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建國大業(yè)》到華表獎

長　平

《建國大業(yè)》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把明星的使用推向極致,讓看電影變成了“數(shù)星星”大賽。

從構(gòu)思那一刻開始,幾乎就不會有什么意外,《建國大業(yè)》注定是今年電影界的寵兒。從領(lǐng)導(dǎo)到明星,從政治到市場,從專家到輿論,近年來難得見到這樣的琴瑟和諧。

當然只能說是近年來,因為早在三十年前,幾乎每一部走紅的電影,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存在著?！堕W閃的紅星》《洪湖赤衛(wèi)隊》《烈火中永生》……幾乎每一部都是獻禮大片,每一部都星光燦爛,每一部都全民追捧——只可惜那時候沒有“票房”這個詞。

也有人說,其實從《英雄》以來的大片,包括剛剛獲得今年華表獎的《梅蘭芳》和《集結(jié)號》,基本上也都是獻禮片。仔細想來,也不無道理。區(qū)別在于主流媒體的輿論,別的大片飽嘗唾沫,《建國大業(yè)》備受吹捧。

倒是導(dǎo)演葉大鷹,在十幾天前評價過這部片子,說它“就是個2小時的MTV”,不過葉大早的著眼點是“我的《天安門》肯定比它好看”。要比大明星,“《天安門》里有毛主席(真人影像),他是我們的最大明星”。

葉大鷹的較勁是典型的北京侃爺風格,沒人敢跟他正面沖撞。是啊,那些靠演員扮演的領(lǐng)導(dǎo),怎么能夠比領(lǐng)導(dǎo)的真身更厲害?不過,按照這種邏輯,就應(yīng)該是歷史紀錄片最賣座了。事實并非如此。

這可以解釋為:人們不僅想知道真實的歷史,更想知道怎樣來演繹歷史。當他們熟悉的歷史人物面孔和更加熟悉的當代明星面孔重疊出現(xiàn)在銀幕上時,安靜的歷史材料就活動起來了,枯燥的歷史教科書就娛樂起來了。

這并沒有什么新鮮之處。30年前的樣板戲,也是大量抽調(diào)京劇名角弄成的,而它們本身又成為明星的再生福地——盡管后來這些明星大多未得善終。不過《建國大業(yè)》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把明星的使用推向極致,讓看電影變成了“數(shù)星星”大賽。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效果呢?我看到的最到位的評論是,《建國大業(yè)》與其說是故事片,不如說是頒獎片,甚至相當于明星走秀直播。

事實上,它不僅是對明星頒獎,也借此機會為歷史人物頒獎。有一些不舍格的歷史人物,就沒有資格出鏡。比如若干領(lǐng)袖的夫人都露臉了,但是最高領(lǐng)袖毛澤東的夫人江青,電影就當她不存在。

不出意外的話——要有意外,那么這個意外也太大了——《建國大業(yè)》在市場大掙票房之后,肯定是明年國內(nèi)各個電影獎紅地毯上的最大贏家。那些評委們基本上可以休息了。有意思的是,在報道今年的華表獎的時候,媒體就紛紛說了,那就是一個走秀版的《建國大業(yè)》。

今年的華表獎?wù)媸鞘⑹缿c典。在建國六十周年前夕,它召集了華人電影界的眾多大牌前來獻禮,一時間星光耀神州,華蓋滿京城。來者都是客,露臉都有獎?！叭A表”二字,被解讀成了“華麗的表彰大會”。

由于與天安門前的華表造型一致的華表獎獎杯,使得華表獎更具國家威儀。曾經(jīng)有地方官員一時興起,在當?shù)亟ㄆ鹆司薮蟮膹V場和幾根華表柱,媒體記者見了大驚失色。

當大家都理所當然地把“華表”和《建國大業(yè)》扯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想要弘揚一下傳統(tǒng)文化。

語言的變遷不足為怪,不過正本清源也很有必要。“華表”的起源,要追溯到堯帝時代。這位傳說中的明君,為了聽取百姓意見,搞了不少創(chuàng)意,比如設(shè)“進善旌”,用采納諫;立“誹謗之木”,用來聞過。這“謗木”一直沿襲下去,到了晉代它就被稱為“華表木”了。再到明清,擊鼓鳴冤和攔轎告狀似乎更方便,“華表”逐漸成為一個象征,立于紫禁城內(nèi)外,提醒帝王勤政愛民。無論如何,它肯定不是現(xiàn)在人們想象的,是“國家威嚴”或者“華麗表彰”。

本來,《建國大業(yè)》的題材,可以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華表獎”,那就是一個政黨如何組織社會力量,反對不善于“納諫”和“聞過”的獨裁專制政府,從而在軍事勝利的基礎(chǔ)上,獲得廣泛的民意基礎(chǔ)。建立起一個新的政權(quán)。

但是,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當《建國大業(yè)》轟轟烈烈上映之際,觀眾在忙于“數(shù)星星”的時候,看到的是被誤用的“華表獎”,也就是“華麗的表彰”或“國家的威嚴”。而不是從舜時代傳承下來的“謗木”。正如電影《集結(jié)號》在今年華表獎上出盡風頭,并不是因為它講了一個上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