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禪

老方在影視界斷斷續(xù)續(xù)混了20年,基本上是做劇務(wù)助理,代管服裝,采購盒飯等等。如果是神話片,妖精出場前,偶爾也讓他放放煙霧。

如今他雖然年屆五旬,但是每天服裝齊整,一臉燦爛的笑,宛如剛過季尚未凋零的牡丹花,讓你不但看不出他年紀,也看不出他做的行當。尤其是他那句平均5分鐘蹦一回的口頭禪,更是讓人以為他是大導(dǎo)演:“想拍電影嗎?我和張藝謀是同學(xué)?！?/p>

老方這句話也不算是毫無根據(jù)。原來,許多年前照相機剛流行的時候,北京電影學(xué)院得風氣之先,辦過兩期攝影培訓(xùn)班,老方有幸成為了其中的學(xué)員。依著老方當時的心思,是想結(jié)業(yè)后去郊區(qū)開個照相館。誰知道后來卻沒湊夠錢買照相器材和洗印設(shè)備,只好去了別人的館子打工。

后來那館子的經(jīng)理賺了錢,轉(zhuǎn)向影視,聽說老方曾在電影學(xué)院讀過書,以為是個行家,便跟他合作拍了一部爛電視劇。不但賠光家底,那經(jīng)理連人也瘋了,跑到海南,說是要開煤礦。

老方便轉(zhuǎn)而跟了其他劇組,開始混跡于影視圈。此時他聽說張藝謀也在北京電影學(xué)院讀過幾年書,算起來應(yīng)該是校友;而校友其實也約等于同學(xué),于是那口頭禪正式啟用,并在以后的20年里陸續(xù)發(fā)揮神威,唬倒了一個又一個的帥哥靚女,甚至有一位40多歲的大嫂千里迢迢從貴州找上門來,說老方許諾讓她在《還珠格格》第4部里飾演紫薇。

當然老方也未必不曉得投桃報李。他在認識我3個月、吃過我5頓飯之后,根據(jù)我的形象和氣質(zhì),讓我在一個電影里順利出演民工辛,也就是8個民工里最次要那個。因為次要,所以公映之前,僅有的倆鏡頭被剪掉了。但老方說我畢竟過了戲癮,所以還是該對他心存感激,于是他更加坦然地找我吃飯,并理直氣壯地參加了我?guī)熋玫纳张蓪Α?/p>

我知道老方肯定會在派對上引誘師妹,所以抱著防患于未然的目的,事先叮囑她:老方喝酒至微醺,必要找你跳舞;跳舞的時候,必要說那句口頭禪。

果然,酒過三巡,老方便請師妹跳舞。一支舞曲未畢,就見師妹花枝亂顫,先自笑彎了腰;而老方在一旁尷尬地立著,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原來老方開口第一句話果然就是:“想拍電影嗎?我是張藝謀的同學(xué)。”而師妹答曰:“這么巧?我是陳凱歌的表妹?！?/p>

直轄級煩惱

親愛的木木:

我男友是外地人,剛開始對他印象一般,但我年紀不小了,家里一直施壓,就想相處看看。后來我們相處得不錯,想談婚論嫁了,可是因為金融危機,他被公司裁員,許多事受影響,買房子的計劃也擱淺。他對口專業(yè)的工作很不好找。他是獨子,父母一直想讓他回家生活。他要求我跟他回去,他父母會給我們安排工作,結(jié)婚的房也是現(xiàn)成的,一切都不用操心。

他家是在地級市,我家在直轄市,我有點不平衡,總覺得去那個小地方特別屈就。況且我也是獨女,我的父母也不希望我離開他們。其實,我最擔心自己孤立無援,以后我們的生活會被他父母左右。這樣全心為一個男人付出也不見得有好結(jié)果。

總之我顧慮很多,可年紀不小了,已經(jīng)討厭相親、結(jié)識新男友的過程,想想重新再交往一個男人心里就煩,但讓他留在這城市找工作又前途未卜,他的情緒也很不好。

不知怎么辦

親愛的不知:

你顯然是個熱愛穩(wěn)定模型多于不確定狀態(tài)的人,不幸你面前的兩個選擇都充滿不確定:去小地方,他父母的行為難以預(yù)測;呆大城市,他能否找到工作很難預(yù)測。也許還有第3個,跟他分手,那樣你什么時候、要經(jīng)歷多少折磨才能找到一個有工作而且還能把這份工作一直干到光榮退休的男友,也很難預(yù)測。

面對不確定性怎么辦?為之煩惱至死?我建議你根據(jù)種種已經(jīng)存在的線索,盡你最大努力去推測事情可能的走向。比坐在辦公室憂傷地想象男友父母控制你未來生活更重要的是去了解他的父母是什么樣的人;比你和男友為著此刻找不到工作而相對抓狂、互相折磨更重要的是去了解他是否有足夠才能,哪怕有暫時的挫折,也能在未來帶給你所想要的生活;比在墻上刻下“去小地方毋寧死”7個大字更重要的是認真思索一下大城市到底對你意味著什么。

我十分好奇你在直轄市都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在恐怖的車流中坐車上班、上班3小時、吃個快餐打個盹兒、繼續(xù)上班4小時、不?？寸姟蕰r下班、再在更恐怖的車流中擠車回家?如果你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做這些,那么在地級市做和在直轄市做有什么區(qū)別?地級市的車流還沒這么恐怖,在地級市的人群中你還不會顯得這么渺小吧。

