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命

李志明

死亡游戲

1943年秋天,德軍在蘇軍的沉重打擊下,基輔防線搖搖欲墜。斯坦因少校率部駐扎在基輔郊外一所中學里,負責看管戰(zhàn)俘。這一天,斯坦因少校接到命令:率部隊撤退,同時將關(guān)押的六百多名蘇軍戰(zhàn)俘就地處決。屠殺從第二天早晨開始。因為人手不夠,運載工具缺乏,屠殺只能分批分次進行,每次50名。

中午時分,只剩下最后一批四十多名戰(zhàn)俘了。斯坦因少校望著被驅(qū)趕上卡車的戰(zhàn)俘,戰(zhàn)俘們的臉上既看不到恐懼也看不到憤怒,一臉宿命的麻木,他突然覺得這沒有哭泣、哀求和怒吼的屠殺太乏味,毫無樂趣可言。怎樣才能把屠殺變成一場有意思的游戲呢?看到操場上的籃球架,斯坦因少校有了主意,當即命令已經(jīng)上車的戰(zhàn)俘下車,宣布:每個戰(zhàn)俘站在罰球線上投籃十次,凡是能十投八中者,立即釋放。

和斯坦因少校預料的一樣,有的能投中一兩個,有的三四個,但再多就沒有了。最后剩下七八個人的時候,斯坦因少校指著一名戰(zhàn)俘:“你,大個子!”

被指的戰(zhàn)俘站了起來。大個子不像別的戰(zhàn)俘那樣或急切或敷衍,他站在罰球線上,認真地做著準備,一邊拍球找手感,一邊做著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

大個子似乎信心十足,但第一投連籃筐都沒挨上。斯坦因少校不禁啞然失笑,看來大個子純粹是裝腔作勢。大個子調(diào)整一下情緒再投,還是沒進。大個子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懼,這意味著接下來他必須八投全中才能獲救。他低著頭拍球,似乎在考慮對策。

突然,他抬起頭,沒有了猶豫和恐懼,滿眼是堅定,手一揚,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后,空心入籃。接著,他又抓起一個球快速投出,又進了!他越投越快,而且個個都是空心入籃,像雜技演員表演雜耍一般令人眼花繚亂,看得斯坦因少校目瞪口呆。

奇跡竟然出現(xiàn)了,最后一個球也是空心入籃!

生死一搏

游戲終于有了波瀾和高潮,斯坦因少校心里一緊,驚愕道:“你太神奇了!你怎么能連進八球啊?”

“戰(zhàn)前我是庫爾凌茨克籃球俱樂部的主力中鋒?！贝髠€子回答。

按照諾言,斯坦因少校應該釋放大個子了,但這事遲早會被上級知道,他可能因此被送上軍事法庭。斯坦因少校額頭沁出了冷汗。大個子挖苦道:“你該不會食言吧?”斯坦因少校言不由衷地說:“德國軍人從來說話算話。”大個子生怕斯坦因少校變卦似的,轉(zhuǎn)身就向大門走去。

就在大個子即將跨出大門的一瞬間,斯坦因少校大喊一聲:“站住!”

大個子站住了。斯坦因少校指著眾戰(zhàn)俘說:“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你再投一個球,如果進去了,我就把他們也放了。如果你投不進,你就和他們一塊兒死,怎么樣?”

大個子久久地沉默。斯坦因少校急了,指著眾戰(zhàn)俘,喊:“你們,還有你們,趕快跪下來求他,他可是你們獲救的惟一希望了!”

戰(zhàn)俘們沒人吭聲,更沒有人下跪。

斯坦因少校黔驢技窮了,忿忿地說:“瞧瞧你的同胞們,一群不知感恩的家伙。你沒有必要為他們作出犧牲!你走吧,回去和你的親人團聚去吧!至于他們嘛,將很快被處決,你的同胞們不會知道今天發(fā)生的一切,你也不會因此而受到任何指責?！?

大個子一哆嗦,掃視了一下“不知感恩的家伙”,佝僂著腰,邁著遲滯的步子艱難地向?qū)W校大門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極沉重,完全沒了獲救后的喜悅。

軍人的榮譽

望著大個子的背影,斯坦因少校心中罵道:“一個怯懦的家伙!”他可以在大個子走出大門后打黑槍,但那等于強奸德國軍人的榮譽。他已經(jīng)想好了,怎樣在軍事法庭上為自己辯護:不錯,我是釋放了一名戰(zhàn)俘,但在這個秋天的早晨,我摧毀了一名蘇聯(lián)軍人的精神!他雖然活下來了,但他將終生背負上沉重的十字架!

意想不到的一幕發(fā)生了。大個子突然轉(zhuǎn)身,飛奔到罰球線,抓起一個球,揚手將球投出——籃球沒能應聲入網(wǎng)!籃球在籃筐上急遽地轉(zhuǎn)了兩圈,碰到籃板后,又回到了籃筐上晃悠,德軍士兵和戰(zhàn)俘都不由自主地發(fā)出“唔”、“啊”的喊聲。在一片喊聲中,籃球在籃筐上停了兩秒鐘,最后終于跌入了網(wǎng)內(nèi)。

剎那的靜寂后,戰(zhàn)俘群中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

看到戰(zhàn)俘們簇擁著大個子向?qū)W校大門沖去,斯坦因少校頓時感到一陣眩暈。一下釋放四十多名戰(zhàn)俘,任何辯護詞都將無濟于事,他算是徹底玩完了。

德軍士兵本能地沖上前堵截一擁而去的戰(zhàn)俘,場上響起一片拉動槍栓的“嘩啦”聲。斯坦因少校遲疑了一下,擺擺手,命令:“放他們走!”

戰(zhàn)俘們沖出大門后,大個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回頭張望,臉色灰白的斯坦因少校情不自禁地向大個子行了一個軍禮。

大個子也鄭重地回敬了一個軍禮,兩行熱淚隨之潸然而下。

(范玉卿摘自《讀者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