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累

張愛國

那天,父親從地里挑回一擔(dān)山芋,倒到地上,正要挑起空筐走,我跑過去一屁股坐進(jìn)一只筐里,要他挑我到地里。父親捏捏我的小胖臉蛋,從門口搬來兩塊土坯,放進(jìn)另一只筐里,挑起來……于是我在顫悠悠的籮筐里,聽著父親哼哼唧唧的小調(diào)兒,感覺像小鳥一樣,張開翅膀,飛了起來。

我老遠(yuǎn)就站在筐里向母親炫耀,我是想讓母親來和我一起分享我的快樂。不料母親卻陰下臉,罵我不懂事、太不像話:“你爹都挑了一天了,不累?”我疑惑地看父親,父親向我撇撇嘴、斜斜眼,又笑了笑,搖搖頭——哦!他不累呢!我白了母親一眼,跑到一邊捉螞蚱去了。

回來的路上,扁擔(dān)在山芋的重壓下,發(fā)出沉悶的“嘰呀嘰呀”聲。我揮著山芋藤在父親身后“駕、駕”地學(xué)著父親犁田時驅(qū)牛的動作,大叫著,一會兒又跑到父親面前做著鬼臉。我想到母親剛才罵我的話,又求證似的問:“爹,你是不累吧?”扁擔(dān)下的父親乜?穴miē?雪了我一眼,擠出一絲笑意:“不……不累!”我一聽,一蹦老高,心里責(zé)罵著母親不懂父親,“爹不累呢!”

我跑去向一位小伙伴傳達(dá)我坐在籮筐里讓爹挑著的美妙感覺,當(dāng)然,我沒忘了極力向他炫耀我爹不累。小伙伴終于抵擋不住快樂的誘惑,以保證以后不再欺負(fù)我為條件,我答應(yīng)讓他也坐坐我爹的籮筐。

父親正站在水缸邊用大瓢咕嚕咕嚕地喝著井水。我坐進(jìn)一只筐里,示意小伙伴坐。小伙伴瑟瑟地不敢坐,我慫恿他:“不要緊,我爹不累……”父親走過來,瞪了我一眼,我撅起小嘴,乜著父親:“你剛才說了,你不累的,你不累的……”父親呲了呲嘴:“嗯,不累!”就擦擦額頭的汗,挑起擔(dān)子,在紛飛的石子間?穴我和小伙伴在筐里打著“石子仗”?雪,又走進(jìn)了夕陽的余暉里……

到了地里,母親走過來就給了我兩個耳刮子,罵父親:“牛啊?累死倒也罷了……”父親擦著汗憨憨地說:“娃子樂呢,不累!”我心里狠狠

地罵母親多管閑事:“臭手要是被蛇咬一口就好了……”

晚上,蚊子的嘴里像是安插了一把開礦的鋼鉆,插進(jìn)肉里就絞得人一陣痙攣。我蜷縮在父親的懷里,享受著他蒲扇揮舞下的那一塊無蚊區(qū)的安全與寧靜。但偶爾,父親許是偷懶了——蒲扇高高地舉起,到了空中卻慢慢地靜住了。蚊子就抓住這個機(jī)會,偷襲了我。迷迷糊糊中的我就在父親的懷里拳打腳踢起來,嘴里咕咕嚕嚕地叫著:“你還不打蚊子……”這時,父親就觸電般“哦……”一聲,蒲扇就跟著夸張地舞動起來。我又模模糊糊地聽母親說:“累了,我來吧……”父親喃喃地說:“不累……”

(選自《課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