人生很多東西都徒有虛名,你得學(xué)會掀開表面看本質(zhì)。生活是你自己在過,只有你自己在決定什么叫活著、愿意怎樣活著,并為之而努力。

粉絲故事

身處長沙這座“最具娛樂幸福感”的城市,我對明星們是有巨大恐懼的。多年前郭富城來這里開演唱會,一個女青年撲上去就瘋狂親嘴,而她男朋友就在邊上。大牌明星公開場合總是無比“親民”,私下里卻往往視粉絲為寇仇。那次,一群男男女女為一睹黎明的風采,捧著鮮花在他下榻酒店門口苦苦等了四五個小時,好不容易盼來了“黎天王”的坐騎,下來一群墨鏡黑衣的保鏢,氣勢洶洶地一頓猛推。黎天王則在簇擁下?lián)P長而去,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瞧別人一下。

那個唱《大中國》的高楓到我所任教的大學(xué)來演唱時,據(jù)說學(xué)生們都打破了門窗。告訴我這事的學(xué)生很有些“與有榮焉”的神情。我一度感到很困惑:為什么媒體對那些明顯違背做人常識的追星故事如此津津樂道?比如濃墨重彩地渲染某男某女多年來搜集某女星所有唱片和紀念品,某男要隆一個明星鼻子,某高中學(xué)生會考前夜跑去看明星演唱會……

好在一個做“娛記”的學(xué)生幫我解了謎團。她說你以為這些故事是我們寫的啊?其實很多都是明星背后的“推手”公司提供的。記者署名為她的某“鋼琴王子”的長篇專訪,她根本沒寫一個字,人家甚至不允許任何記者單獨采訪“鋼琴王子”,所有的文字材料都出自那個公司。美國總統(tǒng)和英國女王是他的“粉絲”之類信息,根本無處查證也無需查證。那個“王子”的父親倒是喜歡露臉,只可惜笑話連篇。比如某次新聞發(fā)布會,他一上來就說:“我第一次來長沙,感覺長沙變化好大啊!”惹得哄堂大笑。他老人家接著說:“長沙作為湖南的首都……”

至此我才明白,造星者們苦心孤詣營造的所謂“粉絲文化”,將盲目崇拜包裝為“年輕人的個性生活方式”,附加上“時尚”、“潮流”、“新派”、“反叛”的動人標簽,在這一切背后,其實還是不可告人的商業(yè)目的。尤其險惡的是,經(jīng)過精心炮制,“粉絲”這個詞已經(jīng)包含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排他性。原本缺乏判斷力的青少年是很容易被這種“粉絲文化”所感染、吸引的。而父母和師長的勸導(dǎo),則可以很方便地歸結(jié)為“代溝”。

他是一個優(yōu)秀歌手,我是一個真心聽眾;他是一個體育健將,我是一個熱情觀眾;他是一個杰出作家,我是一個忠實讀者。本該如此而已。

10年前的國慶

10年前還在北京念初中。那學(xué)校號稱全國離中南海最近,操場有面墻與中南海共用,體育課把球踢到墻外了,很快就會聽到“砰”一聲——巡邏的警衛(wèi)又把球踢了回來。

那年夏天我們正忐忑地等著期末考試,忽聽說要被征調(diào)去參加國慶組字方陣。

簡直就像過節(jié)。

先是考試取消,接著停課。每天早上9點在操場列隊整齊,開始練習翻花。

體育老師站在領(lǐng)操臺,打著紅綠信號燈,我們根據(jù)信號燈翻出不同的花色。大家都羨慕體育老師,因為我們翻來覆去也不知道自己翻的是什么,而老師站在上面一覽無遺。也找老師問過,他笑而不答,仿佛是軍事機密,弄得大家一頭霧水。

到9月20日,我們翻花已經(jīng)翻得無比熟練,這才總算迎來了第一次彩排。彩排安排在夜間,所以當天不能回家。那天下午,校長照例做了彩排動員。到了晚上10點,全校列隊開赴天安門廣場。我們學(xué)校離天安門只有1公里多,所以步行過去。到了廣場一看,那些學(xué)校離得遠的中小學(xué)生,早已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廣場。當下心里一急,趕緊跑著融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

彩排開始,隨著軍樂,坦克大炮從我們前面依次駛過,隆隆的聲音吵得啊,估計中南海也無人能入睡?？粗敲炊嗖筷?想象著他們開過天安門就直接奔赴前線,我們的心情都很激動,于是幾個同學(xué)不由得有些尿急。

硬撐到坦克過去,向老師打了報告,便急忙去找?guī)?。以前怎么從來沒注意呢?廣場兩側(cè)的便道上分布著大量長方形井蓋,平時以為是下雨走水用的,現(xiàn)在才知,取下蓋子,再圍上塑料布,便成了我們走水用的。

那天直到天亮方散。

終于到了10月1日,天安門廣場人山人海。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出現(xiàn)在城樓上。軍歌嘹亮,坦克大炮依次從我們面前駛過,噴出嗆人的尾氣,頭頂上飛機滑翔而過,留下五顏六色的煙霧。游行的隊伍情緒激昂地喊著口號……而我們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翻著花,幻想著10年后的祖國,究竟會是什么樣。

當天回家就病倒了,也沒能看上國慶大典重播。后來問我媽我們組的究竟是什么字。“那么多人呢,”我媽說,“整體上看,你們就是字旁邊半朵浪花?！?/p>

這才知道老師為什么不答——他也不知道。