讀書時把自己的頭發(fā)吊在屋梁上，拿針錐刺自己的大腿?用這種自殘方式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即使成績優(yōu)秀，他的人格卻很難是健全或正常的?！敝炖虬驳脑捵屛夷康煽诖?。

這以后，朱莉安照樣放任舟舟無拘無束地玩。周末和節(jié)假日她還帶舟舟去

公園或海邊游玩。在公園里，舟舟喜歡玩“過山車、水上滑梯、空中飛人”等驚險刺激的游戲，膽子越玩越大。在邁阿密海灘，朱莉安帶著舟舟一起撿貝殼、戲海浪，給兒子講海洋知識。舟舟小小年紀，便知道自己腳下的海是浩瀚的大西洋，坐海輪可以抵達海對面的歐洲或非洲。朱莉安對我炫耀說：這種“寓教于玩”的育兒方式比“勵志教育”人性化得多!在朱莉安看來，快樂的學習方式有助于激發(fā)孩子的想象力，智商高的人也許能拿到奧林匹克競賽獎，但想象力豐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人，才有希望拿諾貝爾獎。

美國孩子特喜歡玩滑板。在邁阿密的大街和社區(qū)里，經(jīng)常有一些十來歲的孩子踩著滑板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舟舟8歲時，也加入了玩滑板的行列。玩滑板能表演“滑、旋、跳、蹦”等精彩動作，社區(qū)的孩子們常常比賽誰玩得好。朱莉安不止一次地看見，舟舟在那些高出他一頭的大孩子面前毫不示弱，比賽時也不怯場。贏了就興奮得大叫大嚷，輸了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照樣為別的孩子喝彩。朱莉安高興地對我說：“真是太好了，舟舟不僅滑板玩得好，還學會了與其他孩子和諧相處，滑板比賽也培養(yǎng)了兒子能贏能輸?shù)男睦硭刭|(zhì)。”

這些年來，兒子每天上學前，朱莉安總會叮囑一句：“舟舟，玩得高興一點哦!”

玩商智商齊頭并進

舟舟7歲那年，曾有陣子對電子游戲著了迷。一天，朱莉安有事外出了。舟舟整個下午一直趴在電腦上玩。因擔心兒子“走火入魔”，我強行關(guān)掉了電腦。玩興正濃的兒子氣得又哭又鬧。朱莉安回來后，舟舟在朱莉安面前告了我一狀。朱莉安對我“強行關(guān)機”的做法極為不滿，指責我“不尊重孩子，粗魯?shù)貏儕Z了孩子玩的權(quán)利”。我強調(diào)兒子玩電腦上癮后會產(chǎn)生種種嚴重后果，并告訴她，中國許多家長對孩子“上網(wǎng)成癮”感到頭疼。那天晚上，朱莉安與兒子進行了一次認真的談話，她告訴兒子，長時間盯著電腦熒屏會把眼睛看壞，還會失去很多與其他孩子玩游戲的機會。朱莉安建議舟舟每次玩電腦的時間不要超過一小時。兒子果然是懂道理的，他用一個小鬧鐘提醒自己，每次鬧鐘一響，他就自覺地結(jié)束電腦游戲。朱莉安夸獎兒子“有自覺性和克制力了?！?/p>

舟舟上小學三年級時，有一天他煞有介事地對我說，他準備寫一篇關(guān)于“鳥”的研究報告。我覺得很滑稽，9歲的孩子能“研究”出什么呢?然而，兩天后，當舟舟把一份裝訂工整的打印報告送給我看時，我發(fā)現(xiàn)那確實是一篇生動有趣的研究報告。兒子編寫的“報告”一共五頁，封面上畫著一只嘴巴大得出奇的鳥。報告題目《巨嘴鳥》，封面左下角工整地寫著——作者：黃勤舟。報告的文字內(nèi)容只有兩頁紙，分四小段，每段內(nèi)容簡短清晰，有的僅四五句話。但讓人看一遍就能印象深刻。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巨嘴鳥是地球上鳥類的珍稀品種，生活在南美熱帶雨林中，雖然巨嘴鳥的嘴長得奇大，但嘴的重量不到30克。故能保持身體平衡……報告的后兩頁是舟舟從網(wǎng)上下載的巨嘴鳥圖片。

聽舟舟說，他班上25個同學這次“研究”的鳥多達十幾個品種，大家將各自在網(wǎng)上查到的資料整理出來后，在課堂上逐個朗讀，分享信息資源。舟舟故意告訴我，老師從不要求他們背鳥的種類和習性，只要他們懂得應如何查找資料，并學會鑒別和整理獲取的信息。

舟舟玩電腦不僅沒影響學習，還借助網(wǎng)絡(luò)信息“玩”出了“像模像樣”的研究報告，這件事徹底消除了我對所謂“電子海洛因”的顧慮。舟舟11歲時，就能熟練下載和使用各種軟件，還掌握了網(wǎng)頁制作技術(shù)。最可貴的是，舟舟的作品有創(chuàng)意，能巧妙運用聲音技術(shù)和動畫技術(shù)。朱莉安的話不無道理，生活在邁阿密的舟舟不會沉湎于虛幻的網(wǎng)絡(luò)世界，他快樂充實的日常生活中有太多“玩”的內(nèi)容：足球、滑板、山地車、溜冰、游泳……

2008年6月的一天，舟舟到朱莉安工作的研究所里去玩。正巧那天所里的辦公網(wǎng)絡(luò)出了故障，朱莉安的幾個同事以為是控制程序出了問題，忙乎了半天也沒有解決問題，一直在旁邊觀察的舟舟突然插話說，應該是電腦主機出了毛病。也不知他在機房里鼓搗了些什么，20分鐘后，辦公網(wǎng)絡(luò)還真的恢復了正常。朱莉安的同事紛紛夸獎舟舟是個“電腦神童”。

舟舟顯現(xiàn)出來的靈性和高“玩商”，讓朱莉安對兒子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憧憬。一天，她居然異想天開，對我說兒子將來沒準能成為“比爾·蓋茨”那樣的人物。見我“難以置信”的樣子，她把我拉到兒子的臥室里，指著兒子床頭的摞書對我說：“你看，兒子的志向大著呢!”我彎下身瀏覽了一遍書名，除了有幾本反病毒、反黑客、電腦故障處理的書外，居然還有《比爾·蓋茨傳》、《計算機大亨——小托馬斯·沃森》、《華人與諾貝爾獎》等書籍?？磥?，我擔心在邁阿密生長的兒子“玩物喪志”是庸人自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